右布政使為從二品,左右參政參議分別為從三品從四9V京城這官職興許不算什麽,但在地方上卻是封疆大吏。而山東之地從永樂初年開始疏通大運河開會通河征發大量徭役,接連幾年又是旱澇蝗災不斷,因此布政使司上下官員的考評都是平平,許多人長年不曾挪窩,之前杜從天而降占據了右布政使的位子,自然有眾多人不服不平不甘。
杜是個冷麵人,平素不芶言笑和同僚並無太多往來,少不得有人在暗地裏散布流言,道是他奉了聖命暗查布政使司上下官員是否有貪賄事。於是,先頭杜一離開濟南府前往青州,好些人便暗地裏動作了起來。事成之後,一群人又將裘氏扣住,想要搜尋那子虛烏有的物證,若不是杜綰趕回來,更拿出了道衍當初那封信,又很是威脅了一番,他們決不會罷手。
可這現世報也來得太快了!
盡管永樂皇帝朱棣寵信太監,更有鄭和張謙等人先後揚帆海外,但在大多數文武官員看來,太監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閹人。此時此刻,布政使張海參政左旋等人跪接了聖旨起身之後,都將憤恨的目光投向了一身青衫站在陸豐身後的張越。
誰都知道張越和杜是師生,誰都知道張越乃是英國公的本家侄兒,這次的事情要不是他進讒使壞,他們怎麽可能被一鍋端?在這種沉默僵硬的氣氛中,一群剛剛被罷官職失魂落魄的官員之中,忽然響起了一個歇斯底裏的聲音。
“我要見皇上,我就不信這天下就沒有公理正義!”
有了一個起頭的,其他幾個官員再也難忍心頭激憤,大堂中頓時一片嘩然。已經在布政使任上五年的左布政使張海死死盯著張越,那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張越,你倚仗英國公府的威權欺淩我等,你別以為能逃脫天下士林公議!你在青州惺惺作態收買民心意圖不軌,我……我們大家都要彈劾你!”
盡管早知道會有困獸猶鬥的餘波,但張越卻沒料想居然會有人在這當口站出來,還義正詞嚴地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一笑正要發話,卻隻見張海旁邊的參政左旋陡然跨前一步,竟是伸手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杜宜山越權調兵罪在不赦,你私放教匪更是別有用心!你師生二人聯手蒙蔽皇上,迫害忠良,除非天下人都瞎了眼,否則一定有忠義之士挺身而出為我等鳴冤!你不要以為出身名門便能為所欲為,抬頭三尺有神明,須知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陸豐剛剛看著一群平日趾高氣昂從來看不起太監的文官如喪考妣,心中正得意,誰知道這些人一下子就變了嘴臉大聲聒噪,他少不得呆了一呆。然而,聽他們冷言冷語盡衝著張越去了,他漸漸就有些惱火。
這件事是臨行之前皇帝交待他辦的,張越不過是從旁輔助,這夥人難道忘記了他才是此行的正主?這分明是瞧不起他!
太監多半是死鑽牛角尖地性子。當下他越想越惱火。越想越沒滋味。幹脆就咳嗽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各位。這是皇上禦準地聖旨。派了咱家前來宣讀。和小張大人有什麽相幹?”話音剛落。底下就有人拿眼睛瞪他。緊跟著便是一聲怒罵。
“狼狽為奸!就是你們這些閹黨蒙蔽皇上!”
沒讀過書不認識字。這成語陸豐都是一知半解。但總知道狼狽為奸這四個字不是好話。他一下子鐵青了臉。正想喝令大堂中地軍士將這些無法無天地官員統統拿下。卻感到有人伸手壓了壓他地肩頭。轉頭一瞧。他便瞧見張越向自己點了點頭。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盡管是初來乍到。但張越素來心眼多多。抵達布政司之後。他便找來布政司地差役詢問了杜家母女地情形。他這回乃是欽差。底下人不敢隱瞞。原原本本將先頭一個月地情形如實道來。他哪裏還會不知道裘氏和杜曾經地處境。此時上前兩步。見下頭赫然是一雙雙充滿恨意地眸子。他卻毫不在意地哂然一笑。
“原來各位大人也知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各位口口聲聲蒙蔽。口口聲聲欺淩。口口聲聲說什麽天理正義。倒是大言不慚!當今皇上知人善任雄武威德。平生做事無不是乾綱獨斷。誰能蒙蔽。誰敢蒙蔽!倒是你們趁著同僚遭難之際欺淩人家妻女。各種手段無不用其極。但凡天下有眼睛有耳朵地士人都會鄙夷不齒!”
既然說了。張越此時也懶得客氣。幹脆把話說了個痛快:“你們自詡忠良。卻不能使百姓溫飽。保一方太平。奏實情於上。通言路於下。忠字
良字何在?白蓮邪教在山東一帶傳播已經不是一年兩位在山東至少都當了五六年七八年的地方官,眼看邪教做大卻無動於衷,可看到新來的杜大人殫精竭慮鏟除禍根卻仍是袖手旁觀,你們可有寸功於百姓,有寸功於朝廷?放任邪教為禍地方,要說別有用心,這才是別有用心!還有,各位是不是昏頭了?陸公公乃是宣召聖命的天使,你們輕侮於他,便是輕侮皇上!”
“你……你狂妄,你血口噴人,你……你居然勾結閹豎!”
張越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左布政使張海氣急敗壞地反駁了一句,忽然感到喉嚨口仿佛堵塞了什麽東西,忽然一頭就栽倒暈了過去。這下子,其他人不由得手忙腳亂,待想要再反駁的時候,陸豐卻再不給這些人機會,大手一揮,一群如狼似虎的軍士立刻撲了上去。這群京營衛士在北京城也常常做這種拿人的勾當,手段自是精熟,不一會兒堂上便空空如也。
這大堂乃是平日布政司官員議事的大堂,高大軒敞,陸豐頤指氣使發號施令之後,頓時覺得出了一口氣,斜睨了張越一眼便嘿嘿笑道:“小張大人你真是好口才,竟是當場罵暈了一個人!這些家夥確實是昏頭了,竟然敢質疑皇上的聖旨,這罷官還太輕了,就該處他們大不敬之罪,然後追奪他們的誥封,讓他們子子孫孫不得出仕!他們不是口口聲聲自居士人麽,咱家非得斷了他們這士人的根!”
果然是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張越明白當太監的心眼都小,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倒是未必,但睚眥必報卻是鐵板釘釘的。見陸豐那張臉上滿是戾色,他便笑嗬嗬地說:“咱們這回是奉皇上旨意,隻要把此行種種一一奏報,皇上自然會有聖斷。多說多錯,多做也是多錯,何必給被人留下抓把柄的機會,公公你說是不是?”
“小張大人提醒得極是,咱家險些就犯錯了!這幫都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家夥,和他們較什麽勁?到時候如實報說,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想到朱棣往日的秉性,陸豐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立刻誠懇地對張越打了一躬。他如今才三十,盡管下頭缺了某個重要玩意,但眼看前程一片大好,當然不願意輕易斷送了。想到張越這一路上一向尊重自己,關鍵時刻還常常有所提醒,他更是越看人家越順眼。相形之下,他隱約感到新上任的那幾個布政司官員瞧不起自己這個太監,心裏頭便忌恨上了。
離開濟南往青州上路的時候,他上馬之後還恨恨地瞥了那濟南府一眼,心中轉起了某些陰毒的念頭。而一旁的張越將他這舉動收入眼底,心裏不禁有了計較。
青州驛在青州南門外,分前驛和公館。前驛乃是接待往來公差信使以及圈養馬匹以及處理公務的地方,除正廳、後廳、送禮房、庫房、廚房等等幾十間屋子之外,還有馬房二十間,存有馬匹近百,足夠應付一般公文郵傳。而公館則是招待往來官員,門樓鮮亮,正堂三間,共有四個院子,都是正房三間,南北廂房各兩間的格局,由驛丞按照官員品級安排。
盡管是不入流的小官,但驛丞徐三勝對自己這境況卻很滿意。迎來送往也就是辛苦些,可隻要好好經營帳目,每月按數目領到錢糧柴炭後總能有不少盈餘,卻比費心鑽營當官容易多了。再說了,他這驛丞一當就是十年,深得這伺候上官的訣竅。
伺候文官怠慢些不打緊,那幫人能做的頂多就是告狀給小鞋穿,但伺候武官或是皇族宗親卻不同,馬虎一丁點就可能挨鞭子。於是,當得知這回欽差大人要住青州驛的公館,他簡直是連頭發都愁白了。人家隨行還有五百京營軍士,他就是把自己的房子騰出來都不夠!直到這天傍晚迎來了那幾個打前站的,他那滿腔擔憂方才化作了歡喜。
此時,跟在那為首的壯漢身後在整個公館中轉了一圈,他那臉上堆滿了殷勤的笑容:“彭爺,既然是小張大人這回當欽差,怎得不進青州府衙住著?小的隻擔心這公館寒酸簡陋……”
“咱家大人上回又不是沒住過,有什麽寒酸簡陋的?”彭十三滿意地看了看收拾得幹淨敞亮的正房,這才轉身吩咐道,“你吩咐那些雜役小心伺候,咱家大人是脾性好的,那位陸公公難免有些挑剔,不過隻要好好恭敬著,總不至於會出紕漏。
總而言之你記著,到時候大人怎麽吩咐你就怎麽做,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