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小丫頭拜師,周王府來人
盡管馮遠茗是個執拗性子,但小五卻是更難纏,於是,一心要走的他在她每日的嘮叨聲中漸漸打消了要走的心思,暫時住了下來。平日裏除了杜綰來看他,小五送來一日三餐,別的下人並不輕易踏入這個院子,日子過得安靜而愜意。他閑來寫寫字看看書,或者是在院中打打太極拳,仿佛那些曾經在腦子裏根深蒂固的醫術全都忘了個幹淨,甚至連那些煩心的太醫院舊事也漸漸拋開了去。
因此,這天當小五拿食盒送來了一品粥的時候,他便若有所思地說:“你家小姐天天讓人變著法子在飲食上頭變花樣,又讓你常常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話,實在是讓她費心了。我老了,其實什麽名利都無所謂,隻是想隨心所欲地過日子,以後權當沒學過醫術。隻不過,在孟家就是被人供著,如今又一直都是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我實在不習慣。”
“馮大夫,這幾天的飲食都是給你調養身子。當初你在青州可是心寬體胖,如今瘦了十斤不止,總得等你養胖了,以後才好讓你幹活,免得你說什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看見馮遠茗那瞠目結舌的表情,小五不禁撲哧一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外頭漂泊,難道就很快活?小姐有一句話說得極是,人活一輩子,沒有親人也該有朋友,否則這日子就過得太寂寞了。你在張家這種大宅門裏頭確實不習慣,等回京之後不妨去老爺那住一陣子。你們都是麵冷心熱的人,一定能湊成一塊去,反正杜家如今缺人手,你去了也不是吃白飯的。”
“小丫頭,我算什麽麵冷心熱!再說,我若是到杜家去,指不定給杜大人添什麽麻煩!”
眯起眼睛打量著小五的白綾襖子白綾裙,馮遠茗不禁想起從初見那會兒開始,她就始終是素淡顏色打扮。若不是杜綰曾經說起過,他怎麽也不會猜到她竟然是那位被譽為大明第一謀士的和尚撿回來的。跟在那個浸**在陰謀詭道中一輩子的人身邊,卻還能有這樣的心性,不得不說這丫頭的心天生便是純淨清澈。忽然,他猛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小五,你可願意和我學醫術?”
“學醫術?”
麵對這麽一個突兀的問題,小五頓時愣住了。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她覺得學好了醫術以後對杜綰大有用處,而且還能夠名正言順將馮遠茗留下來,頓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然而倏忽間,她猛地想起了兒時在街頭遇著笑眯眯的老和尚,想起了他就在麵前含笑逝去,那笑容漸漸就淡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深深的哀傷。要是她早學會醫術,應該能夠救老和尚吧?
好容易將這千頭萬緒整理好了,她方才抬起頭來,卻是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我學了,是不是要遵守馮大夫你的規矩?比如說不能隨便給人看病,看病必須要像你那樣收診金?我隻想給自己想看的人看病,可不想拘著那麽多條條框框。”
“小丫頭,我不是也都是隨著性子給人看病的麽?”
聽到這話,小五方才恍然大悟,旋即立刻點了點頭:“我學我學……隻不過馮大夫你可別嫌我笨。我寫字寫不好,下棋也下不好,廚藝女紅都學不好,認字還是好容易才認全的,跟你學醫術肯定也是那什麽……嗯,事倍功半。總之一句話,我要是笨,你不許罵我!”
馮遠茗剛剛就是又好氣又好笑,聽到這話更是忍不住吹胡子瞪眼:“這世上學什麽不難,學什麽不要費神?你要是笨沒關係,但你要是入了我的門卻半途而廢叫苦不學,我不但罵你,還要打你!從明兒個開始我教你醫理和認穴,我也不指望你成什麽名醫,但你要是認真學,以後自己有個頭疼腦熱總能醫好。”
“是是是,我就拜了你這個師傅還不行麽?”
一個是一時起意起了再次收弟子的心思,一個是靈機一動平生頭一次想認認真真學一樣東西,於是既沒有人見證,也沒有擺酒席請客,就隻是小五到了屋子裏給坐在圈椅上的馮遠茗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這師徒名分就算是定了下來。然而,讓小五瞠目結舌的是,這拜師之後,馮遠茗遞給了她一本書,那竟然是《易經》。
“回去讓你家小姐好好給你講解,你自己也好好研讀。有道是不為良相,便為名醫。醫理穴位之類的東西能夠死記硬背,但要當好一個真正的大夫,卻不能不讀《易經》,而且更得多多看書。你這個丫頭既然對嫁人沒多大興趣,就好好讀一些書,這對你有好處!”
由於孫氏應邀去了成國公府,這天家裏便隻有杜綰。年關將近,南京城裏如今仍然留著不少勳貴大臣,她少不得要一份一份預備正月初一的節禮。盡管這年頭以簡樸為主,但一些世交通好總不能太過寒酸,這分寸把握拿捏卻是考驗人。畢竟,總不能因為節禮把家裏莊子上剛剛送來的進項全都搭進去。就在她對著賬本在心裏細細算帳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外頭有動靜,抬頭一瞧就看見小五打起簾子進來,臉上的表情古怪得很。
“怎麽了,又和馮大夫拌嘴?”杜綰這些天見慣了這一老一小鬥嘴鬥氣的情景,此時不禁笑道,“今兒個是誰輸誰贏,說來給我聽聽?”
小五沒好氣地將手中那本《易經》往炕桌上一擱,隨即便盯著杜綰看了一會,最後竟是垂下了頭,無精打采地說:“小姐,我今兒個拜了馮大夫為師,以後要跟他學習醫術。我原本還以為就是學如何把脈如何施針如何開藥方如何看病,誰知道他竟是讓我看《易經》!天哪,難道他就不知道我平生最討厭看書麽!”
杜綰原打算打趣一番,但聽了這番原委頓時愣住了。略一沉吟,她便若有所思地說:“讀書人若是讀書不成而改學醫術,原本就比尋常人學醫更容易些。鬆江府的何家號稱岐黃世家,其實族中人人都是讀書的。小五,既然你拜了馮大夫為師,不拘易經,其他書也確實應當好好看看。又不是要你死記硬背,我天天給你一段就好。”
愁眉苦臉的小五這時候方才轉憂為喜,旋即便站到了杜綰身邊,見那賬本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和符號,她頓時擰起了眉頭,屈一膝在炕上給杜綰捏起了肩。
“小姐,還是以前在北京的時候好,家裏的事情從來不用你操心,如今你成天除了家務就是賬本,要不就是應付那些滿嘴假話的官眷!那些人都什麽嘴臉,口口聲聲都是試探,就差沒直接問咱家在這次開海禁裏頭是不是落下了好處!”
撇了撇嘴,她又說道:“今兒個馮大夫還對我說起孟小姐呢,他說離開孟家的時候,敏姑娘特意給他預備了四季衣裳鞋襪,孟老爺也很感激他,送了他一千貫寶鈔的路費,另外又送了他二百兩銀子作為酬謝。他隻留下衣裳鞋襪,其餘的都推辭了。”
見杜綰沒說話,小五就自顧自地繼續說:“敏姑娘對他說,原本他幫了那樣大的忙該好好報答,但如今家裏迭遭大變又正在喪期,所以隻能送他走。可他說在孟家辦喪事的那些天,雖然吊唁拜祭的人不多,但也有幾個神神秘秘的人,敏姑娘送他走是存著好心,生怕他遭了連累。不過,因為孟家太太去世,孟家老爺發誓永不續弦,倒真的是難得。”
“孟大人隻是太過於熱衷功名前途,性子偏激了。”
杜綰怔怔地想了一會,旋即答了一句。當初父親和孟賢同下錦衣衛獄,雖則孟賢先放出來,而父親還是張越去求懇方才得釋,但境遇卻截然不同。她和張越成婚之後甚至沒過幾天,父親杜楨便再次複召入翰林,可說得上是聖眷依舊,而孟賢革職之後竟是沒有任何動作,由此可見天子的心思。孟賢若是此後能記住教訓也就罷了,若是不能,隻怕孟家……
“少奶奶,外頭周王府的一位媽媽求見,說是奉了陳留郡主的鈞命來的。”
聞聽此言,沉思中的杜綰立刻回過神,思量片刻就吩咐小五去二門迎接。不消一會兒,小五便帶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進來。隻見她身穿朱墨色杭絹小襖,下著深青色緯羅裙,頭發用一支銀簪挽起,看上去收拾得樸素利落,進來之後便深深行禮,認出那正是朱寧乳母應媽媽,杜綰忙親自扶了。
應媽媽卻執意不肯上炕,最後便在一張坐墩上坐了,寒暄一番之後便說道:“年關將近,王府派人往北京行在送節禮,也打發人往京師這邊皇太子和皇太孫處送一份,郡主惦記杜姑娘……看奴婢這記性,如今該說是杜宜人才對……郡主惦記杜宜人,所以特意讓奴婢跟著下來捎帶幾樣東西。郡主還說,送東西去山東太紮眼,如今周王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她就算不顧著自己,也得為周王著想。”
陳留郡主朱寧那邊的節禮杜綰已經備好了,本打算送一個親自繡的荷包還有幾樣小五在市麵上淘來的新鮮玩意,此時見人家更早一步送來了東西,她連忙謝了。然而,後頭那番話卻聽得她心中一震。情知在應媽媽之前不必拐彎抹角,她少不得問了朱寧的狀況。
“年前有人上密折彈劾,周王殿下是硬生生憂慮成疾的。皇上登基以來,齊王官屬爵位盡奪,廢為庶人。岷王和遼王的官屬和護衛也都沒了,晉王寧王那些王爺也個個噤若寒蟬。如今尚保有三護衛的就隻有周王殿下……唉,所以郡主的婚事方才遲遲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