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童子行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六部直房中的侃侃而談
管北京皇城隻是初成,但高高宮牆卻難掩其恢宏壯由於太子在南京監國,朱棣的風痹症時有作,行在各官員的早朝也往往斷斷續續,再加上如此寒冷的天氣,露天早朝實在是一件讓人叫苦不迭的差事。因此,聽說天子禦謹身殿聽政,久未上朝的大臣們各有各的思量,這一日免不了一個個早早起床。
於是,盡管天色仍舊昏暗,東西長安街上卻是車馬不絕,相熟的官員少不得彼此打招呼說話,一時之間盡是嘈雜的人聲。等人都到了東西長安門前,這時候便能看出文武官員的差異來,東長安門各軍都督府的勳貴們往往都是身披輕裘,鶴氅披風等禦寒之衣極盡華麗,而西長安門的文官們則多半是在官袍之外罩著家常的大祅,甚至還有人的舊衣裳上頭打著補丁,那種寒酸勁就別提了。在這一片灰暗中,穿著金彩提花絨大氅的楊榮便顯得鶴立雞群。
一群文官雲集左長安門正等著宮,忽然有眼尖的瞧見正陽門大街上仿佛有大隊人馬行來,一時間少不得議論紛紛。
待到近前,眾人方才看清那是穿著大明官服的番邦使節,頓時恍然大悟。看著那些穿著好衣服偏偏還笨手笨腳,站在宮門前左顧右盼滿臉奇的使節們,好些官員都生出了一絲屬於天朝上國的驕矜來。
“咦,那邊又有人來了!”
隨著這個聲音,官員少不得又極目望去。這一次來的人卻是比先頭更多,而且個個服色鮮亮,在宮門前熊熊燃燒的火炬前顯得錦竹輝煌。有得到風聲的人不免就指~戳戳地對同僚說:“瞧見沒有,就算是文官,人家勳貴之家出身的就是和咱們不同。那身上從頭到腳都是禦賜的東西……嘖嘖,就不知道他佩的那把天子劍究竟是真是假!”
金幼孜看著身旁的禮部書呂震,微微皺眉歎息了一聲:“皇上一向乾綱獨斷,為了之前遷都地事情就曾經遷怒於多人,之前雪片一般的彈劾勸諫飛入通政司,隻怕皇上是惱了,所以這回才如此大張旗鼓。不過呂尚書也瞧見了,即便不算錦衣衛護送,不算紫貂皮大氅和話。
“皇上之前曾經召閣臣和我們幾個尚書說過寧波地事情。那
向皇上說過。但你年紀輕輕有銳氣是好地。隻是雷厲太過苛嚴了。單純以德服人固然是紙上談兵。但也不能一味以威服人。更不能一味投皇上所好。”
盡管已經一把年紀,但夏原吉仍然是脊背挺得筆直,說話鏗鏘有力:“開海禁成效如何暫且不提,但你能夠想著開源,這份心思值得嘉許。今日朝會上你繳還聖命之後,我擬向皇上請示調你入戶部,所以和你說一聲。”
自從朱棣設了文淵閣,從翰林學士當中挑選了一批人參讚機務,六部尚書地地位便漸漸不如洪武,但義和夏原吉仍是朱棣登基後最為信賴的人,於是一個掌吏部,一個掌戶部,其餘尚書幾乎都是唯其馬是瞻。此時夏原吉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閃不避地說了這麽一番話,屋子裏的尚書侍郎和各司郎中不禁人人側目,就連義也有些訝異。
禮部尚書呂震精幹油滑,骨子裏卻是個挑剔人,先前在西長安門前頭看到一眾錦衣衛簇擁著張越過來,他便有三分不喜,所以才附和了一番金幼孜。然而,剛剛見張越進門之後團團行禮,也並不自恃寵眷和出身傲視他人,他這才覺皇帝寵信這個年輕人不是沒來由的。於是,此時聽到夏原吉這番話,他便有意幹咳了一聲,又走上前去。
“自從劉總兵望海大捷之後,這次又狠狠打疼了那幫倭寇,你功勞可算是不小!要知道,日本之前上書臣服,又受了朝廷冊封,可如今這位新任國王卻悍然斷了奉表入貢,皇上心裏早就極其不滿了。這次沿海捕倭之後,肅清了航道倒是其次,東南沿海從此之後就可以安寧一陣子,諸國入貢再無後顧之憂,這才是最要緊的。”
張越此次在鬆府寧波府轉了一圈,既有汪大榮這個掌管市舶司多年地太監解說,又和熟悉東洋事務的楊家人打了一番交道,對如今地日本更多了幾分了解。由有成吉思汗東征日本幾乎全軍覆沒的前例,盡管日本在洪地時候多次拒絕臣服,洪武帝朱元璋雖然憤怒,但也按捺著沒有出兵。直到永樂二年鄭和率領水師親臨,日本方才接受了明廷冊封,同時接受了十年一貢的聖。自然,日本看重商路,這之前地朝貢使何止十年一次。
然而,大明冊封的那位日國王名曰源道義,那竟然不是日本天皇,而是幕府太上將軍足利義滿!如今足利義滿已死,其子足利義持真正把握了將軍大權,中斷奉表入貢的理由更是滑稽得很,竟然借神意說日本自古不向人稱臣!
那從前向唐派出無數遣唐使的國家是誰?先頭接受大明冊封的又是誰?
腦海中轉著這些念頭,他便笑答:“呂尚書所言極是,震懾外邦需恩威並濟,更何況彼等倭寇即便在日本也是罪人。據我所知,日本彈丸小國,如今中斷奉表入貢一來是狂妄自大,二來卻也有別樣原因。別看那位新任國王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他不過是稱國王,而且之前那位國王的奉表入貢也是別有用心。不說別的,如今的日本各藩割據,真正的國王受製於幕府,幕府又不能完全控製各地的封疆大吏,而即便是下層的武士也敢冒犯上。按照他們的話來說,這叫做下克上。”
堂堂大明禮部尚書,即便也負責四夷往來,但這些蕃國的情況自然有四夷館和會文館去管,他一個日理萬機的尚書並不知道小小日本究竟是怎樣的情況。此時他聽張越說到下克上這三個字,頓時臉色大變,到最後不禁怒哼了一聲。
“小國可惡,竟然此目無君父不遵禮法!”
盡管屋裏那些官員大多數都不喜越少年得誌,但此時聽到他侃侃而談說了這麽一番話,大多數人都留上了心。而就在這時候,張越又皺著眉頭說出了一席話。
“據市舶司與日本朝貢使打過交道的一些書吏說,當初那位日本國王接受我國冊封,國內的不少大臣群起而攻之,還說什麽‘日本雖小國,皇統相繼,獨立而為天下皇帝。人皇百會,代為夷國,不受王號。而今源道義代為武臣如斯,似彰日本恥辱於異朝乎’。如此可見,若是給他們機會,舉國以下克上也未必可知。”
聽到這一口一個異朝,屋子中頓時一片安靜。即便是最初不過隨口一問的呂震,此時也鐵青了臉。
張越情知自己這番話已經說到了點子上,也就不再撩撥。在他看來,堂堂大明派使節幾次三番到達日本,那個足利義持竟然敢拒之不見不準進京,難道真以為日本彈丸小國很了不得?一舉打過去固然不符合中原仁義道德的法子,但某些動作卻可以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