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規矩都是人定的

果是在乾清宮朱棣忽然詢問這個問題,張越不會感到外,但這裏實在太不是地方了。剛剛朱~還和朱大光其火,分明是還在糾結朱寧的婚事,繼而又在外頭發作走了一個郡王,這會兒忽然又毫不避諱地在這周王的地盤問起了這樣重要的大事?

電光火石之間,張越就做出了判斷。即便他確實是不讚成朱~再次禦駕親征,但是,這會兒皇帝問的是阿魯台北竄,他自然不能一味人雲亦雲說什麽人家望風而逃。

“回稟皇上,臣認為阿魯台北竄之事其中有詐。”一句話定了基調,他說話就從容了起來,“阿魯台昔日窮途末路時曾經向我朝上表稱臣納貢,皇上更敕封其為和寧王,結果待他恢複元氣後,每逢朝貢回程便劫掠邊鎮,其部甚至屢扣天使,又和瓦剌交戰不休,足可見此獠乃是野心勃勃反複無常之輩。雖則此次他聞聽皇上北巡而舉家北遷,但這多半是兵之計。塞外苦寒不通財貨,他既然已經兵強馬壯有了異心,隻要先以此消息麻痹我朝,隨即趁機大軍入寇劫掠。等事成之後一擊則走再次遠遁,則即使大軍進發,隻怕就追不上他了。”

先前方賓來奏報阿魯台北竄的時候振振有詞,口口聲聲都是皇帝天威令阿魯台望而卻步遂遠遁無蹤。雖說這些頌聖的俗套平日裏聽著很舒服,但如今卻是已經下旨各衛征兵,這消息不啻是說自己判斷失誤因此朱棣自然是心中光火。所以越說阿魯台乃是疑兵之計,和他自己的判斷不謀而合,他立刻就丟開了其它,沉吟片刻就點點頭說:“你繼續往下說。”

“兀良哈朵顏三衛從戰有功,蒙聖恩南下,卻因為未能如願占據大寧,所以一向親近阿魯台。阿魯台之所以有南下入寇的野心是因為得兀良哈為臂膀。因這三衛的位置偏南,況且開原廣寧又曾開設互市,所以中原但有風吹草動,這三衛就立刻能得到消息而便會驚動阿魯台。況且他們是姻親,如今阿魯台勢大是彼此倚為犄角。所以如今不論皇上是否北巡,首要之計是整飭興和、宣府、開平等重鎮的武備,決不能讓阿魯台乘虛而入。”

周王朱雖說早年分封河南,但河南並無寇患,所以他對軍事一竅不通,此時見那一對君臣把自己的地方當成了宮裏的地盤不禁感到一陣陣頭痛,卻不好貿貿然開口或是退卻後索性閉目養神。而站在他背後的朱寧亦是沒有去留心那些軍國大事,滿心都在想剛剛皇帝和父親剛剛那那爭吵。君臣猜忌她早就習慣了那罕有的一絲溫情卻讓她無法高興。

朱棣盛年鎮守北平,和蒙交戰多年中並無大將能及得上他的大局觀和決策力,張越也並不認為自己在這一點上強過皇帝。因此,接下來他便提醒道:“之前皇上兩次北征,大軍對上蒙元都是大有斬獲,所慮者惟有糧道補給,還請皇上明察。”

“打仗容易補:艱難,從古到今打仗都是如此,朕還不用你這個毛頭小子提醒這個!”

朱棣哂然一笑,心情卻是好了起來。見那邊朱朱寧父女倆一個打起了瞌睡,一個正在發呆,他便緩步走上前去,也不理會朱,竟是徑直對朱寧說道:“你生性好強,又是當男兒養的,可婦德在於賢良溫恭,嫁人之後難免要侍奉公婆撫養弟妹,這等瑣碎的事情想必你也不耐煩,若是以郡主之尊日後在婆家受氣,到時候老五更是要找朕算賬。也不用宗人府司禮監再擬什麽名單了,老五既然差點和朕翻臉,朕就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索性給你幾個人選。以後既是你的儀賓,即便不說重用,朕也不會虧待了他。”

“一,沈度的孫子沈世隆尚未婚配。沈家是江南世家,也是張堰第一大姓,沈世隆為人溫恭不求出挑,和他祖父的性子相似。父親沈藻是謙和人,母親亦出身書香門第,想必不會太挑剔。既不是寒門也不是勳貴,年紀也差不多,配你剛剛好。沈氏乃是頂尖的書香門第,最要緊的是門風極佳,這一點你可以問張越。”

到這裏。朱棣又屈下了一根手指頭。笑吟吟地看著若有所思地朱寧:“第二個。旗手衛指揮僉事薛榮。他是襲父職。為人本分。家境也殷實。也不擔心會壓著你。”

“第個。兵部主事萬世節。貧寒是貧寒了些。但他父母雙亡家中別無親戚。不會鬧心。朕那次從兵部回來之後正好讓人打聽了一下。結果倒想起了這麽一個人。之前你和朕去西四牌樓觀刑地時候也曾經見過地。當初殿試地時候。他卷子隻抄了一半。否則足以入三甲。至於性。想必張越很清楚。”

說了該說地。聽到了想聽到地判斷。朱棣離開周王公館地時候固然是心滿意足。而張越恭送了皇帝一行離去。原打算轉身向朱朱寧父女告辭。誰知道朱竟是歪著頭瞧看了他一回。忽然出口相留道:“張越。算起來咱們也是同鄉。可前後也就見過兩回。

今兒個你既然來了。就索性留下來陪我喝一盅。”

“父王!”

“寧兒,你別攔我,我一不結交勳貴,二不往來官員,這一回是皇兄硬把人弄到我這地盤來的,也不至於因為我留張越吃一頓飯而怎麽著,想當初我和杜丫頭還是棋友!”朱沒好氣地瞪了朱寧一眼,旋即盯著張越問道,“怎麽,大名鼎鼎的小張大人肯不肯給麵子?”

見過倨傲暴躁漢王,見過裝腔作勢的趙王,但此時此刻麵對犯了執拗的周王朱,張越卻實在沒法說出拒絕的話來,略一思忖便點頭答應了,又打發隨從回去報信。看到張越沒有拒絕,朱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一麵和他往裏走,一麵嘴上還嘮嘮叨叨的。

“寧丫頭和她那些哥哥姐年歲相差大,他們雖說疼愛她,但那些親密話她卻一向無處可說。我也沒想到幾年前帶她進京覲見,竟然會讓她多了不少好朋友。杜丫頭她小小年紀心思縝密,更難得的是沒有恃才傲物的驕狂毛病,所以我倒是挺喜歡她。隻不過沒想到一晃幾年,她爹進了內閣,她竟是嫁給了你,說來杜丫頭還真是好福氣。”

後頭的朱寧著進了二門,眼看著父親竟是拖著張越徑直進了主院正房,又高聲吩咐隨從拿酒上菜,惦記他的身體,她不禁連忙上前阻止。才勸說了兩句,她就看到一向隨和沒架子的朱沒好氣地拿眼睛瞪她,隨即更是端起了父親架子趕人。麵對這種詭異的情形,心思細膩的她往深處一思量,便明白了他的心意,於是,等到酒菜上齊,她親自為朱和張越斟了酒,又看見父親搶過酒壺自斟自飲一喝就是三杯,她隻得遣開了下人,自己也告退離去。

看朱寧離開時那有些寞的身影,張越不禁開口說道:“周王千歲這又是何必……”

“若是這一次再錯過機會,她便轉眼就要到雙十年華了!”朱再次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隨即不容分說地擺了擺手,“雖說我很高興她多交到了幾個朋友,但也深悔耽誤了她的婚事。剛剛你也聽到了皇兄此次點名的那三個人……真是可笑,這三個人都是宗人府當初報給過他的,他那時候一口就駁了,眼下卻再次列了出來……”

盡管心中有怨氣,但朱見張越麵色微變,還是及時刹住了話頭,繼而便鄭重其事地問道:“旗手衛的那個指揮僉事就罷了,既挨不上勳貴的邊,又還在軍中,頂頭上司一大堆,家裏指不定還有什麽麻煩。想當初她大姐嫁的至少還是徐達的孫子,這麽個不成器的算什麽!看在你家杜丫頭和阿寧的交情,你給我一句實話,阿寧究竟是嫁誰合適?”

張越剛剛就猜到自己被留下來是因為這個,麵對朱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他不禁陷入了沉默。好半晌,他方才抬起頭來:“周王千歲,沈家門風有目共睹,而且口碑極好,隻不過民則先生素來不讓兒孫在外交遊無度,我也就是逢年過節登門送禮時見過沈世隆,寥寥幾回相處下來,我覺著那是一位謙和恬淡的公子。而萬世節確實是我的好友,他為人灑脫不拘小節,雖是書生卻有一股豪氣。這兩位都是一時瑜亮上上之選,但恕我直言……”

想到當初棲霞寺求見道衍時,萬世節便是詢問如何成就功業;想到沈度一再提點教導,沈藻在宮門前解衣相贈;想到朱寧一次又一次幫過自己,如今她的婚事卻拖了一天又一天……他想起朱寧隻怕對那兩人根本沒印象,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不是男女脾性好年紀合適出身不錯就夠了,至少也得……”

朱一向隻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會兒聞言頓時愣住了。然而,他畢竟極其寵愛朱寧,兼且又自忖聰明絕頂,須臾就自以為料中張越這提醒究竟是什麽意思,於是便一拍胸脯打斷了張越:“能娶到阿寧乃是他們的福氣,料想他們誰也不敢不依。不過你既然這麽說,我明天就讓人去和皇兄說一說,然後設法去見見那兩個。哼,要不是我今天豁出去了,隻怕皇兄還會隻拿國子監那些監生敷衍……什麽規矩,規矩都是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