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童子行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不願青雲願心安(上)

“此次開中籌糧肆萬涮千陸億石?”朱樓再次詢問了一遍,得到楊士奇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按照戶部之前擬定的價格,他心裏的預估數字大約在兩萬石左右,如今這數字陡然翻倍,他自然深覺意外,忍不住擊節讚賞道:“好,武安侯鄭亨敢於放手,張越敢,若是天下文武都能如他們一般齊心協力,聯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饒是楊士奇素來老成持重,此時此刻聽見皇帝這偏頗的評判,心裏忍不住直歎氣,陽武伯府和武安侯府彼此緊挨著,平日兩家就常常走動,更何況張越本來就不是那些清寒之家出來的尋常文官,若是這樣相比,對於別人也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於是,即便他也向來視張越為子侄,這時候卻覺著皇帝這稱讚傳出去就是棒殺,隻得再說一句公道話。

“皇上,張越此次開中確實經營的好,但如今隻是各戶商家承應的數字,尚未入庫,再者,恕臣直言,這次戶部的底價原本就定得太低了,既然是越過之前守支的鹽商不次支鹽,就不該把價格一下子壓得這麽低,郭尚書畢毋,…”

楊士奇差點一嗓子說出郭資不如夏原吉,話到嘴邊方才連忙改口:

“郭尚書畢競是生怕商人不願開中,耽誤了北征大計,這才寧可把價錢定得低了一些,所以張越才能有如此餘地。況且,最重要的還,皇上英明,允準不次支鹽,否則商者滑胥,他這一招也不管用,而若,沒有勉仁的主意,皇上的不次提拔,他沒有巡撫宣府的名義,此次也不會讓他主持開中”,是皇帝都愛聽逢迎話,朱林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畢竟是馬背上奪了天下的天子,尋常水準的奉承早已打動不了他,而楊士奇這種麵麵俱到的話確實合他的胃口,哈哈大笑了一陣,他越想越覺得之前駁了勳貴和七卿那兩次合議妙不可言。指揮使的銜頭容易,但張越就算有些軍略,畢竟不能帶兵上陣拚殺;至於官職升上一階兩階,更是形同閑置無疑。還是這幾個自己親自簡拔入閣的閣臣深知他的心意,把人放在了一個既重要又不需品級的位子上,“好了,聯知道你愛屋及烏,可也別對人太苛嚴了,年輕人可以壓一壓,但該褒獎的時候也該褒獎,難道聯連嘴上誇他兩句也不成?”

隨手把那份讓自己心情極好的奏本撂在了案桌上,他便隨手翻閱了一下其他東宮轉送上來的奏章,忽然翻到其中一本時,他的動作猛地停頓了下來,剛剛還笑容滿麵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眯起眼睛端詳著那方朱紅大印,他心中竟是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漢王朱高煦請正月入朝!

楊士奇見皇帝的臉色不太好,自然知道那是哪份奏章惹的禍,對於害得黃淮等幾個東宮舊臣入獄,害得他到錦衣衛大牢裏頭轉了一圈的朱高煦,他並無一絲一毫的好感,然而,人是皇帝下旨貶到樂安的,也是天子發狠說無事不得入覲的,而且自從永樂十五年就藩之後,漢王已經將近五年沒有踏出山東一步,可是,這漢王的境遇,也就在天子的一念之間而已,“都要北征了,他這個時候湊什麽熱鬧!”朱樓冷冰冰地將奏章扔在了桌子上,旋即淡淡地說,“讓太子回信告訴漢王,他如今是藩王,不要動輒就想著進京師,好好修身養性才是他的本份!他的兒子如今在京師就夠了,過了正月聯就要帶兵出征,沒功夫應付他!”

皇帝的這個回答很是對楊士奇的心意,可作為一個閣臣,有的時候他和太子一樣,不得不說兩句違心的話,此時少不得又勸了兩句,卻在朱株發火並立刻岔轉了話題,委婉的提醒說周王在京師逗留時間過長,朝中已經有些不好的議論,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密友著想,眼看杜宜山的嬌婿兼弟子一樁樁功勞地立了,天子卻仍是不肯放人,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倘若真是懷疑人和周王有勾連,索性毒麵質問周王;要是不信,也至少得有個說法,都察院前任都禦史陳欺苛嚴刻薄,這一任都禦史劉規見錢眼開,原本該直言國事的科道言官簡直變成了一群嗡哺嗡的蒼蠅!

想起張越之前那封言辭激昂甚至可以說是激烈的奏章,朱豬再次擰起了眉頭,原本下獄不過是為了一時之氣,但自從禦史揭出了杜禎曾和朱捕才往來,他不禁想起了當初杜禎屢不應召的往事,他誅了方孝孺十族,族誅齊秦黃子澄等人,不少有名的士人就都跑得沒了影子,這其中甚至包括沒受到建文帝多少恩惠的人,若不是他那會兒有一群可以當作臂膀的武官勳貴,不屑理會追究,恐怕那會兒還會殺上一大批,,LE。惻終於應召來朝的時候,他還當麵詰問過,那時候的回答辜,p舊很是滿意,“你去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代聯去問一問杜宜山,禦史彈劾可是屬實!”

一般而言,北鎮撫司詔獄隻有中官前來傳旨,或是直接錦衣衛提人,朝中大臣很少到這裏來,因此奉旨而至的楊士奇讓上上下下都深感意外,好在從牢頭到獄車對那幾個重要的大臣都照顧有加,而杜禎更,他們“關心備至”的人,也不虞楊士奇走這一趟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得訊的北鎮撫司鎮撫遣了人去飛報袁方,自己親自陪著楊士奇下了南監,體味過詔獄滋味的楊士奇對這形製幾乎相同的監房並不陌生,一路走去,他發現了不少熟悉的麵孔,從黃淮到楊漆到金問苗善,從夏原吉到吳中,這一個個都是他的昔日同僚。由於他並沒有放輕腳步,偶爾有人會抬起頭來看上他一眼,那種平靜得猶如一泓死水的目光異常令人心悸。待到了杜禎的監牢前,看到裏頭那位和別人一樣端坐在簡陋的小幾前寫字,旁邊擱著炭盆,他沒等監房大門打開就脫口叫了一聲,“宜山!”

杜禎聞言抬頭,認出楊士奇之後就將筆擱在了筆架上一一自從家裏人送來了文房四寶之後,他就沒再使獄車免費提供的那些,畢竟他別的不挑,對於這個卻有些挑剔一一揉著手腕子站起身,他便繞過小幾走上前樓“士奇兄怎麽來了?既然有鎮撫相陪,你兄大約是奉了皇上旨意來的?患麽,可是有事情要問我?”

“都這種時候了,你居然還是這幅樣子!”楊士奇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反問道,“為何我就非得是奉旨問話,而不是奉旨赦了你出去?”

“若是要赦我,一道詔令足可,又何須你親自到這裏來?”

盡管當初在鼻林院共事的時候就知道杜禎敏銳,但楊士奇自忖當初下獄那一眸子時還做不到這般淡然不驚,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他就正色道:“左春坊夫學士楊士奇奉旨勘問杜禎,前日有禦史彈劾你客居開封時曾私下往來藩王,此事可屬實?”

開封倒是有幾個藩王,可楊士奇即便並未明指,杜禎也知道對方指的是最要緊的一個,他幾乎沒有任何沉吟猶豫便坦然一拜後答道:

“回稟皇上,此事屬實”,楊士奇原以為這必定是別人胡說八道,但萬萬沒想到杜禎一開口就認承了下來,不禁膛目結舌。情急之下,他幾乎想都不想地開口問道:

“你就沒有任何解釋?”

“皇上隻問屬實與否,士奇兄但請實言回報就是”,此時此刻,即使一向好脾氣的楊士奇也生出了一股氣急敗壞的衝動。知道杜禎在獄中必定不知道外頭的事情,他竟是顧不得旁邊就是北鎮撫司鎮撫,滿臉的惱色,“宜山,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的女兒女婿著想!張越被困興和將近半個月,使盡渾身解數一連挫敗阿魯台攻勢,好容易拖到了他因瓦刺趁勢來攻而退兵,由此建下大功;皇上命他巡撫宣府,他又漂漂亮亮地完成了開中之事;這放在誰身上都是青雲直上的時候,他卻沒忘記上一份奏折保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至少也該上一份奏章向皇上解釋清楚!”

看到楊士奇惱怒地拂袖而去,從鎮撫到牢頭獄吏都匆匆忙忙跟著走了,杜禎這才搖頭歎了一口氣,這事情不是他想不承認別人就查不出來的,況且,天子壓根沒有要他解釋的意思,他何必多費口舌徒惹人攻擊?況且樓著朱株多疑的性子,恐怕一早就派過錦衣衛了,隻是能的到張越的消息,還真是意外之喜,輕輕眯了眯眼睛,杜禎向來冷淡的臉上露出了一縷笑容,在張家族學裏頭當墨師的時候,那些學生裏頭有的比張越天分好,有的更勤奮更用心,但偏生那小家夥對他脾氣,如今昔日學生成了他的女婿,更難能可貴的是心思仍一如當年,這比做大事更讓他覺得欣慰,不願青雲願心安,這還真是他教出來的學生,想著想著,他的心裏忽然鑽出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念頭,皇帝常常差遣張越滿天下地跑,再這數下去,他什麽時候能夠多上第二個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