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改名公告

有明一朝大事無數,相比靖難北征平亂兵變……宣德四年仿佛算不得什麽,但對於大明天下來說,從這一年開始的一件件大事卻無疑震動天下。

藩王庶子以下,自嫡子起世襲降等襲備。饋國將軍以下,準事科舉農桑。

自南直隸起重新丈量天下田畝。

開武舉,析軍戶,重定軍戶勾補之策,南人則於南邊衛所服役,北人則於北邊衛所服役,草除天下軍戶重役,析屯田軍為屯軍,三代後轉為民戶,軍戶應襲子弟悉入州縣衛所武學。

差役並入田賦,行均賦役法,洪武年間逃役及逃賦稅者盡皆免除,永樂朝免十之七八,洪熙朝免十之五六,宣德四年之前免十之三四。勸農田墾荒,三年之內免賦,十年之內賦役減半,各鄉村行集社,勵民眾互助耕種。

重定商稅為三十稅一,設市榷司課稅,每歲由都察院戶部內閣司禮監會同核查。

以漕糧一半行海船裝運。於天津衛、金州衛開市舶司。定神威三衛為海軍,每三歲駕神威艦演練於長江口,南京兵部會守備饋守觀之,每三歲下東洋西洋南洋。

總而言之,從年頭到年尾,再到第二年,整今天下都因為一條條的措施而漸漸震動。好在這些新政之中既有嚴苛的,也有寬宥的,恰是寬嚴相濟,而且對於尋常百姓紲動隻是一點一點深入。

好在如今四海升平,北邊的瓦剌和韃靼都是自顧不暇,藩王!}也鬧騰,可各藩的護衛都已經收了上來,再加上是庶子以下世襲時減等,原本也是和禮法相當,雖說江西的寧王帶頭鬧了一陣,可架不住周王朱有撤第一個上表贊同,魯王蜀王等有賢名的也擺出了謹遵的架勢,又奉詔朝謁賞賜了不少東西,其他藩王眼看胳膊擰不過大腿,鬧著鬧著也就漸漸消停了。

對於世家大戶,這震動不可謂■不大,尤其是江南的富紳地主們更是如此。

然而,當赫赫有名的冷麵杜學士被“貶”到了南京的時候,奉命會同李慶一起主持江南清丈田畝事,成了於謙的堅實後盾時,這些大戶們就是有天大的不願,也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隻是破冰終究是天下最困難的事,從一省到數省乃至於天下,須臾便又過了三年。張越先頭已經從兵部左侍郎遷戶部左侍郎,這一年頭裏遷了戶部尚書。雖說由侍郎而尚書這一步他足足用了五年,但年方三十出頭的尚書,放眼古今雖不知道是否有先例,但至少本朝是絕無僅有。而張越既不在兵部,早先還以張家滿門宿將為由,認為張越該避嫌的聲音漸漸低了,畢竟,張輔解府務,張攸重傷之後在家休養,其餘晚輩!}有官至指揮僉事指揮同知的,終究都隻在一地,不像從前那般在都督府要地。

古語說是三十而立,如今張越年過三十,長子靜官也已經十二歲了,習文練武身材頎長,再加上皇帝賜字伯睛,更是讓這位張家長公子顯得異常出挑。這一日張菁出嫁,一身簇新的他在門口迎賓,那些下來的客人卻都會在他麵前多停留一會說上幾句話,一個個人卻往往都會問一句年齡幾何,旋即便是意味深長地上下打妻,那一雙雙眼睛讓靜官頗有些渾身不舒服。

張家一門兩勛貴,張越又是文官,在朝I,雖說敵人不少,可友人也一樣眾多,因而這回張越嫁妹,張家的門檻險些被人踩破了。嫁娶原本就是最看一家人脈的時候,武安侯胡同雖說不止尚書府一座宅子,可兩家是同支下的兩房,一家是姻親,自然紛紛行方便。早料到賓客眾多張越家裏坐不下,那兩家都辟出了地方供人休息,就連武安侯府也借了好些家人過來,如此一來,內內外外總算是維持得絲毫不亂。

閨閣之中,杜綰在房裏打量著已經全副打扮好的張菁,見其滿臉別扭,不禁莞爾一笑:“怎麽,臨到嫁人的時候卻怕了?”

“誰怕了!”張菁皺了皺眉頭,見旁邊的崔媽媽急忙阻止,隻能嘆了一口氣,卻又上前輕輕拽著嫂子的衣裳,輕聲說道“我隻是不想和嫂嫂分開。”

“哪裏分開了?房子就置在南大橋靠南麵的柵欄胡同,馬車過來就幾步路,再說你的未來相公又是最憨厚老實不過的人,你還怕他攔著你麽?要是不方便過來,使人說一聲,我立馬就過去了,抬頭不見低頭見,到時候你可別嫌我煩。”杜綰怎不知道張菁從小就愛粘著自己,見自己說了這話,她還是眼睛微微有些紅,她便又低聲勸道“打起精神來,這大喜的日子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怕他看了心疼?”“嫂嫂!”

姑嫂兩個玩笑了一陣,原本有些感傷的氣氛便給沖淡了七臺土。見張菁還是有些緊張,杜綰少不得又東拉西扯,直到鄭芳菲和李蕓趙芬幾個妯娌都未了,她才離開了一會,可走過遊廊就看到靜官正在那兒使勁揉胳膊。“你這是幹什麽?”

靜官一扭頭看見是母親,那齜牙咧嘴的表情立時全都收了起來,規規矩矩垂手上前叫了一聲娘,站在那兒連眼睛都不抬。見他這般光景,杜綰不禁想起張越一直說,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們家裏倆是嚴母慈父,你可別一味讓兒子有了敬畏失了親近。可張越畢竟在家的日子少,她哪裏不知道兒子這般正經根本不是怕自己,便讓崔媽媽先去辦事,又緩步走上前去。“又有什麽事?”

一聽這話,靜官頓時苦了傘臉,好半晌才訕訕開口說:“娘您怎麽知道我有事?”

“你肚子裏有幾根蛔蟲,我還會不知道?”杜倌打量著隻差自己小半個頭的長子,沒好氣地笑道“站得雖然規矩,眼神卻是飄忽不定,一看就是有話說,否則何必如此扭捏?”

靜官早知道母親的心裏就如同明鏡似的,什麽都瞞不過去,可終究還有些僥幸之心,這會兒卻死心了,隻得老老實實地垂下頭道:“娘,今天我在門口站著,但凡進來的人都使勁地瞧我,眼神很是奇怪。後來我到內院來的時候,聽見有人議論了兩句,說是小姑姑嫁了,再接下來就是我……娘,我不是想別的,我就是擔心……”

身在世家大族,懂事總歸早些,張越杜綰對於兒女都是嚴加管束,從小從道理到實踐一樣都沒落下,靜官又是成天跟著天賜四處跑的,已經儼然小大人模樣。這時候,杜倌從兒子口中聽見這些,本以為是他受到了什麽挑唆,或是生出了什麽心眼,可擔心二字卻把她那些戒備和惱火都打消了去。雖說日日放出去讀書練武歷練,可自己的兒子,她怎麽會不知道?

“怕什麽?怕盲婚啞嫁?”看到靜官老老實實點了點頭,杜綰心裏暗嘆了一聲,隨即就把兒子拉了過來,隨即輕輕在那腦門上屈指彈了一下“你爹的性子你還不知道?要真是想門當戶對,亦或是按照什麽同僚同年世交等等結親,你小姑姑↑輪得到你小方叔叔?姑娘家他既是看不著,我總會幫你好好看看,尋一個真正合意的,有機會也能讓你照麵一兩回,絕不會因為那些是你爹親近的友人同僚,就隨隨便便答應下來。”

靜官在小書院裏頭頗有幾個交情不錯的同學,有的貧寒,有的富貴,但年紀都比他年長兩三歲,有的已經是定親了。平日閑談之中常聽他們說起定親的事,隻其中好幾個都壓根沒見過未婚妻,對於這種情景,他總覺得渾身不得勁。畢竟,父親沒事的時候曾經對他說過當年和母親一塊在山東時的情景,常登門的朱寧也對他開過玩笑,而小姑姑和小方叔叔之間雖見麵不多,卻也有信往來,因此他很難想象娶一位從來沒照過麵的妻子回來是什麽滋味。這會兒他總算鬆了一口大氣,又和母親說了一陣子話就興沖沖跑了。

這小子!”

送嫁和娶親不同,張家從兩日前的添籍一直熱鬧到今天,高朋滿座多半都是看他的麵子,但他這個大舅哥畢竟還有送親的職責,因此迎親的一到,諸多禮節行完,一到了送親的吉時,他便自然領著人前去送親。嫁妝是此前一天就送去的,整整六十四枯。雖說他知道必定有人說什麽奢侈,但要不是他攔著,母親愣是能整出一百二十八抬,這已經是物盡其用省之又省了。當到了方家時,看著裏裏外外裝飾一新,等一應禮儀終於告一段落,他和作為男方長輩的英國公張輔沒說上兩句話,就被推上了首席。代表娘家來送行博大舅哥,自然素來便是首席。

方家和張家那些前來賀喜的文武官員不同,都是些小書院中的年輕人,其中有貧寒的書院子弟,也有諸多勛貴子弟,因而氣氛便顯得更輕鬆些。張輔和幾個老一輩的在時還好些,等到他們退席去了另一邊說話,新郎這位平日的師長立時被人誘了個半眸,甚至還有膽大的上來給張越敬酒。見這位年輕的尚書大人絲毫沒有平素的嚴肅正經,反而是來者不拒,對每個人都和氣地詢問攀談,眾人無不是大為興奮。

在這種情形下,新郎官方敬終於幸免於難,得以還有幾分清醒地去過自己的洞房花燭夜,而張越回家之後卻已經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平日雖也有公務應酬往來交際,但位既高,別人就不敢太過放肆,而部閣重臣也都是有分寸的,近來少有的幾次喝醉還是和許廓在一塊一飽口舌之欲的時候遭下的,所以如今見他這副光景,別說杜綰和琥珀秋痕納罕,就連張倬和孫氏這對父母也都笑了一陣。隻有迷迷糊媚「的張越自己知道,妹妹出嫁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

張菁說是妹妹,其實卻比他小得太多,他幾乎一向是把小丫頭當做女兒看待的,如今妹妹出嫁,便好似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出嫁似的「讓他一下子更多了一種長輩的感覺一一盡管他已經很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父親。

所以,一夜宿醉之後的他自然是還沒從那種頭痛欲裂的感覺中清醒過來,杜倌就對他說起了長子靜官的那點頦慍,隨即不等他開口就滿臉正經地說:“他雖說想得有些早了,但這事情不是開玩笑。就昨天送親來的賓客當中,武安侯夫人、保定侯夫人、興安伯夫人、廣寧伯夫人都是委婉提過婚事,至於文官裏頭,和你交好的許尚書夫人說自家的長孫女善女紅,郭尚書夫人說是小女兒善書畫……總而言之,再加上其他林林總總表過意思的,不下一二十家,但真正明裏提過的,應當就是這六家了。”

因為張菁的婚事張越處置得快,還沒等別人提出具體的意思來,他就把婚事給突然解決了,所以別人也隻得幹瞪眼,可靜官如今畢竟才十一,按照他的打算,不拖到十七八不打算讓其成親,可沒想到別人已經盯上了。他也知道靜官一表人才討人喜歡,又是皇帝欽賜表字,無論誰都覺得其前途遠大,可孩子才這麽大一丁點,至於嗎?他當初雖說也有過相親大會的經歷,可那會兒他畢竟是比現在的靜官大好些「就這樣還是拖了許久才定下婚事。

“要是人家真提到你麵前,就說是我說的,孩子太小看不出心性,且緩幾年再說,嫁了妹妹還好,要真是兒子也娶了媳婦,我真得覺著自己老了,天知道我才三十……”張越忍不住重重嘆了一口氣,隨即又看著杜綰說“綰妹,等這次隨扈皇上北巡開平之後,我打算請個假回開封祭拜祖母,把孩子們都帶上。”

家裏幾個孩子中,除了靜官還見過顧氏,其餘的孩子都不曾見過祖母,因而杜綰立時答應了下來。覺察到張越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也沒有掙脫,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這輩子有幾大幸事,一是拜入了嶽父的門下,不但學著了經史典籍,還有無數為人處事的道理;二是太宗皇帝和當今皇上都肯用我之策,關鍵時刻亦鼎力支持;三是有眾多一直愛護我的長輩,父母和袁伯伯還有大堂伯等自不用說,若不是祖母當日頗多扶持,我也不會有今天。我這一路上,祖母助我良多,大堂伯還給我看過當日的信……如今想想,祖母真是去得太早。看在她的麵上,我前幾年助了顧家不少莊田,但這畢竟隻是標不是本,這次回去,倒要看看那邊是否處置好了,若有如煥章這般得力的,我倒可以提攜一二。”

所謂世家大族,若是幾代沒有一個出色的,須臾便會敗落下去。顧家雖出了一個顧彬,但終究是學官,又清貧自守,顧家沒沾上多少光,又因為他的諸多手段不敢再輕易登門。若是知道改過也就罷了,若是不知道,他便隻能看看顧家後生中有無什麽出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