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運動會的師生們目光已經不再集體聚焦長跑賽場,根據各自的愛好,分頭觀看不同的項目比賽。
有人注視著場地中間的沙坑,那裏,初三男生正在進行跳高比賽。
一名高個運動員用俯臥式跳過了一米六零的高度,引起了觀眾一陣讚許的掌聲和驚歎聲。
這些聲音已經進不了丁小鵬的耳朵。
巨大的絕望感充斥在他腦海,他已經無法想象自己怎麽灰溜溜地通過終點,更無法想象賽後怎麽麵對韓麗芳老師和同班同學。
離最終衝刺還差兩圈,大個子櫻木和他的夥伴們已經遙遙領先;比賽完全失去了懸念。
大個子櫻木為了確保第一名,忍不住提前加速,把夥伴們拋開了十幾米。
他們的草頭聯盟迅速瓦解了,開始了你追我趕,互不相讓的內部競爭模式。
這期間,除了初一一班的部分同學,大部分人都沒有注意到,運動場上,丁小鵬已經穩住陣腳,不再急躁,不再盲目地追趕大個子櫻木他們。
他在按照自己習慣的節奏一點一點地往前追趕。
在慢慢地縮短距離。
看到這一場麵的一班同學都捏緊了拳頭,屏住呼吸,但他們不敢高聲喊加油,深怕喊聲會驚動了領先者,引起他們的驚覺,所以隻是小聲喊著:“丁小鵬,加油,快點,快點,再快點呀!”
王楠不敢看了,她捏緊自己的小拳頭,閉著眼睛,小聲自言自語:“大委員,你快跑,你快點,再快點呀!”
丁小鵬的絕地反擊,得益於趙坤老師的提醒和指點。
當趙坤老師發現丁小鵬被帶節奏,陷入慌亂時,並沒有馬上靠近去提醒和指導丁小鵬。
他想看看丁小鵬到底有多強的自我糾錯能力和應變能力。
作為體育學院的高才生,趙坤在柳林中學做實習體育老師期間,並沒有發現讓他眼前一亮的體育苗子。
即使是邱亮也難以進入他的法眼。
他發現邱亮雖然長跑天賦還行,但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缺乏韌性,遇到高強度的對抗,或者陷入棋逢對手的僵局時,這樣的性格很容易瞬間崩潰,並一敗塗地。
但他發現了一個異類;一個有一定運動天賦,尤其具備頑強精神的學生,那就是丁小鵬!
對於丁小鵬,一開始,他是用一個對殘疾少年同情關心的目光去看待的。
但當他目睹了丁小鵬參加八百米比賽的全過程,眼前不由一亮,一個念頭在腦海閃現。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進一步考察一下丁小鵬。
他通過韓麗芳老師傳話給丁小鵬,讓他休息一下午,不要加大訓練量。
所以,今天的比賽,他一直關注著場內丁小鵬的一舉一動,包括他最細微的麵部神情也不放過。
對於邱亮與賽場上的一些運動員合夥設計對付丁小鵬,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
即使丁小鵬已經落後很多,眼看取勝無望,他也沒有著急。
他需要的不是丁小鵬一定拿第一名,他需要的是看丁小鵬如何應對複雜不利的局麵,如何調整自己,並圓滿完成比賽。
他看了一會兒,發現丁小鵬已經明顯地陷入急躁情緒,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丁小鵬隻是一個沒有雙手的殘疾少年,沒有經過專業的體育訓練;他不懂運用自己的身體條件,去最大限度地保持身體平衡,更不懂如何合理呼吸,控製自己的速度;當無法克服這些先天缺陷時,僅有頑強的意誌是不夠的。
尤其陷入複雜困難的局麵時,這種頑強,反而變成固執,成為扼殺應變思維的幫凶。
趙坤老師決定幫幫丁小鵬。
他走向運動場賽道外沿,直接走到邱亮身邊,輕輕拍了一下邱亮的肩膀。
邱亮一怔,匆忙回頭;迎麵看到趙坤老師嚴肅冷峻的麵孔:“從現在開始,你再多嘴,我罰你圍著學校跑五十圈。”
邱亮立刻極力討好地說:“趙老師,沒,真沒,我真沒多嘴。”
趙坤冷凜一聲:“那就快滾!”
邱亮扭頭灰溜溜地離開了運動場。
丁小鵬跑過來了;趙坤高喊一聲:“丁小鵬,穩住呼吸,找準節奏,一點點追!”
丁小鵬一字不落地把趙坤老師的話聽進了心裏。
急躁的心瞬間安靜下來。
對呀,我為什麽要自亂陣腳,為什麽要跟著人家的節奏跑呢?我要發揮自己的優勢!
心念定下來,他的氣息也緩和下來,腳步再次富有彈性地踏準了自己習慣的節奏。
來吧,你打你的原子彈,我打我的手榴彈!
他悄然趕上了前麵的第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超了過去。
那家夥竟然很配合,一聲沒吭就讓出了位置。
當丁小鵬又超過一個身影時,迎來了短時間的抵抗,被再次反超;但他沒慌,也沒盲目加速,而是繼續用穩定的節奏,再次把那個身影丟到了身後。
對方終於清醒過來,高聲喊:“小心,那小子追上來了!”
大個子櫻木回頭望了一眼,隔著第二名自己那個兄弟的身影,看到了丁小鵬那兩條空空舞動的長袖子。
“擋住他!”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同時被驚醒的是全場觀眾,他們發現了這個奇跡性的場麵,丁小鵬竟然悄無聲息地追上來了,而且,在一個個超越。
全場驟然爆發出掌聲和歡呼聲,人們又一次被丁小鵬的頑強精神折服了。
主席台上的播音員也適時情緒複活,用激動的聲音進行現場直播。
“同學們,快看,簡直難以置信,丁小鵬追上來了!”
最後一圈的提示槍聲響了,除了丁小鵬,其他人都在加速。
但這隻是意念,衝了幾步,都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一番大運動量下來,每個人的身體都到了極限狀態,再想加速,比登天還難。
丁小鵬又超過了一名對手,對方抬了抬手臂,貌似想阻攔,卻馬上無力地落了下去;嘴裏莫名其妙地罵了一句:“我艸,真是見鬼了!”
丁小鵬麵前隻剩下那個大個子櫻木了,這和八百米最後的場麵何其相似。
但又不盡相似。
八百米最後的衝刺,是丁小鵬最後險勝。
這一次的場麵已經發生了改變。
在直道的中間位置,丁小鵬已經追上了大個子櫻木。
大個子櫻木想加速,但兩條腿猶如灌了鉛,怎麽也甩不開。
反觀丁小鵬,他用穩定的節奏一步步踏了過來,每一聲,都像一把鐵錘子敲打著大個子櫻木的心尖。
就在丁小鵬即將超越時,大個子櫻木的身體突然搖晃起來,手腳亂舞,貌似失去了平衡,但力量的指向都對準了身邊的丁小鵬。
一條長長的胳膊像一條粗粗的鞭子橫掃向丁小鵬的身體。
丁小鵬的前胸遭到了猛然一擊,身體一歪,踉踉蹌蹌地往一邊歪斜,摔倒在跑道上。
“啊!”全場觀眾齊涮涮的一聲驚叫,靜默瞬間籠罩住整個運動場。
幾乎同時,大個子櫻木的身體也失去平衡,身子打了個轉,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但是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丁小鵬竟然用頭和那隻右小臂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就雙腿跪地,頂著一額頭沙土,努力站了起來。
他沒有絲毫猶豫,慢慢加速,向終點線跑去。
大個子櫻木也在掙紮著往上起,爬到一半,力不能支,又一次頹然躺下,氣急之下,他翻轉過身體,趴在跑道上,看著眼前那一雙長長舞動的空袖子隨風飄遠。
播音員的聲音激動到變音:“丁小鵬站起來了,他開始奔跑,他開始衝刺,我們的少年雛鷹丁小鵬衝刺,衝刺,衝過了終點線!”
這道亮麗而奇葩的聲音引爆了全場的呐喊:“丁小鵬,好樣的!丁小鵬,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