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一個日子像2003年春節那天一樣讓丁小鵬永生難忘。

本來他想利用春節期間留在省城，繼續堅持訓練；對他來說，回家過年已經僅僅是個生活概念。

爺爺奶奶去世後，唐家窪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多少情感吸引力，除了去上墳，親情的鏈接已經非常淡薄。

哥哥和父親依然讓他牽掛，但那更像一種責任，已經無法凝聚成催促他奔波千裏，回家過年的情愫。

最親近的人已經走了，家已經不再像家。

他尤其不想再麵對哥哥那種無休止的嚶嚶哭泣，不願意一連幾天與父親沉默麵對；那更像一種儀式，而非無法抗拒的情感吸引。

但是，春節放假，體工大隊將關閉所有的生活設施；留在這裏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斟酌再三，他選擇無奈回家過年。

不再渴望見到炊煙的返鄉旅途更像流浪，站到老家村口，怎麽看，也覺得是麵對陌生的異鄉。

除夕夜，當他來到院子裏，用腳趾擦燃了火柴，點燃一掛長長的鞭炮，他第一次從爆竹的聲音裏聽到了寂寞，而非濃鬱的年味。

他就懷著這樣的情緒離開了家；他告訴父親和哥哥，他要去臨城給趙坤教練和韓麗芳老師拜年，從那裏，他將直接奔赴省城。

他跟父親和哥哥撒了個謊，說春節期間，體工大隊並沒有放假，九月份將迎來第六屆全國殘疾人運動會，教練和隊員們都在熱火朝天地訓練呢。

年初一給自己的教練和老師去拜年，顯得理由很充分；但他唯獨忽略了一點，春節放假，趙坤教練和韓麗芳老師都回家過年去了，迎接他的是韓麗芳老師宿舍冰冷的門鎖。

他隻能打電話分別給趙坤教練和韓麗芳老師拜年。

就在他百無聊賴地在臨城大街上閑溜達時，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了一對熟悉的背影。

那是黃雲和王楠！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後，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那確鑿無疑就是她們倆。

王楠和黃雲在馬路對麵的人行道上緩緩而行。

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兒，一溜小跑過了馬路，緊跟著她們快步走了一段，在確信她們能聽清他的聲音後，才試探著喊了一聲：“王楠，黃雲！”

她們幾乎同時回頭，但表情卻差別懸殊：黃雲很冷漠，就像看到了一個陌生人；王楠的眼神裏卻是滿滿的驚訝和興奮。

“丁小鵬，你怎麽在這裏？”

當王楠驚喜地喊出這句話時，黃雲對丁小鵬的態度立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變得熱情無比，而且特別饒舌。

“丁小鵬啊，你個大男人不在家裏給老少爺們兒磕頭拜年，來臨城胡竄竄什麽呀？成了大冠軍架子就大了，看不起村裏的父老鄉親了吧？你可不能那樣哈，同學們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對吧？”

黃雲一連串的問話問得丁小鵬渾身不舒服，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和黃雲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呢；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幾年他和黃雲就說過一次話，還讓她好一頓搶白。

本來他想給黃雲懟回去，但看了看她身邊的王楠，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幾年不見，王楠已經讓他感覺到了驚訝和陌生。

那個愛笑的王楠依舊愛笑，當黃雲向他連珠炮一樣拋來一連串刁難式的問話時，王楠一直微笑著看他。

但她眉宇間的神情已經不是當年的稚嫩樣子，看上去含著一種成熟女性的嫵媚和嬌羞。

她的眼神裏跳動著快樂和熱情，卻始終抿著嘴唇，不說話，而是一直望著他。

黃雲出奇地興奮，繼續搶話道：“丁小鵬啊，聽說你得了全國亞軍，拿了不少獎金，你怎麽不請客啊，同學們都說你是個小氣鬼，連一頓飯也不舍得請我們吃呢。”

丁小鵬抓住這個機會兒趕緊出擊：“別聽他們瞎說，我今天就請你們吃飯，說，喜歡吃什麽，你們隨便挑地方！”

黃雲竟然高興地跳了起來，雙手誇張地拍著：“好啊，好啊，難得你大方一會兒，那就請我們吃大餐吧，你可不許耍賴皮哦！”

丁小鵬不想再讓黃雲饒舌下去，立刻表態：“行，前麵就有一家餐館開著門，我們這就過去吧。”

一聽丁小鵬這麽說，黃雲立刻改口：“還是算了吧，丁小鵬，我和王楠都知道你家裏窮，舍不得花錢，你快省下這頓飯錢吧，我和王楠還有事呢，我們不和你費口舌了，走了哈！”

說著，拉起王楠的手就往前走。

丁小鵬的火氣被勾了起來，豈能這麽輕易放過，立刻生硬地說：“黃雲你什麽意思，我是真心請你和王楠，你怎麽這麽不給麵子呢！”

黃雲立刻笑了起來：“唉吆，你個丁小鵬啊，怎麽對女生這麽不禮貌呢，你如果真想請我們吃飯，那就提前和我們約，可不能來這種臨時局，那樣的小餐館菜不好吃不說，還不衛生，吃了會鬧肚子的！”

說著話，她衝丁小鵬招了招手，強行說了再見，便拉著王楠的手往前走去。

這期間，王楠始終一句話也不說，麵色含著羞澀。

被黃雲拉著走出幾米遠，她回頭看了丁小鵬一眼，眼神裏晃動著疑惑和期待。

王楠的背影在丁小鵬目光中晃動，凹凸有致的身材把他的心旌搖動得隨風飄飄。

他突然想起忘了問王楠的家庭住址和聯係方式，立刻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王楠和黃雲已經上了一輛黃色麵的，當丁小鵬離她們相距十幾米時，麵的已經開動了。

丁小鵬追趕的腳步沒有絲毫猶豫，追出幾十米時，他已經和麵的車頭處在平行狀態。

他衝著坐在車裏的王楠高喊：“王楠，你有電話嗎？告訴我，我後麵聯係你！”

王楠目光一亮，顯然非常興奮。

麵的司機踩了一腳刹車，黃雲卻不客氣地說：“師傅，快走吧，我們有急事呢！”

麵的車繼續往前駛去，但丁小鵬的速度足夠跟得上；他滿懷期待地望著王楠，等待著她說話。

黃雲把車窗玻璃搖下來，衝著他喊道：“丁小鵬，你有病啊，你追著兩個女同學跑什麽呢？我有王楠的聯係方式，等開了學我告訴你！”

聽黃雲這麽說，王楠的臉微微一紅，眼神不好意思地從丁小鵬身上移開了，局促地低頭望著腳下。

丁小鵬捕捉到了王楠的這個表情，心裏一亂，步伐慢了下來。

麵的車跑遠了，看不到影子了，他還一直站在路邊上失神地望著王楠消失的方向。

一個很奇怪的念頭浮現在腦海裏，自己今年正好二十周歲，怎麽忘了王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