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垢(下)

五月裏,無來由一場小雨淅淅落了下來,濕了小巷。

鄒蕾蕾就這樣渾身無力地倒了下來,當她的身體與身畔的雨絲同時墜落,離地隻有數寸之時,陳叔平終於醒了過來,右手一抬,一道氣息遞了過去,柔柔托住姑娘家柔弱的身體,沒有讓她沾到地上的塵埃。

陳叔平的眼角跳了跳,不知道鄒蕾蕾出了什麽事情,右手送過去的氣息卻是更覺古怪,好象她的身體此時有了些很奇妙的變化,就像是一塊冰潤如玉的容器,裏麵充滿了寂清的感覺,正在緩緩地吸收著自己的仙力。

就像是一塊冰,又像是一潭水,正緩慢而無法逆轉地吸納著四周的熱量與氣息。

陳叔平的眼角又跳了一下,悶哼一聲,仙力疾出,將鄒蕾蕾全身裹住,再柔柔托起,準備近前查看一下她的狀況。正往前踏了幾步,忽然發現歸元寺側巷四周有些氣息,稍一品咂,便知道是何方人物,不由怒上心頭,回頭狠狠一瞪雙眼。

兩道寒光從他的眼中『射』了出去,迅疾擴成兩片冰冷的氣息,隻聽牆頭樹後一片哎喲慘叫,有好幾個黑影捂著自己喉嚨摔到地麵。

雨絲之中,秦琪兒如臨大敵般走了近來,雙手掐著真蘭、霧柳、虛梅三弦,正宗的道家氣息籠罩在這個小姑娘的四周。

她望著陳叔平,自然想到當初在九江城中那一場恐怖的大戰,心中不由惴惴,卻仍是寒聲問道:“你把易夫人怎麽了?”

陳叔平苦笑,心想在外人看來,這鄒蕾蕾的忽然暈倒,倒確實和自己脫不開幹係。但他怎會放下自己的身段與這些凡人分解,麵上毫無表情,理也不理這省城六處的小主任,自往鄒蕾蕾處走去。

鄒蕾蕾此時被陳叔平的仙人輕輕托著,就這樣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著就像是一個沉睡著的麗人,長長地睫『毛』輕輕搭著,十分安詳。

秦琪兒見他離鄒蕾蕾漸漸近了

。輕吒一聲,右手食指一勾,將凝結了許久的三弦放了出去,三道氣息各異,法門不同的道家真弦化作了三道氣息之箭,紮向陳叔平那並不寬厚結實的後背。

這三道真弦本是仙人所授道訣,確實厲害,但秦琪兒與陳叔平之間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

陳叔平理也不理,一隻手隨意向後一揮,隻見一陣狂風大作,三道真弦被龐大的仙力瞬息間壓成粉末,消失在雨巷之中。秦琪兒隻覺得胸口一悶。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在自己胸前的衣裳上,感覺體內的道力被全數『逼』空,再也無法動彈。隻得眼睜睜著看著陳叔平往鄒蕾蕾處走去,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陳叔平走到平躺在空氣中地鄒蕾蕾身邊,皺著眉,說道:“怎麽忽然就暈了?”他感覺到眼前這女子體內的吸附力越來越強了,托著她的仙力正在不停地流失,需要自己不停補充,再過了幾秒鍾。發現連自己身體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了起來。

“不是粘稠。”陳叔平皺眉,伸出手掌在巷子裏的空氣裏輕輕翻轉著,細細體味著這一切微妙的變化,“是冷起來了,仙力的運轉開始變慢了。”

他的判斷沒有出錯,此時地鄒蕾蕾就像是一塊寒玉,慢慢將小巷裏的空氣溫度降了下來,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塊寒玉似乎有種吸噬的作用。正不停地從陳叔平的身體裏吸取著仙力——雖然陳叔平仙力強橫,能夠保證自己地仙力不會流失太快。但依然止不住仙力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不停地滲出。

陳叔平並不害怕,因為以這個速度,再流失幾千萬年,自己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但問題是:為什麽鄒蕾蕾會忽然變成了一塊寒玉似的東西?

現在這個問題沒有答案,隻是滿天的雨絲似乎已經感應到了鄒蕾蕾體內地異常,開始微微顫動了起來。陳叔平眯眼望去,一雙神目馬上很清楚地發現,那些雨絲都往鄒蕾蕾的方向偏移了零點幾度,這不是風的影響,因為在陳叔平的仙力施展之下,四周的風早已停了。

雨絲如泣如訴,緩慢地偏移著,向著那個懸浮在空中,如沉睡一般的鄒蕾蕾身體偏移。

“淋病了誰負責?”一個並不響亮的聲音在側巷裏響了起來,此時六處的那些人早就已經昏倒在地上,所以這聲音並不怕人聽見。

陳叔平聽見這聲音裏夾雜著地凶戾氣息,唬了一跳,雙腿一軟,險些倒了下去,對著旁邊的青『色』牆壁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不敢動她。”

他不敢動鄒蕾蕾,有人敢動。

一道雄渾至極的氣息從牆內傳了過來,那道褚紅『色』的歸元寺牆就像是豆腐一樣,被削出了一個大洞,磚頭石灰很安靜地均勻散開,堆積在地上。

受那道氣息牽引,平躺在空中的鄒蕾蕾開始緩緩轉動了起來,腳前頭後,往寺院牆上的那個洞裏移動。

場麵看著很詭異,很像那些老外魔術師在玩把戲。

院內一片青『色』,正是歸元寺後園,老祖宗早就已經從茅舍裏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之上,身上的『毛』衣早已經因為體內氣勢境界的提升而變成了無數團『毛』線胡『亂』披在身上,一股強悍地、足以驚動天地地氣勢,從他的身上滲了出來

陳叔平默然無語跟著鄒蕾蕾無風自動地身體到了茅舍之前。

老祖宗眼中金瞳一閃,盯著鄒蕾蕾那張熟睡似的臉龐,沉默半晌後輕聲說道:“怎麽回事?”

陳叔平心頭一緊,暗自罵娘,心想你都不知道怎麽回事,難道我還知道怎麽回事?心裏罵著,麵上卻是恭謹無比道:“在寺外就暈了。說了句什麽不要打架。”頓了頓又道:“易夫人身上好象有些古怪,似乎在不停吸納著四周的氣息。”

“廢話,難道俺家連這個都看不出來?”老祖宗瞪了他一眼,右手一招,鄒蕾蕾的身體,便隨著他『毛』『毛』的手,穿過了金剛伏魔圈,進入了茅舍之中。

當鄒蕾蕾的身體穿過金剛伏魔圈時。從來對於她地氣息都沒有感應的金剛伏魔圈忽然嗡嗡一響,『露』出了青『色』的本體,卻也沒有什麽阻礙,隻是很明顯能看見那個青『色』的光圈上麵,因為她的身體穿過,而略有粘滯,往裏麵陷了一些些,就像是打雞蛋時。第一筷子下去時對那蛋清表麵造成的困擾。

茅舍的門關了,陳叔平直直地站在外麵,就站在那個湖的旁邊,仰頭看著由天而降地雨絲,下意識裏伸出長長的舌頭。將自己臉上的雨水『舔』舐幹淨,陰**:“這是什麽事兒?”

他體內的仙力還是緩慢地向外散著,向著茅舍裏麵散著,而老祖宗先前的怒意。也自彌漫在後園當中,兩股氣息相加,自然驚動了籠罩在歸元寺上空已經很多年了的那道袈裟。

那道該死的袈裟。

青『色』的天袈裟從歸元寺無數簷角瓦脊上冒了出來,飄飄搖搖地,在高空之上迎雨沐風,瞬即變大,透出莊嚴氣息,莫大威勢。往地麵壓去。

老猴不怕這天袈裟,老狗卻怕。陳叔平被唬地化作一道清煙,往外直竄,但哪能比佛家至寶的速度快,馬上被壓在了袈裟之下,滿嘴啃著泥巴,摔倒在地。

正在心驚膽顫,等著老猴發發慈悲來救自己的時候。陳叔平忽然感覺到一絲怪異。似乎茅舍裏麵傳出來了一股隱隱約約,卻又無比堅純的吸力。那股吸力直上天際,將那麵青『色』的大袈裟吸住了。

陳叔平猜到一定是鄒蕾蕾地古怪狀況,導致的這個結果,鄒蕾蕾此時就像一個極低溫,極安寧的玉石,不停地吸附著身周的一應氣息。而天袈裟內蘊著無窮佛光,感應更強,相應地,吸附的力量也就越大。

慢慢的,天袈裟飄了下來,很自在地歸位於歸元寺中。

陳叔平趴在地上,張大了嘴,心想這鄒蕾蕾到底是蝦米人物?易天行這童子,今世如此牛『逼』,已經讓陳叔平百思不得其解,這童子的老婆,就算她前世乃是觀音菩薩身邊玉女,又怎麽能有如此霸道的神通?

想那天袈裟,就算老猴也撕扯不脫,鄒蕾蕾憑什麽能讓它安寧下來?降落下來?

打茅舍裏有本書被扔了出來,不偏不倚正中陳叔平的屁股,陳叔平知道是誰扔的,自然不會生氣,從雨水裏揀起來一看,發現是本科普的書籍,書已經被翻地有些爛了,不知道老猴是從哪兒弄來的

陳叔平扶了扶眼鏡,有些心悸地看了一眼平息下來的天袈裟,往兩邊攤開手,表示不解。

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熵。”

陳叔平依然不解,他是數學老師,後來惡補化學,也都隻在“實用”的範疇裏兜圈,物理和哲學是一塌糊塗。

老祖宗罵道:“熵表示能量在空間裏分布的均勻程度,能量分布的越均勻,熵值就越大,在一個自成體係的空間裏,熵值隻可能越來越大,熱力學第二定律,你都沒看過?”

陳叔平窘然道:“有點兒印象,不過搞忘記了。”他蠻是好奇問道:“這和鄒家姑娘現在地狀況有什麽關係?”

茅舍裏沉默許久,然後回答道:“蕾蕾地身體如果是個係統的話,那她地熵值已經大到一個無法想像的程度。”

陳叔平皺眉道:“也就是說,她身體裏麵能量的均勻程度高到無法想像?”

“不錯。”老祖宗冷哼道:“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俺家以前隻以為是清靜之體,所以能使人親近,現在才知道,這丫頭竟然天生就是純淨之玉般,對身外的一應生靈能量都有極細微的引力。”

陳叔平撓撓頭,不是很明白:“如果她體內熵值大,那也隻是她自己體內的能量均勻。”他的手指唰唰響著將那本科普書翻開,對著上麵的一個章節說道:“熵值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大,所以我們這個宇宙如果不出意外,會歸於一片死寂,但是……那是一個大係統,鄒姑娘隻是這樣嬌滴滴的一個人,她身處在我們這個世界當中,應該局部熵值可以降低,不至於對四周的能量產生這麽大的影響才對。”

陳叔平皺眉不知在想著什麽:“要能影響到她身體外的大千世界,除非……除非,她本身就很……很……?”

老祖宗沉默著:“自然不是能量均勻這般簡單。她體內的氣息確實十分純淨寧和,能量十分地柔順,如果僅僅這樣,也隻不過是個比佛爺還純淨的清淨之體罷了……問題是,她的體內無比寂清,就像是一塊絕對零度的寒玉石一樣,源源不斷地吸取著四周的能量……那感覺,寧靜,空曠,荒蕪,無趣啊……扯臊!怎麽像佛陀那廝以前說過的劫末感覺!”

“劫末?”

“這個人類生活的宇宙最後那冷清的景象,溫度極低,空間極大,嗯,冷火秋煙一般,哈哈哈哈,冷火秋煙這四個字好。”老祖宗是牛橫人物,並不覺得鄒蕾蕾如今的狀況有什麽太可怕,反是為自己找到四個合適的字眼來形容徒弟媳『婦』兒,感到無比高興。

“很拗口。”陳叔平覺得唇角有些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