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使飛劍,隔空殺人,剛才那一幕‘好戲’看似瀟灑,實際上比起擊敗沈放歌之時更加勉強與凶險。

連戰數十散修,最弱也是聽雷巔峰,體內六座雷池被瘋狂壓榨,幾乎隨時處在幹涸的邊緣。而那一手看起來極為淩厲的飛劍術,便是陸離撐住最後一口氣,拚著髒腑重創的後果才得以完成的‘壯舉’。

現在的他半靠在岩石上,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

那名斷腿武者沉默不語,雖然他察覺到了身邊的少年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氣象,可他還是不敢動手。

生死之間的武者膽魄,卻是比修為更重幾分。

一個已經被殺破了膽子的武者,跟被斬斷了爪牙的凶獸沒有什麽區別。

當然了,如果他敢動手,已經悄悄打開屬性麵板提升了體質的陸離會讓他知道,什麽叫做比怪物更可怕的恢複力。

對六座雷池的極限壓榨,很有可能會傷及根基。不過陸離此刻卻隻覺得全身放鬆,並沒有半點可惜和後悔。

甚至還有心情跟身邊的武者聊天,語氣輕鬆道:“有沒有後悔走上魔門武者這條路?”

那名斷腿武者沉默片刻,垂著頭道:“正道,魔道,有什麽區別嗎?”

“武者這條逆天路,不管修煉什麽功法,歸根結底都是爭。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爭奪資源,功法,武學,乃至修煉福地……”

“爭贏,更進一步,爭輸,萬劫不複。”

說著,斷腿武者似乎是覺得自己說了一些廢話,頓了頓後搖頭道:“沒後悔過。”

“沒後悔就好,否則你臨死之前擺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我雖然不會手軟,但心裏也不舒服。”陸離笑了幾聲。

這一笑,卻又吐出一大口血。

沒辦法,哪怕體質的等級上升能夠帶來更強的恢複力,卻恢複不了強行壓榨雷池而導致的氣血虧空。

一旁的斷腿武者聽出了陸離話裏的殺意,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眼都不眨的殺了數十人,沒道理獨獨放過他。

而且到了現在,斷腿武者隱隱也猜到了陸離為何會追殺他們這一幫人。

隻是,他還是有些疑惑道:“人酒其實隻是被抹去了意識,用特殊秘法製成的寶藥。當他們成為人酒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為了幾個早就死去的凡人,你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值得嗎?”

“誰說我是為了他們才這麽做?”

陸離語氣奇怪的反問道。

斷腿武者楞了楞,“不是為了他們,那你是為了什麽?”

陸離活動著手腕,淡淡道:“活在這個世界,沒有誰是幹淨的。殺人也好,被殺也罷,有些時候甚至連理由都不需要。武者尚且如此,何況那些在武者眼裏與螻蟻毫無區別的凡人?”

“魔門武者都信奉弱小才是原罪。”斷腿武者聲音低沉,沒有反駁什麽。

在這個危險的世界,弱小,本身就是錯誤,這條從千萬年以前就始終被人堅信的道理,實際上卻很不講道理。

但沒有人願意去撼動它。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沒人願意做那個傻子。

所以在斷腿武者看來,陸離替人酒報仇的行為,並不怎麽聰明。

“或許你說的對,弱小本身就是錯誤的存在。不過,這與我為何要殺你們並沒有關係。”陸離漠然取出長劍,扯下碎裂的衣角輕輕擦拭劍身,平靜道:“殺你們,隻是為了求一個心安而已。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是虛偽且自私的,高舉除魔衛道大旗的正道武者,未必就是什麽好貨色,我顯然不是那種廢柴。”

“隻不過,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條底線。你們踩到了我的底線,不殺你們,我怕夜裏睡不著。”

說完,陸離將劍鋒橫在斷腿武者的頸上,淡淡道:“還有什麽遺言?”

斷腿武者聽了陸離的話以後始終沒有開口,甚至都沒有躲開頸部那冰涼的觸感,抬起頭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陸離,聲音嘶啞道:“像你這種人,活不久的。”

“那也與你無關了。”陸離沒有與他對視,手上正要用力,那名斷腿武者卻主動往劍鋒上撞去,讓劍鋒劃破了喉嚨。

一抹溫熱的鮮血濺到陸離臉頰,令他微微一怔。

隨著那名斷腿武者無力栽倒,陸離這才回過神來,歎息道:“這是我的劍,你可不算是自殺。”

斷腿武者發出‘嗬嗬’的聲音,好像在嘲笑陸離,沒過多久就默默死去。

陸離提取了他身上的點數,用長劍支撐著站起身,舉目四顧,慢慢閉上眼睛。

這時日落已經結束。

竹林中徹底陷入了昏暗。

一陣夜風席來,陸離用來綁著頭發的布條在經曆剛剛那場廝殺後早已不堪重負,在這一刻被清風卷走,長發散亂開來。

“回去該跟人學學怎麽束發了。”陸離站在許多屍體中央,心裏莫名產生了這個想法。

然後再從身上扯了塊布條,長劍駐地,抬起雙手簡單紮了個馬尾。

少年渾身染血,在夜風當中綁住頭發,這一幕沐浴在微弱月光下的詭異場景,卻是全然落在了藏在暗處的主仆兩人眼底。

“小聖女……我們看到他的臉了,怎麽辦……”

在不算茂密的竹林裏,侍女死死攥著小主子的手,四下張望想找到一個藏身之處。

但紫衣女童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呆呆望著陸離的身影。

雖然這時的陸離十分狼狽,那張還算俊秀的臉龐上亦是布滿血汙,但在紫衣女童眼裏,卻也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良久之後,直到陸離的身影已經從另一條山道離開了,紫衣女童才緩過神來,忍不住歎道:“世上怎麽會有這般好看的人?”

侍女聽到她這句話,奇怪道:“宗門裏也有不少比他俊美的弟子,平日裏對你百般殷勤,可你都說他們是廢物,從來不肯給一句好話來著?這少年雖然模樣不錯,但也不至於……太好看吧?”

她對自家小主子的審美實在有些不敢苟同。

然而紫衣女童卻不屑的撇撇嘴,懶得跟她解釋。

宗門裏那幫廢物,一個個比女人還好看,哪裏算是個男人?

不管怎麽說,陸離滿身鮮血,在月下束發的那一幕,給紫衣女童留下了極其強烈的印象,猶如紮了根一般,深深刻在腦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