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滬,閘北工業區。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後,朱傳武和幾個保衛科同事換了便裝,抵達某臨近珠江商行住宅區的一條街道路口,拐進路口小酒館就點了幾壺黃酒配花生米、蠶豆類小吃吃了起來。
現階段的閘北,多得是雙向四車道的寬敞馬路,整齊林立而起的五層住宅樓社區,包括兩三層包圍在院牆內的工廠廠區。
最核心繁華的自然還是珠江係列企業。
但以華夏民族資本爆發起來的麵粉廠、紗廠、商務印刷館、報社、火柴廠等也陸續拔地而起。
更加烘托的閘北一帶越發繁華,連臨近夜幕降臨時,一盞盞照亮街頭的煤氣路燈,都開始為閘北的不夜城光環點亮了不少光彩。
當一個短發青年吃了口花生米,才笑著低聲用魯東方言調侃,“傳武,你小子,家裏大哥小弟都識字,這麽便利的條件還不學好?”
“咱們珠江各工廠保衛科,想要升職,沒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可不行。”
“你看多少兄弟晚上都是主動報名掃盲班,求進步的。”
另一個光頭也摸了下鋥亮的青頭皮,喝了一口黃酒道,“阿武,你家裏大哥小弟,割辮子了麽?”
朱傳武手捏著花生米吐槽,“我小弟和我一樣割了,我大哥有點迂腐,怎麽說他都不割,嗨,等有時間,我一定趁他睡著了,把那難看的辮子偷割了。”
“我都是珠江保衛科一員了,總不能看著自己親大哥拖後腿。”
“倒不是刻意追求進步,咱們集團也不強迫割不割辮子,全看自願,但你也不看看,正經的四海鏢局鏢師部,哪一個有留辮子的?”
“咱們這些保衛科候補,誰還留辮子?誰不想當真正的四海鏢師?!”
朱傳武一家,是在四海鏢局水師部前往旅順營救戰爭區難民時,走魯東近海水路,跟著大量逃荒的難民來上滬謀生的。
他們一家抵達上滬也才半個多月,最早是住在接待難民的帳篷、以及移動彩鋼板房區。
原本朱傳武母親,最初的意思不是逃亡上滬,是想去東北闖關東,因為各種小道消息指向,他們老朱家的當家朱開山,是在庚子國變後跑去了東北。
但,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魯東常年鬧水災旱災,黃河動不動決堤,朱家新一代裏的老大朱傳文,和他青梅竹馬的對象譚鮮兒已經到了婚嫁年齡。
譚家要的彩禮不多,隻是一石小米,就這朱家都湊不齊,湊來湊去的,總不能一直拖著朱傳文的婚事。
早在1902年魯東鬧霍亂、黃河決堤那個夏天,四海鏢局就去魯東救災,不知道幫助了多少災民難民,還拉了幾千個壯丁包括其家屬來上滬謀生。
消息逐漸傳回去,那些前年來上滬的魯東災民,都在這裏過的不錯,至少比在老家災區好多了。
再加上鬼熊開戰……以旅順為點,東北眼看要進入戰亂時節。
所以朱家三兄弟,包括老娘,還有譚家、譚鮮兒等人,就和家鄉很多父老鄉親一樣,心一橫,一起來了上滬討生活。
對當家朱開山的打算,是多多嚐試寫信去聯係,或者等他們在上滬安定了,再讓朱傳文或朱傳武去東北找人。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朱家一家人抵達上滬,進入閘北對大量災民難民的安置區,恰逢珠江發電廠、鋼鐵廠、建築水泥廠以及製糖、自行車等各種分廠重新招人。
朱傳武對做一個普通工人興趣不大,他從小練拳,對得起朱傳武一個武字,就在經曆過幾輪篩選後,正式成為珠江商行保衛科一員。
雖說是保衛科,日常訓練之餘隻配置塑膠警棍和戰術匕首,製服顏色也和四海鏢局不一樣。
但珠江保衛科的編製,也是和四海鏢局對齊的,從最基層的科員、到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再到副科、科長,以及保衛處處長。
還是王守良親自兼任處長。
理論上科長級,就是和四海鏢局總鏢頭齊平。
而薪酬待遇?除了基礎的管吃管住外,每一級保衛科肯定比四海鏢局成員要少點。
科員一個月2黑西哥鷹洋,小隊長7個鷹洋,中隊長20鷹洋,大隊長60鷹洋,副科長200鷹洋、科長600鷹洋。
各工廠企業保衛科,包括開在上滬、佛山、韶關等地的工廠工人,真的沒人強求你割辮子。
隻有四海鏢局正式職員,才一律不留辨!
當朱傳武成為一個基層科員後,第二天就割了自己的辮子。
這就算是在各地的保衛科裏,也算是激進的青年了,因此也獲得了很多保衛科老前輩,同樣割了辮子的前輩們的欣賞、讚許和拉攏示好。
時間進入1904年3月,整個四海鏢局路上力量也是大擴張的,韶關分局2000人、羊城分局2000人,上滬分局300人全是明麵上的情報處、後勤、醫療隊等等。
保安新區2000人。
油麻地總局6000人、佛山因為軍械廠的存在也是分局滿編6000人。
隻是名列四海下就有18300人序列!
保衛科序列上滬6000人、佛山6000人、韶關和羊城各1000人,油尖旺2000、保安新區3000人,總共19000人!
知道的都知道,懂的都懂,這個珠江商行旗下的保衛科,是什麽性質……別說很多外國鬼佬、鬼子、大頭們懂。
就連各地保衛科內部,很多人也覺得他們很懂了。
至少在朱傳武等人心目中,他們自發覺得保衛科的屬性應該很強大,很重要,再次吃了一顆花生米,朱傳武才壓低聲音道,“周大哥,咱們四海鏢局那些前輩,可都是有很多橫財能發的啊。”
“不談水上的強人,動不動在外麵收編俘虜一些島國商船,人貨和船三得,一次就是大生意。”
“就是那些前往黑旗軍犧牲的地方、或者小琉球打遊擊的前輩,也時不時收獲不少啊。”
“你說咱們什麽時候才有這機會?”
朱傳武口中的周大哥,就是他所在中隊的中隊長,老周直接跨過小隊什麽的,下班後帶著朱傳武一起來吃酒,是因為大家都是魯東老鄉。
老周是02年夏天被四海鏢局救援的災民之一。
他們一行五個青壯換了便衣來酒館吃喝,還真不是貪這一口酒,或者有多餓,日常集訓以及做好巡邏、看守等任務後,保衛科也是一天三餐管飽,包括晚餐!
話語下,其他幾個青年也紛紛看向老周。
周隊長這才喝了一口黃酒,美滋滋道,“我聽說珠江那邊的軍械廠,一些保衛科同事,就因為抓捕了一個個,或者一批批想要探查軍械廠機密,或者順走一些東西、圖紙的內賊外賊。”
“都被處長賞了豐厚的錢財。”
“一個個都是升官發財啊!”
這話下,朱傳武幾人越發盯著老周,但沒人發問……老周等了幾十秒,才無語吐槽,“淦,你們這群憨憨,連個捧哏的都沒有?”
“那我直說,咱們上滬製糖分廠,遠沒有軍械廠重要。”
“但最近我聽說有不少鬼子,專門尋找那些從旅順,以及從東北其他地方來上滬避難的難民,災民……打聽情報,繪製地圖什麽的。”“在酒館或者夜總會,青樓賭檔裏,我們若有機會抓到這樣的鬼子,是不是功勞?”
“我老周月薪才20個黑西哥鷹洋,還有家小要養,請不起你們去青樓賭檔、也請不起你們去跳舞,但這種街邊酒館……隻要機會來了,不是沒運氣遇到一些鬼鬼祟祟,對咱們華夏不懷好意的鬼子。”
“狗馹的小鬼子,從馬關到辛醜,現在還覬覦咱們東北,聽說還有什麽團隊,直接以黑龍江為名,什麽心思一看就知道。”
“要是讓我遇到那些渣滓,一定要他們好看!”
朱傳武等四個保衛科科員恍然大悟,也開始重新打量起了小酒館左右,每一個食客酒客。
他們負責看守的珠江製糖分廠,重要性遠不如軍械廠。
但若遇到可疑的鬼子,逮起來若能要出料,這就是機會啊。
現在的朱傳武,因為家裏大哥朱傳文、小弟朱傳傑都能識文斷字,很輕鬆在上滬災民難民區,和他一樣找到了工作,就是進入掃盲班當老師。
一家人再麵對譚家人想要的一石小米的彩禮,應對的輕輕鬆鬆,不過現在朱家人更重要的想法是從帳篷、移動板房的災民區挪出來。
朱傳武是有職工宿舍……那種宿舍真是宿舍了,一個單間加洗手間,上下鋪住八人。
居住條件對比以前在農村,其實也好多了,高大上許多。
但是在上滬這裏,也隻算很普通……
掃視一圈酒館沒發現可疑的目標,朱傳武再次小聲道,“周大哥,咱們去島國僑民聚集區轉轉??”
老周包括其他三青年都很愕然。
朱傳武撓頭訕笑,“也不是說見了島國佬就下手,就是蹲著唄,遇到那些不像好人的島國佬,下手總沒錯吧?”
“什麽鬼子的浪人武士,總有有價值的。”
………………
一段時間後,依舊是煤氣路燈照耀下的公共租界。
在吳淞路、武昌路等島國僑民比較紮堆的地方,周隊長和朱傳武一行人,站在還是一層建築居多的小路口,打量著來往出入的人群。
看了一陣子,朱傳武巴砸了下嘴唇,好奇道,“周哥,我怎麽覺得,好像這幾條街附近,有很多盯梢的?”
“感覺不少人和咱們一樣,都像是在等著什麽?”
周隊長幾人麵麵相覷,又看看前方一個巷口,也蹲守在路邊陰影中的一行人,再看看斜後方另一個巷口,也有幾個身影在蹲著。
周隊長都摸了下後腦勺,“該不會,很多保衛科的同事,都和咱們想到一塊去了吧?”
“都在這裏蹲島國浪人武士?”
某留著青頭皮的青年也嘀咕起來,“鬼子2月8號偷襲旅順,炸沉了毛熊三艘大艦,這才3月上旬,咱們反應也不慢啊。”
說著說著,等這條街上某個一層宅院大門開了,裏麵走出來一個搖搖晃晃,穿長衫的辮子男,朱傳武一行很快聚焦而去。
然後看著長衫辮子男,嘀嘀咕咕說著什麽醉話,走到一個巷口路邊想放水……剛紮好架子就被巷口陰影中的幾個身影拉走了。
又是片刻後,那長衫辮子男才捂著肚子和嘴巴,急匆匆跑路,跑路姿態都很狼狽,偶爾還會後怕的看一眼某巷口。
周隊長,“……”
他是個半文盲,大字不識幾個,這還是上了小一年掃盲班的結果,能成為中隊長隻是聽話,聽話,以及聽話玩命訓練!
外加保衛科不斷擴張,他加入的早,占了光,老周加入上滬保衛科時滿編才3000人,現在都6000了。
又一陣子後,當某個宅院裏走出一個穿木屐,還穿島國武士服的男子,這有點明顯的島國武士模樣,頓時……
嘩啦啦,附近前後好幾個巷口,都衝出來三三兩兩、或四五人紮堆的身影,一起向武士服男衝鋒。
周隊長一拍大腿,“臥槽,還真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大聰明啊,快上,見者有份!!”
當周隊長招呼小弟們上去衝時,朱傳武再次於夜風中淩亂。
這麽多小隊伍,就分一個武士服男?怎麽分?!
就在周隊長一行人趕上去,想要和很多同行平分一個島國浪人時,一陣燈光突然從大街幾百米外的拐角處亮起。
跟著就有汽車鳴笛聲,整齊的自行車鈴聲響起。
有一說一,現在生活在上滬的人,都習慣了夜幕下的煤氣燈,但是汽車大燈……鳴笛聲?
人群都忘了暴揍某鬼子浪人了,紛紛看向幾百米外的大街十字路口。
就是在眾人注視下。
幾輛平行騎行的自行車,突兀的在燈光下轉彎,出現在他們視線盡頭,這是穿著藍製服,身背長步槍、腰紮武裝帶和毛瑟C96的正經四海鏢局陸師部。
八輛自行車平行一排,整齊拐彎駛向這裏,隨後是第二排八輛自行車,第三排。
在跟著,是幾輛自行車騎行,拖拽的木製炮車輪炮車,四輛自行車拖著一架炮車,騎的又快又平穩。
至少在這種水泥馬路上,不比馬拉炮車慢。
前後兩排,四輛炮車後。
才是拐彎而來的一輛珠江T型車,駕駛座和副駕駛都有藍衣隊,第二排是站著三個長短槍齊配的藍製服。
然後是第二輛珠江T型車。
兩輛汽車後又是自行車拖拉炮車而來!
若是一二十年後,眼前這一幕妥妥讓亂世子民耳濡目染,並不驚訝,可這才1904年3月……
周隊長包括朱傳武,還有被揍的浪人武士,全都驚呆了!!
這特麽才是機械化起源,第二步,真正燒油協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