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都不到,竹染背著修芳回到了昆侖殿,修芳被安置在床榻上時,她頓時覺得那條路得修長一些,她還想在竹染背上多呆一會……

竹染將她放下後便轉身出去,卻被修芳拉住了衣袖,他回頭問道:“怎麽了?”

“你不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嗎?”修芳問得理所當然,讓竹染眉梢直挑。

他道:“我為何要幫你處理傷口,修芳,這傷口怎麽來的你不知道麽?”

修芳一愣,隨即眉梢緊皺,不悅道:“你這話可真傷人。”

這傷口確實是她自己弄的,可原因竹染估摸著也知道,既是知道,那也該心疼心疼她這個為了喜歡之人而做傻事的真神,她何曾這般為了一個人,還不都是為了他。

“別惱怒,我說笑的。”竹染輕瞥了她一眼,隨後到床榻右邊那一麵牆櫃裏取出幾個藥瓶,又出去取來一盆水。

竹染對她微微頷首,示意她將受傷的腳伸出來,修芳不僅笑眯眯地按照他說的將左腿伸了出來,還極其配合地把裙擺撩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上麵有有一道一寸長的血紅傷口,四周的血凝結成疤。

“哎,你胡說的時候挺認真的,可說笑的時候也得笑笑才真……”修芳突然吃痛地叫了一聲,瞪著他道:“你輕點。”

“這點小痛也值得你交喚?”竹染拿著紗布的手一頓,繼續擦拭著她傷口上的血跡,動作倒是輕了許多,他抿了抿嘴唇,平靜道:“修芳,寥寥真神中,你可曾見誰結成道侶?”

現如今冥界真神隻有修芳一位,而遠古界真神數十位以及混沌一族的三位真神,修芳還真未見過有哪位真神與姻緣人結成道侶了。

不過現在沒有,以後也未必不會有。

“混沌一族的王上不與神曦快要結成了麽。”修芳目光落在他那雙節骨分明的手上,輕笑道:“我不相信三生石上的姻緣,我修芳隻信自己想要的姻緣。”

竹染搖搖頭,淡淡道:“天定雖然可憎,但不可違背是真,若要逆天而行,代價不是你我能夠承擔的。”

恒古至今,順天道,逆天命之人何其多,卻未有人成功過,若如說天道何人真正了解過,那便隻有祖神與神曦了吧。

“那又如何?”修芳嘴角微揚,帶著幾分霸氣自信,笑道:“天道他老人家已然管的事情太多了,合著連咋們真神的都要管上一管?他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耐心。”

“你這姑娘……倒是挺自傲的。”竹染輕歎一聲,給她的傷口灑上藥粉後包紮好,端起木盆站起了起來,對她道:“傷口處理好了,你好好休息,一覺醒來後有事無事都不要來打擾我。”

言罷,竹染離開了。

修芳看著他離開後,瞥了一眼小腿,上麵用紗布包裹著一層又一層,結還打得十分好看。她“嘖”了一聲,看來這活兒竹染經常做啊。

她打了個哈欠,翻身一躺直接睡覺去。

黑色夜幕對於不同之人有不同的感觸,有人認為漫長,有人覺得短暫。這一夜修芳睡得極其踏實沉穩,或許是在他的地方,有他的守護,讓她感覺心安,連做夢都是美好的。

夢裏青年如畫,少女如夢,修芳想青止與阿落是一對羨煞旁人的道侶,不論結果如何,兩人至少在一起過。然而她之所想並非真實,在夢醒後的大徹大悟中,無聲的痛哭以及無償的付出隻為讓一個人醒來,再次重現於世。

清晨的來臨清醒了整座昆侖山,修芳醒來的時候,迷霧淺少,走出偏殿便能看到前方山巒疊嶂,高聳萬仞,遠處溪水高流而下,盛山野嶺,青鬆綠草,一副畫中仙境卻是真實存在。

修芳想要與竹染一同看這風景,念頭一動,神識慢慢遍布整座昆侖殿,她卻想起昨夜竹染說不要打擾他,繼而神識繞過他的房間繼續覆蓋而去。

她欣賞著風景等待竹染的醒來。

修芳昨夜睡得踏實,可竹染卻睡極差,夢境一如往常般出現,夢中人與事熟悉卻又透露著一股無盡的悲哀,他眼皮微動,在不安中徒然睜開眼睛。

“修芳……”竹染輕喚一聲,然而房間裏隻有他一人。

竹染洗漱收拾了一番後打開房門,一件重物忽而倒向於他。修芳看了整整半個時辰的風景後還未等到竹染一覺睡醒,她便跑到他房門前等著,等得她兩條腿都累了,又礙於那句“不要打擾”不敢神識窺探房內情況。

這剛聽到了一絲動靜,修芳倚靠在門上還未來得及站穩,房門便被打開了,失去重心的她倒入竹染的懷抱中,兩人皆是一愣。

竹染將她扶起站好後,皺眉問道:“你堵著我房門做什麽?”

“等你醒來啊。”修芳眉梢微挑:“這裏就隻有你與我,我不找你找誰?”

竹染將房門關上,隔擋了她那八卦的目光,往左邊走去,不鹹不淡地說道:“找我做甚麽?我過的日子便是這般無趣,冷冷清清,你還是回你的彼岸島去吧,人多熱鬧。”

連忙跟上去的修芳與他並肩而行,笑道:“回彼岸島何幹?正巧我也喜歡冷清的日子,我樂意陪著你。”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隨後竹染的聲音模糊響起,似是帶著一絲無奈:“隨你。”

接下來修芳終於體會到竹染所說的冷冷清清到底是個怎樣的場景,他的日子活得可仙了。清晨起來,竹染先是回到那石洞前的小石桌上撫了一曲,接著是執著破魂劍在她麵前舞劍,再者是喝茶,他似乎以為她覺得無趣,十分通情達理的給她講了十多種茶,什麽青茶,竹葉茶,五花茶,白茶之類的,聽得修芳腦袋暈乎。

最後還‘強迫’她學琴,最後修芳彈了首堪稱不倫不類的神曲,聽得竹染臉色都黑了才讓她趕緊停止。

修芳總覺得竹染這是想讓她知無趣而退,讓她自個回彼岸島去。

她在彼岸島的日子雖說算不上有什麽有趣,但好歹有左怨這個解悶人以及闐侑這個徒弟可教導,偶爾左棠還會特意從遠古界跑來看她,拗不過左怨的‘撒嬌’,她還會欺負一下左棠。若還是覺得悶,修芳還會隱匿氣息到奈河橋下坐著,看鬼魂排隊領孟婆的孟婆湯,聽著鬼魂生平的所遇之事,又為何不肯進入輪回再次以全新的身份現世。

說來修芳也不是不喜熱鬧,她隻是喜看熱鬧之人,不參與熱鬧罷了。

然而竹染過的日子真不是神過的,修芳想問一問他怎麽忍受得了這種孤寂?事實上她也這樣問了。

竹染卻隻回答了三字:“習慣了。”

修芳輕歎一聲,可誰讓她偏偏喜歡上這麽個無趣之人呢,隻好想辦法改改他的冷清日子,她深呼一口氣,拍了拍正在喝茶的竹染肩膀,後者看著她,眼神似乎在問道:“有事?”

“竹染,你放心,日後我不會讓你獨自嚐試這種孤寂了。”修芳那誠懇的眼神看得竹染直挑眉梢,他懷疑接下來她是不是要拍著拍著胸口然後要指天發誓了。

他好笑地問道:“日後你待如何?”

“日後我想與你一起撫琴,一起舞劍,一起品茶,與你一起看破曉之際,一起看日落暮色,日後我想與你一起歡談世間喜事,看遍人生百態炎涼,無論是喜是悲,日後我都想與你一起品嚐所有事情,包括生死。”

修芳說得極其認真,說這番話時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竹染,帶著真摯與他坦白。竹染眼底藏著震驚,有些話可不能亂說,而修芳所說的這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認為修芳又要說些什麽喜歡他之類的話語而已。

竹染顯然是愣住了,默了許久,修芳便等他的回答等了許久。或許是見修芳眼底那抹期盼的神色,他低聲一笑,認真地琢磨道:“不急,先說說撫琴,我是會撫琴也能教你,可你不好好學,何來一起撫琴一說?再者歡談世間喜事,看遍人生百態炎涼,我想你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歡談。最後生與死……”

竹染收斂了眼中的笑意,肅容道:“生命最為重要,若生命都沒有了,談何撫琴舞劍品茶,談何笑看世間事,嚐盡人生百態?修芳,你是天道執行者,他人之死你不能掌控,可你若要一人生,那理應不是什麽難事,隻要你付出足夠的代價。”

“修芳,我想祖神將彼岸島交由於你,不僅僅是想要你守護,都說天道不公,公平與否其實沒那麽重要,最後的結果都是自己所選擇的。修芳,你對冥界而言很重要,往後不論是何人,都不值得你如此對他說生死與共。”

修芳原本是聽得有些惱火的,她如此真誠地待一個人,對方卻拿玩笑搪塞她?可竹染還未對她說過這麽長的話,她也想要聽下去。

他說,任何人都不值得她與其生死與共。

現在輪到修芳怔愣了,她欲言又止,最後隻是笑著問他:“那……我值得與你生死與共麽?”

“你認為呢?”竹染笑了笑,端起茶壺給她麵前的杯子倒滿,他輕聲道:“我不值得,你自是不值得。”

“別這麽認真,我與你說笑的。”修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