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當天晚上,周子璋一直在別墅裏等到十二點,林正浩也沒有回來。他有點擔心,便又打電話,林正浩一開始沒接,後來接通了,語氣竟然有些壓抑著的不快:“子璋,我這裏真的很忙,有什麽事回去再說好嗎?”
周子璋咬了下唇,卻還是和聲說:“沒事,我就是看你這麽晚都沒回來,有點擔心。”
“是嗎?”林正浩的口氣和緩了回去,柔聲說:“對不起,我忙著忙著就忘了時間。子璋,你先睡好嗎?我晚上可能就在公司湊合了,你別等我。”
周子璋遲疑了下,說:“注意身體,別累壞了。”
“怎麽會。”林正浩嗬嗬低笑,壓低聲音說:“親愛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溪口的項目正式啟動了,這一次我們居然爭取到了天城的合作,非常令人興奮。”
周子璋笑了笑,說:“你就是這麽厲害,加油哦。”
“是,我會的。”林正浩帶笑說:“謝謝你。”
“為什麽謝我?”周子璋說:“我並沒有幫到你啊。”
“你在我看得見的地方等我,這就是最好的支持。”林正浩柔聲說:“早點睡,別忘了喝牛奶。”
周子璋心中一暖,說:“嗯,你也一樣。”
但接連好幾天,林正浩基本都不著家,直接在公司裏住了,中途隻差人來家裏拿了換洗衣服。周子璋默默幫他收拾好,交到來人手中,來的是林正浩的機要秘書,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模樣豔麗,打扮時髦。她在看著周子璋的時候,雖然表情沒任何變化,說話也算客氣,但眼中卻明顯流露出嫌惡。周子璋對別人的眼光向來敏感,被這個女人盯著,猜也猜得出她什麽意思,但事到如今,卻也隻能裝什麽事都沒有。他將東西收在一隻幹淨的手提袋裏,遞過去還得笑著禮貌說:“麻煩您了。”
那秘書從鼻孔裏輕哼一聲就算回答,站起來轉身就要走,周子璋叫住她,問:“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也帶上。”
他遞上來的是一隻保溫桶,裏麵是林正浩日常用燉湯。那秘書輕輕點頭,接過去後,想了想,語氣傲慢地說:“周先生,林總在公司裏我們都有專人安排他的膳食的,你大可不必費心。”
周子璋愣了愣,方微笑說:“是嗎?但這個,是他在家裏喝慣了的,我擔心外麵沒有家裏的好。”
他特地說明了“家裏”兩個字,果然,女秘書的臉色變得難看,她不再多言,轉身就走,周子璋送她到門口,禮貌道別後才返回。
就這麽一個小插曲,卻令人心裏有點不舒服。周子璋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林正浩的電話,簡要告訴他東西已經托秘書帶過去了。林正浩道了謝,口氣中是說不出的疲憊,但仍然一貫溫言,囑咐周子璋好好照顧自己,許諾等忙過這一陣,他就會帶周子璋去旅遊。聖誕假期是趕不上了,但還有新年,還有舊曆春節,還有接下來的春天,還有很多數不盡的可能。
周子璋聽著聽著,卻有點走神了,他心裏有止不住的不安,對他們這種不平衡的相處模式,對不知道走向何方的明天。他對商業上的事一竅不通,有心想問,卻也不知道從何問起。而且他有更深一層的顧慮,一直以來,跟林正浩的相處,總是有條看不見的線,他小心地不敢越過雷池一步。公司,他在台灣的家庭,這些都是周子璋不能碰的地方。
兩個人在一起,關在別墅裏,仿佛這就是世外桃源,這裏就可以把外頭所有看不見的危機風險擋住。這怎麽看,都有點自欺欺人,但不怎麽辦又如何?林正浩是一個成熟的男人,這個年紀的男人,行事有一整套規則,這套規則再也不可能為任何人改變,你要跟他在一起,就必須你來遷就。然後,在他能容許的範圍內,享受他的溫柔和體貼。
但這樣就是全部了嗎?周子璋有些說不清的煩躁,電話那邊也不知道林正浩在說什麽,但周子璋忽然覺得一點也不想聽下去,一點也不想跟他一塊,順著他的口氣,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未來,事實上,擺在他麵前,最明顯的事實是除了這個電話號碼,他根本連去哪裏找林正浩,隆興在什麽地方,那間公司在做什麽業務,他都一無所知。周子璋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除了衣服,還有湯,托那位小姐一並帶過去了,你記得喝。我想,接下來幾天我都會給你燉,老麻煩別人送不太好,不然我給你帶過去?”
林正浩在電話那邊時候有些愣住,隨即帶笑說:“不用了,累到你我可舍不得。”
“沒關係,我正好有空,”周子璋莫名其妙堅持起來:“我送過去不好嗎?”
“當然不會。”林正浩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句子,說:“也不順路,你就在家好好呆著,保證我回去能有湯喝就行了。”
周子璋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說:“這樣啊,那好吧。你自己在外麵小心點。”
他匆匆掛了電話,愣愣看著廚房裏還冒著熱氣的補湯,忽然覺得這一切,這間房子裏的一起,都顯得那麽不真實。你在裏麵每天生活,跟另一個人共同編製未來,但忽然之間,那個所謂的未來,忽然間根本就如同海市蜃樓,你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怕音頻一不對,這些東西,就會晃動撕裂,終究不複存在。
這裏忽然變得有點呆不下去,周子璋進房間換了衣服,出門坐公車回校。他在係裏度過這天餘下的時光,傍晚的時候擠進飯堂吃了一頓很難吃的飯,然後夾著兩本書,跟所有學子一樣衝去圖書館占位子自習。
他看書也沒看進去,隻不過裝作在看書的樣子而已。就在此時,袋子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周子璋拿起來一看,卻是林正浩發來的一條簡訊,上麵寫著:“湯很好喝,晚上回去,等我。”
他的心驟然又軟了,這個男人,畢竟是自己傾心相愛的人。周子璋坐不住了,他合上書,快步走出圖書館,就在這一刻,那些白天的煩悶仿佛又煙消雲散,沒辦法,他覺得自己就像千萬初次墮入情網的少年一樣,那個人笑了還是皺眉了,每一下都那麽重要。跟他的重要比起來,自己這點小情緒,又算得了什麽呢?
周子璋加快了腳步,他要趕在林正浩回去之前打開別墅的燈,讓晚上回來的人還沒進門,就先看到屋裏溫暖的燈;還要把湯加熱,就冰箱裏的材料做點東西,熱氣騰騰的食物,溫柔的笑臉,這是他能想到給予林正浩的。他知道自己有這些想法有點沒出息,但是,你隻是愛上一個男人,你想給他你能想到的最好的東西,你渴望的,你擁有的,你替他做飯,幫他清理房間,給他熨燙襯衫,照顧他,有時候要忍受他突如其來的煩躁,有時候要去理解他的壓力,沒辦法,你選擇了這些,你愛上一個男人,你同時,也選擇了這樣的生活。
哪怕你能明顯感覺到,他對你的愛,其實不如,你愛他那麽多。
周子璋心裏有些微微苦澀,但很快就被衝淡。他不願多想,隻想趁著現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他特地繞了近路,穿過宿舍樓,往邊門走去,卻在這時,他聽見一聲帶了哭腔的聲音:“哥哥……”
周子璋腳步一頓,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卻見宿舍樓轉角的陰影處鑽出來一個少年,衣服又髒又破,還有好幾處裂開,臉上看不清楚,一頭原本總是染得張揚又熱鬧的頭發,此時因為長期沒打理,已經頹敗地耷拉下來,黑色夾雜著彩色,倒也斑駁得緊。
“童童?”周子璋吃了一驚,忙上前兩步,問:“童童,是你嗎?”
“嗚嗚,周哥……”童童一邊哭一邊慢騰騰地走過來,路燈下,周子璋才發現那張原本清秀討喜的臉,此時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上麵猶自留有指痕,應該是被人連著扇了幾十個耳光。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腫脹得睜不開的眼睛裏流著淚。
“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周子璋立即上去,試圖拉那孩子的胳膊,卻聽他哧的一聲呼痛,這才發現他胳膊一直軟軟垂著,也不知怎麽了,周子璋著急地問:“手痛嗎?哪裏痛,把袖子卷起來我看看?”
“他們,他們拿鐵棍要揍我,我伸手擋了一下,就,就這樣了,嗚嗚……”
哭泣的孩子哪裏還有第一次見那種狡詐和算計,隻剩下最本能的反應,卻也由不得你不跟著心揪疼。周子璋當機立斷,說:“跟我去醫院。”
“我,我沒錢……”童童囁嚅著說。
“你都懂得來找我,我能放著你不管嗎?”周子璋伸手扶住他,說:“來,我們走。”
童童卻不動,垂頭哭著說:“我這回死定了,醫好了回去也會死,他們還說要找十幾個男的輪死我,嗚嗚,我怎麽辦,周哥,我怎麽辦?”
周子璋問:“誰?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是,就是霍三少啊,”童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抽泣著斷斷續續說:“也不知道,上哪打聽了我壞了他的事,帶了人衝進我家,把我拎起了就一頓好打,我機靈,仗著地方熟才跑出來,這下怎麽辦?帝都也回不去了,我就失業了,出去賣早晚還得落入他們手裏,嗚嗚……”
周子璋被他哭得心煩意亂,知道這事跟上回設計拜托霍斯予有關,說起來事情是他惹的,但現在估計有霍斯予壓著,林正浩也護著,霍斯剛暫時動不了自己,隻好找童童出氣。但是這個事跟童童可謂一點關係沒有,他也就是還自己一個人情,在霍斯予跟前演了一場戲而已。周子璋看著他,往日囂張嫵媚的孩子現在被打成這個樣子,心裏內疚得不行,想了想說:“先去醫院。”
“可我……”
“我來想辦法。”周子璋沉默了一下,說:“你別擔心。”
童童很會察言觀色,見周子璋表態,便不再哭鬧,忍著疼由他攙扶著往校外走去。周子璋出了校門,打了車直接趕往最近一處醫院。到了醫院,掛號,拍片,敷藥,打針,又去結賬拿藥,一通忙亂下來,花了小二千,周子璋心裏暗暗咂舌,童童隻是骨裂,還好沒骨折,就這點毛病,看個病卻要花這麽多錢。他還好隨身帶著卡,卡裏頭有當初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一萬塊。付完後,周子璋想了想,又去醫院門口麥當勞買了漢堡飲料,帶過去給童童。果然,那孩子見了吃的東西眼露綠光,搶過去狼吞虎咽,差點沒噎著。周子璋看了又好氣又好笑,把熱可可打開遞過去,說:“來,喝點水。”
童童接了,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說:“怎麽不給可樂呀。”
“你現在是傷患,不能吃那種冰的東西。”周子璋板著臉。
童童嘟囔了一句什麽,乖乖捧著紙杯喝可可,時不時還舔舔嘴唇,牽動痛處,又一陣齜牙咧嘴。
“童童,”周子璋遲疑了一下,問:“你有沒想過,不再做那種特殊行業?”
童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嘲說:“我,我除了賣屁股還能幹嗎?”
“怎麽不能?”周子璋說:“你說,你還能幹幾年?難道真要等到人老珠黃再也賣不動了被人踢大街上睡馬路去?你聽我說,是,賺正經錢是沒你賣的錢多,可是一分一毫的,賺起來踏實,也有個奔頭,比你現在這樣有今天沒明天的強多了……”
童童輕聲打斷他說:“周哥,你別管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能不能真的別管了。”
“那你就不要來找我!”周子璋提高嗓門,說:“你就不要被人揍成這副德行還來向我求助。”他歎了口氣,耐心地說:“你還年輕,前麵還有無數可能性,不要把自己束縛住了。”
童童不置可否,垂著頭,來了一句:“你還是想想怎麽幫我過了這關吧,這是你欠我的。”
周子璋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想了想,咬牙說:“成,我欠你,我幫你這件事,但是你記住了,我今天做的這些,是無奈之舉,是違背我自己的良心意願,隻有一次沒有下次的。你最好,還是想想怎麽自救。”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手有些發抖,深吸一口氣,還是撥了那個從來沒撥過,卻曾經被逼著一定要記住的號碼。
他打給霍斯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