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藝文一》將一高官貌似有學問的嘴臉刻劃得入木三分:王子韶做縣令的時候還不出名,他曾去拜訪一高官,恰逢那高官和客人在起勁地談論《孟子》,根本不理睬他。過了好一陣,高官忽然回頭問子韶:你曾經讀過《孟子》嗎?子韶回答說:平生很喜愛這部書,但是根本不明白其中的義理。高官問:不明白什麽義理呢?子韶說:開頭就不明白。高官於是再問:怎樣開頭就不明白?說來聽聽。子韶說:“孟子見梁惠王”,《孟子》開頭這句就不懂。高官非常地驚訝:這句話有什麽深奧的義理嗎?子韶說:孟子既然說了不拜見諸侯,為什麽要去拜見梁惠王呢?高官無言以對。

《夢溪筆談·藝文一》

□王聖美為縣令時,尚未知名,謁一達官,值其方與客談《孟子》,殊不顧聖美。聖美竊哂其所論。久之,忽顧聖美曰:『嚐讀《孟子》否?』聖美對曰:『生平愛之,但都不曉其義。』主人問:『不曉何義?』聖美曰:『從頭不曉。』主人曰:『如何從頭不曉?試言之。』聖美曰:『‘孟子見梁惠王’,已不曉此語。』達官深訝之,曰:『此有何奧義?』聖美曰:‘既雲孟子不見諸侯,因何見梁惠王?’其人愕然無對。

這好像是一則藝文軼事,情節簡單卻饒有趣味。

高官雖然官高,但全然不懂為官為人的基本禮節。就因為你官比別人大,就可以怠慢別人。人家來訪,總是經過預約啊什麽的,你沒有空就不要見人家嘛!難道說一句等等就會沒了麵子?其實,所有的一切,高官都懂的,他之所以如此擺譜,就是因為他官高嘛。要開會,開會的人隻有等他,沒有聽說他等開會的人。待他去見別的更高的官,估計他也會受到差不多的待遇。

高官以為官高水平就一定高。查子韶,他在北宋也是一個名人,學識廣博,曾參與王安石變法。而那個高官在談什麽《孟子》想必也是興致勃勃,可以構畫的場景是,那個和高官在言談的人,神情一定畢恭畢敬,一定是在卑謙地傾聽著,縱然他對《孟子》已經爛熟於心,甚至已經在核心期刊發表了好多論文,但仍然隻好聽著高官狗屁不通的高論。高官肯定注意到了子韶的存在,於是他會把話題拋過去,拋話題並不是他尊重子韶,而是想再顯擺一下。他的自我感覺極好,因為他還從來沒有碰到下屬對他指出過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他就是《孟子》的權威啊,他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百句呢。別人都這麽說,他也就這麽認為,他如果出場作專題講座,那一定是看得起那個地方,講課費也是本朝頂尖檔次。哪裏想到,這個子韶會來這麽一手,我的見識竟然沒有下屬高,我的知識竟然不如下屬豐富。真是羞愧萬分啊。

其實,高官水平是可以真的高起來的。因為他站的層次不一樣,可以一覽眾山小了;因為他接觸的人才博而雜,見識自然會多起來,耳濡目染,總會講出一些新道道來的;還因為,他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內參啊內幕啊什麽的,見解自然就高了。總之,隻要高官虛心,隻要高官有悟性,那他的水平一定可以再上台階的。就怕,官高水平自然漲,漲的隻是一片馬屁聲,他還作享受狀。

生有涯而知無涯,有的時候,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那些個高官類的主兒就是不怎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