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離子》以做生意為幌子的有兩處特別有意思。
《鬱離子·千裏馬第一·良桐》
□工之僑得良桐焉,斫而為琴,弦而鼓之,金聲而玉應。自以為天下之美也,獻之太常。使國工視之,曰:『弗古。』還之。工之僑以歸,謀諸漆工,作斷紋焉;又謀諸篆工,作古窾焉;匣而埋諸土。期年出之,抱以適市。貴人過而見之,易之以百金。獻諸朝,樂官傳視,皆曰:『希世之珍也。』
一則是我小時候就讀過的《良桐》。工之僑得到了一塊極好的製琴材料,很精心地做了把琴,這琴有多好?“金聲而玉應”,什麽意思?就是這琴能彈出金鍾的宏亮聲,它發出的回聲簡直如同玉磬之聲,總之是美妙得不得了。他以為這是最好的產品了,可以讓它發揮大作用的,於是就把它獻給有關部門。有關部門也很重視,立即找教授級的專家鑒定。專家的結論是:好是好,可惜不是古代的,不值什麽錢。琴還給了工之僑,工之僑卻不甘心,好東西你們不識貨!他馬上找朋友商量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朋友出了個點子,我們做舊吧,把所有關於古代的標識印記都弄上去,還要做得像,並把它裝入匣子埋入土中。一年後,工之僑將琴挖出,拿到市場上去交易。一個識貨的有錢人見到,喜歡得不得了,花了百金買下,並把它獻給了朝廷。有關部門讓專家再出來查驗,那些專家檢查了再檢查,一致認為:稀世珍寶啊!
工之僑見到這樣的場景,深刻領會到現實社會之良莠不分,這樣的社會很危險,於是出世而遁。劉基想講什麽?如果我們把它比作如何對待人才的話,這裏至少透露出三層信息:第一,不識新人才,因為新人才再好,沒有得過什麽大獎,沒有標記,他們不認;第二,文憑和資曆極其重要,就如新琴,你憑什麽說你這麽值錢呢?不行的,我們是按組織程序來的;第三,身價是一定要用金錢來衡量的,百金,那說明很值錢,值錢的東西才是好東西。如果我們把它和社會現實聯係起來,也有很多的話題可以展開,比如人們價值判斷標準的偏離,古的一定比新的好。他們不知道古也是可以通過造假做出來的,中國人的作假水平向來世界一流,在作假者看來,它也是一種藝術性創造。
《鬱離子·千裏馬第一·蜀賈》
□蜀賈三人,皆賣藥於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虛價,亦不過取贏。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價之賤貴,惟買者之欲,而隨以其良不良應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價,請益,則益之不較,於是爭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歲餘而大富。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期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昏不足。
二則是講三個藥販子做生意的《蜀賈》。這三個四川藥販子都在集市上賣藥材。第一個專門收購上等藥材,他根據收進的價格適當加價賣出;第二個不管藥材質量好不好,全都收進,顧客想要什麽樣的藥材就給他什麽樣的藥材;第三個專門收購劣等藥材,隻想多賣,顧客完全可以討價還價。這樣的結果是什麽呢?第三個店鋪前門庭若市,他家的門檻一月都要一換,踩的人太多了,一年不到就大富;第二個藥販子生意也不錯,兩年後也富起來了;那個隻做上等藥材並不追求過多利潤的第一個,他的店鋪到中午時分還是像夜晚一樣冷清,日子自然過得是有初一沒有十五的樣子。
劉基把這個事情和做官聯係起來了。說是楚地有三個縣官:第一個官很廉潔,但不被上官喜歡,他離開的時候,連租一條船的錢都沒有,人們都笑他是個白癡;第二個官是有選擇地收,有些人的東西是不要的,人們都不怨恨他,而稱讚他有才能;第三個官什麽東西都收,什麽人送的都要,並且他還把東西送給上一級的領導,對下屬也非常好,平時結交的都是老板,三年不到,就被組織部門重點培養,升到外麵做更大的官去了。
這三種形式的官和三種類型的藥販子,是不是有相通點?那是一定的!畸形的社會,明白的買賣反而不被認同,難道隻是產品思路有問題?難道是人們的生活條件不允許這樣?有一些因素,但不僅僅是這樣。第一個藥販子和第一個官都讓人尊敬,是我們現實中學習的楷模,但為什麽都會當作先進和榜樣來對待而不去認真地學習?第三個藥販子和第三個官,我們都不屑或不恥,但現實中他們活得很滋潤,他們輕鬆地遊走在道德和法律的邊緣,有時還被人們稱道;值得深思的是第二個藥販子和第二個官,他們是人們生活中的真正楷模,這一類人左右逢源,很吃香。對此,劉大才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說的是賣琴,講的是藥生意,其實都在說做人和做事。這樣的道理,600多年前合適,今天同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