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最高明的報複

李阿姨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腦中的回憶似電影般播放著,但想張嘴說,卻又理不出頭緒。更大的顧及在於,她隻是一個下人,有什麽資格去評斷主人的對錯?

澤旻,“阿姨,你都說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爸媽、爺爺,全部不在了,你還有什麽好顧及的?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那個女人早已死了,可她的兒子還在,並且表麵上看來活得很好。”

“誰?你們...見過?”李阿姨蒼老的麵容有些扭曲,帶著些許興奮,也帶著害怕。這孩子沒死?她沒有把孩子拿掉?李阿姨尤記得那個可憐的女人跪在地上乞求她帶話給金世政——阿姨,金家不接受我沒關係,可是孩子是無辜的,這是金家的骨肉,你幫我告訴世政,我不需要他娶我,我不勉強他,但是他是孩子的父親,他有資格知道孩子的存在。

孩子,回去吧,下個月初七,世政就跟沈家大小姐結婚了。李阿姨記得,當時她是這樣告訴她的。

“他就是陳高宇!”澤旻說,“他回來報複了。”

李阿姨蒼老的身體瑟瑟發抖,幹枯的雙手緊握成拳,捏著衣角尋求著安全感。“你父親,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澤旻皺著眉,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跟陳高宇身份調換,自己會有怎麽樣的心境麵對這個世界。雖然他不屑生在豪門,但至少他衣食無憂,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候供他叛逆任性。但是陳高宇呢?想到這些,他開始同情他起來。

“當年老爺要跟沈家聯姻,世政很害怕,不敢告訴老爺自己有對象的事。我見他悶悶不樂的就隨口問了問,他也信任我,把跟她的事告訴了我。他說他想跟老爺說,他不想自己跳進一場政治婚姻。”

“沒隔幾日,世政果然告訴了老爺,老爺大怒,不但阻止他們來往,還去女方家裏警告人家。世政是個聽話的孩子,他聽從了老爺。”李阿姨一頓,轉頭看著澤旻的眼睛,“孩子,你幾年前不是經常跟老爺唱反調麽,我當時就想,你這執拗的性子是打哪來的?要是你爸當年有你一半的敢作敢為,說不定一切就大不一樣了~”

“金家一去女方家裏警告,那邊一傳十十傳百,鄉裏鄰間都知道了。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雲英未嫁的女人什麽最重要?名節!她來金家那天,老爺和世政剛好去了沈家,是我接待她的。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也是唯一一次。”

“她跪在地上求我,說她知道高攀不起金家,但是她已經有了孩子...我當時就懵了,這件事情要是被沈家知道,那老爺的如意算盤就黃了,而且那時候的金城也沒有現在的規模,還是一家小公司,老爺一定不會讓她們娘倆好過。於是,我就給她分析,給她建議,我說絕不能讓老爺知道了。”

“她很聰明,一點就通,她說她沒有企圖,隻求孩子能夠生下來平安長大,但是她現在眾叛親離,家裏都把她當成落水狗,見到就打。她沒辦法隻能求助孩子的父親。我說世政下個月初七就結婚了。她又哭又笑,乞求我將孩子的事轉告給世政,他有權利知道孩子的存在。”

“我很為難,一方麵我覺得她很可憐,她並沒有什麽錯啊,孩子更是無辜的;一方麵,我隻是下人,我不能為了一時的心軟大亂老爺的計劃。所以我給了她一些錢,說,‘去把孩子打了吧,你還很年輕,這是為你好~’,她拿了錢,但我知道她是迫於無奈。”

“我沒有把這件事情轉告世政,後來再也沒見過她,我想她應該把孩子拿掉然後重新生活了。這件事就這樣平息下來,初七那天,你父親和母親如期走進了禮堂,在賓客們的羨慕聲中結婚了。我知道她一定躲在某個角落哭著,可憐的孩子,她的命不好啊...”

李阿姨說著說著,眼睛竟然也泛紅了,她的心情完全被帶回了過去。

“後來我爸也沒提起嗎?”澤旻忍不住問。

李阿姨搖搖頭,“你爸媽的關係一直很好,我不知道你爸心裏還有沒有她,但是我從沒再聽他提起,我也沒有告訴他。”

澤旻感到很淒涼,他不能輕易評論父親的委曲求全是對還是錯,也許那個時候的金城,根本就沒有選擇留給父親。在他記憶裏,母親是父親工作上最默契的搭檔,兩個人每天早出晚歸,到了家還在書房討論工作。現在想來,母親應該是不知道的,這也好,至少她心裏的父親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

現在再來反觀自己,他愛曉鷗,如果曉鷗離開了,他的心也就死了,那麽那時候的父親是否也是如此?失去了愛人的心,隻是按照框框條條的人生規律生活著,結婚生子創業創富。

那麽陳高宇...澤旻想起曉鷗說的話,陳高宇是母親用賣身的錢撫養長大的。澤旻一陣沉默,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李阿姨,“大少,你說陳高宇就是她的孩子?...那麽,他一定很恨我們吧,這孩子也命苦,難怪會處處刁難金家。她...是什麽時候死的?埋在哪裏了?我想有機會的話去拜祭一下,趁我還在世的時候...”

澤旻搖頭,“這些我也不知道...”他腦子裏一片混亂,就算在手術台上,他都能保持思維的清晰,但是現在,他覺得無力。陳高宇為了報複金家報複我而對曉鷗下手,卻不慎愛上了曉鷗,他也是痛苦的。他完全可以不救我,為了他母親,為了他自己,可是他選擇救我,他是故意的,他要讓我記得我永遠虧欠他。

最高明的報複不是把仇人殺死,而是讓仇人生不如死。這一點,澤旻已經全然體會到了,那種愧疚感融化在血液裏,洗不掉割不去。

李阿姨說了一陣也心身疲憊,這種回憶本身就是一種受罪,一種心靈的贖罪。

澤旻讓她先去休息,自己也閉上眼養神。先把身體養好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與其說養神,不如說沉思。澤旻想著,其實我的命運跟父親很相似,隻不過我比父親幸運一點,至少知道自己的兒子的存在,知道了,我就會好好照顧他,教育他。如果時代再倒退幾年,或許浩浩早就不複存在了,這是不是要慶幸安可的居心不良?嗬嗬,真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