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誌平的書房很大,於連甚至懷疑僅這一個書房的麵積就能與一個四口之家日常起居的房屋麵積相比,乍看一眼,就像是個小型圖書館。
而某一角的景色與這個圖書館格格不入。幾張帶扶手的小沙發,從沙發背到坐墊鋪了一條淡色的細絨毯子。沙發前是一張矮木茶幾,上麵隻有一玻璃煙灰缸,另一側則是一精致的落地燈,上麵套著紗質燈罩——不論是看書或是與人討論秘密事宜都十分便利。
於連的目光在這個角落停留片刻,便轉到那一排排書架上。
“因為我本人學的是新聞方麵的專業,公司管理完全是個新手,最近雖然有在學習,不過收獲不大,所以想問一下您有沒有這方麵的書籍可以推薦?”
於連打量著對方的神色。
對方也在打量她。
大約過了三四秒,裴誌平挪步道某個書架前,抽出一本書。
“會英語麽?”
“呃,不大會?”
“那你讀這本書應該會有些困難,它的作者是個美國作家,國內還沒有出譯本。”
於連接過書,裝模作樣翻了翻表現出一副很滿意寫樣子。
再然後,把目光從書籍扉頁移到裴誌平身上時,她從這個人的神色中讀出了“打算送客”的氣息。
但她現在還不能走。
這是她最接近核心的時刻,再加上在這之前裴旭曾說過的話——裴誌平這些日子好像和人在書房談交易,使得這個書房的戰略地位更為重要。
她有預感,如果這次她退縮了,那麽短時間裴家不會再給她這樣一個接近目標收集信息的機會。
她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口袋。
走之前她也算全副武裝,那種自製的竊聽裝置自然不會少,但這玩意兒實際要說的話絕對比指甲蓋要大,而且距離太遠的話聲音也會變得模糊。
故而,放哪兒,怎麽放,成了她如今必須解決的問題。
她麵上帶著笑,使得從正麵看時竟有幾分純真無邪:“我可以去看看那邊的書麽?”
“當然。”
離沙發最近的書架大概有兩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可以讓竊聽器清楚地收集到沙發那邊的聲音。
於連背對著裴誌安。
她一手抱著剛剛從裴誌安那邊得到的書,一手偷偷摸向口袋。
竊聽器已在手。
她需要把這個東西黏在一個不會被人發現的隱秘之地。
這是她第一次在人眼皮子底下作案,故而她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那種鋒芒在背的感覺時刻縈繞在她身側。
穩一點。
再穩一點。
要是在這裏翻車,以裴家的勢力都不會有人去局子裏撈她的。
咚。
咚。
咚
她已經不知道耳旁環繞的是她的腳步聲亦或是她的心跳,她隻覺得她全身的肌肉都因著緊張而僵硬起來。
好,走到櫃子前了。
於連咽下一口唾沫,用眼角的餘光瞥向身後角落的裴誌平,顫著手指拿下一本書。
接著,又拿了一本。
估算著兩本書之間的距離差不多,於連咬著牙把手心攥著的那個竊聽器粘到……
“我這邊有些新進的龍井,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這句話出現的毫無征兆,卻讓於連嚇破了膽——她原本就處在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這句話仿佛在膨脹到極致的氣球上紮了一針,啪的一聲,迎來爆炸。
但更讓於連爆炸的,是因著她這一激靈,她手中的竊聽器沒有藏到該藏的地方,順著書櫃滑落,“叮”一聲落到地上。
媽耶!
糟了糟了糟了!
於連深吸一口氣,強行讓緊繃的身體放鬆,然後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人呢?!
隱隱的,她好像聽到了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伴隨著她急促的心跳緩緩落下。
於連猛地側過頭。
“!!!”
他什麽時候來她身邊的!落在地上的竊聽器有沒有被他看到!
仿佛心髒被人攥在手中,下一刻就要將其捏爆一樣,於連瞪著眼睛,大氣都不敢喘,目光直直落在裴誌平身上。
裴誌平用疑慮的語氣開口問。
“怎麽?”
“……沒什麽。”於連微微挪動腳步把落在地上的竊聽器藏到腳下,極度緊張之中的她覺得空氣仿佛都是焦灼的,吸上一口就有重壓彌漫至胸腹。
冷靜。
“您剛剛在問我喜不喜歡龍井?”
“朋友送來的今年的新茶,隨口一說,倒沒想到你那麽大反應。”
冷靜。
“剛剛不小心被嚇到了,抱歉。”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你要喝點茶麽?”
“呃……不了。”
於連像是入了魔一般,把裴誌平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盡收眼底。
沒有被發現?
但她表現的那麽明顯了……真的沒有被發現?
但與此同時,她內心又有一個聲音在大呼幸運——人總是會下意識地把所有情形都向著朝自己有利的方向想象。
趁著裴誌平沒注意,於連匆匆把地上的竊聽器撿起,攥在手心。
好像沒有被發現……
那她再試一次?
於連盯著那書架的空缺,像是一個搜尋到物的獵人。
……
於連沒有在裴家呆太久。
但她不曾料到的是,她前腳剛踏出裴家的大門,後腳裴誌平就把裴旭叫進書房。
裴誌平的聲音有點冷:“蠢兒子,你是怎麽認識你那朋友的?”
裴旭不明所以:“呃,好像是傑哥介紹的……”
裴誌平一驚,連臉色都有所變化:“你是說周宇傑?!”
裴旭愣愣看著他父親,突然間,裴誌平帶著怒火把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掃下去,他的眼中有憤怒在熊熊燃燒:“媽的!被擺了一道!”
“……啊?”
裴誌平恨鐵不成鋼:“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著!虧你還玩了那麽多女人!來的人是男是女你都不清楚?”
裴旭好像有點懂了,再然後,他陷入了對人生的懷疑。
“這……這不可能啊!我,我半年前見他時也是那樣的……不可能啊!”
裴誌平冷笑:“蠢貨!”
他掠過裴旭,直接走向於連剛才站著的書架,把架子上的書盡數撥開,丟地上,略顯粗暴地翻找,但最終,卻以一聲輕咦收場。
他沒有找到所謂的竊聽裝置。
好像剛剛於連的行動都是他臆想出來的。
逃了……麽?
……
另一邊,於連從裴家溜出來,二話不說拽著付平就朝車裏塞,就算車子朝前駛出不遠的距離,於連依舊想讓他朝著超速的紅線不斷靠近。
付平不能忍了。
但於連的話讓付平下意識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我好像被發現了。”
付平一驚:“那你怎麽出來的?”
“他們估計想放長線釣大魚,借我調查背後勢力吧,當然也有可能是抽不出餘力來管這件事。”
付平聞之冷哼一聲:“哪有什麽大魚,都是小蝦米濫竽充數。”
待付平的座駕一路開上高速,確定沒人跟蹤後,付平才稍微緩了一口氣。
“所以咱們這次是失敗了?”
於連一頓。
“不,說不準。”
付平沒耐性地問:“還有不準這一說?”
“第一次裝竊聽器時暴露了,後來我又偷偷摸摸裝了第二個。位置沒第一個好,總歸應該……”
“你把第二個裝到哪兒了?”
於連卻隻是沉默。
付平等半天沒等到答案,無奈下隻得歎口氣,騰出一隻手來揉了揉她的頭。
……
有模糊的點煙的聲音傳來,隨即則是略有熟悉的沙啞的嗓音。
「女人果然沒用,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就不該指望那女的。」
「不過,如果對方果真是裴裘的人,那麽……」
「哼,既然敢光明正大派人過來,終於裝不下去了麽……」
「……所以,該怎麽做?」
「我近日會回S市一趟,叫他們看看裴家教出的好兒子。」
「……」
「既然你們無情,那就別怪我不講道義了。」
隱約間,又有什麽聲音落下,清脆的,冰冷的,像是在棋盤上落子的聲音,好像樂曲的最終旋律即將在此奏響。
“……”付平與於連互看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付平也抽了一支煙,煙霧從他的口中緩緩吐出,繚繞在房間內:“我完全不知道這群人在說什麽。”
於連仍舊帶著耳機,試圖從其中獲得更有價值的、更加清楚的信息,但最終,那僅有的電流聲以及現場傳來的不知是什麽東西摩擦出的雜音使得她的盤算落空。
待於連把這段對話重新播放一次,她忍無可忍把耳機一摘,從那讓人頭皮發麻的雜音中擺脫,頓時,世界都清淨了不少。
於連終於抓到點什麽。
“有個女人好像和他們聯手針對裴裘。”
“嗯,他們的核心人物還會回S市。”付平懶懶補充。
找到第一個可挖掘的點,於連瞬間覺得思路通暢了不少,手指輕敲電腦,指尖碰到電腦外殼時發出了有節奏的沉悶的聲音。
她道:“裴裘好像在警惕那些人。”
付平輕哼一聲,不置可否,他的語氣有點冷:“反正我不建議你太過深入。”
於連敲著電腦的手忽然一頓。
付平挑挑眉:“怎麽了?”
她呆呆望著付平,腦子如一團亂麻。
“我這樣做是不是害了他?”
付平難得語塞。
曾經那個被他看做是薄情者的姑娘墮入情網。
她開始畏首畏尾。
她開始裹足不前。
他不知該驚喜於她的變化或是歎息於她的感性。
毫無征兆地,付平朝這丫頭後腦勺一拍。
“老子在這兒你怕個屁!想怎麽搞就怎麽搞,想不出來莽就完了唄!”
於連歪著腦袋朝他笑笑,可以說十分給麵子。
“師父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