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雙眼(七)
撿了顆花生米丟進嘴裏,白蘇看著對麵正胡吃海喝的青年,無語了半晌,“我說,陸半仙,不是說好給我算一卦的嗎?”
陸半仙正在啃雞翅,油乎乎的爪子擺了擺,頭也不抬地說道:“急什麽,你又死不了,再說了吃飽了才好做事。”
白蘇誇張地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己真是傻了,竟然相信一個江湖騙子的話,算了,就當是花錢找人陪自己吃飯好了。想通了這一點,白蘇也不再糾結,索性也放開了吃起來,時不時和陸半仙聊幾句,一來二去的兩人很快就熟識起來。
看得出來,這個陸半仙本身也不是城府深的人,家境似乎也不甚富足,出來算卦或許也是無奈之舉。
吃飽喝足後,陸半仙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圓溜溜的肚子,舒服地喟歎道:“好久沒吃這麽飽了。”抬頭看到白蘇,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看在你請我吃飯的份上,本半仙就給你卜一卦。”說著站起身來,示意白蘇跟上。
兩人洗過手再回到包間,陸半仙低頭從衣衫的內兜裏取出一個破舊的藍布包,打開之後露出六枚古樸雅致的銅錢,他將銅錢推到白蘇麵前,收斂了臉上嬉笑神色,語氣嚴肅道:“將銅錢合扣在掌心,雙手緊閉,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想你要測算之事,記住,一定要摒除雜念,誠心問卦!”
看他如此,白蘇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認真地撿起銅錢,那銅錢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東西,看起來似乎有些年頭了,觸感微涼,質感粗硬。
白蘇依照陸半仙所說將銅錢放於手心,閉目冥想,約莫有一分鍾後,才將銅錢隨意灑落在已撤去碗碟的桌麵上,他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睛,低頭看銅錢,見它們毫無章法的散落著,一時也不得要領,問陸半仙道:“這是何意?”
陸半仙大而圓的眼睛眯了起來,左手食中二指按在銅錢上,將它們一枚枚移至自己麵前,擺放整齊,細細端詳半晌,道:“地雷複卦。”
白蘇疑惑:“何解?”
陸半仙似模似樣地念了幾句卦辭:“若占此卦不相和,憂疑愁閑無定奪。恩人無義反成怨,是非平地起風波。”看到白蘇仍然一副懵懂的樣子,問道:“剛才卜卦時你心中想的是什麽?”
白蘇躊躇了一會,遲疑著回答:“找尋一樣東西。”
陸半仙點點頭,又好心解釋了幾句,“那卦辭簡單點來說就是尋人不見,心事不定,交節換月,自然安寧。”
“尋人不見?這麽說來是找不到了。”雖知此事做不得準,但既然算了,人人都想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白蘇自然也不例外,一時臉上不禁露出失望和悲傷的神色。
陸半仙挑眉,他將銅錢收回布包中,衝著白蘇痞痞一笑,又成了那個笑容燦爛滿口胡話的青年,“哎,我說你要找的到底是人還是東西?”
白蘇皺眉,歎了口氣,語氣悲涼:“以前是人,現在是東西。”
“什麽意思?你到底丟了什麽?”
看時間晚了,白蘇起身準備離開,淡淡解釋了一句:“丟了一具屍體。”這話說出後,就連號稱自己無所不知的陸半仙也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幾度變幻,隱約呢喃出聲:“怪不得……這回,可真是麻煩了……”
看到白蘇已經走了出去,連忙追上去叮囑了一句:“喂,我說你這人怎麽說走就走,卦辭還沒解說完呢,我告訴你,你最近攤上事了,以後做事小心一點,不過,你隻要撐一個多月就應該沒事了,記住啊!”說完不等白蘇回答,徑直抱著幡子離開。
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很晚了,白蘇看到客廳裏亮著的燈光,心裏一暖,他換鞋進門,微微提高了聲音衝著廚房喊道:“程叔,是你嗎,怎麽還不睡?”
廚房裏傳來熟悉的響動,程叔身著家居服,端著一杯東西走了過來,勾唇笑道:“我看少爺這麽晚還不回來,擔心你又喝酒,就給你做了杯杏仁奶茶,快點喝了吧,對身體好。”
聽到杏仁奶茶四個字,白蘇心裏咯噔一下,不知為何突然產生了一股難以抵製的悲傷,這情緒來得莫名其妙,他看著遞到麵前的奶茶,歎了口氣,十分無奈道:“程叔,我在外麵吃過東西了,現在喝不下。”
“是嗎?”程叔定定地看著白蘇,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望神色,“之前曾聽尹先生說過少爺很喜歡喝杏仁奶茶,我特意去學的,原來少爺並不喜歡。”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低至不可聞。
白蘇原本正自納悶程叔怎麽突然會做這種奶茶,這話恰好解答了他心底的疑惑,又思及程叔一把年紀還為自己操勞,心裏愧疚不已,態度也軟了下來,“好了程叔,別傷心了,我這就喝。”說著端起來一口飲盡,還特意讓他看了一下杯子,笑著道:“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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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吧。”
程叔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少爺真乖。”
這話程叔以前並未說過,反倒是每次白蘇聽話的完成練手的作品後,尹玨就會揉著他的頭發,這般誇獎一句,因此聽了這話,白蘇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他抬頭和程叔道了聲晚安,轉身就往樓上走,一邊走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剛才程叔的表情似乎有點不對勁,待要說到底怎麽不對勁,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自我安慰道一定是看錯了。
樓下,程叔端著杯子目送白蘇上樓,帶著皺紋的滄桑臉龐半隱在黑暗之中,讓人隻能窺見他緊緊抿在一起的唇。
半晌後,程叔笑了,表情有些邪氣。
關於那晚陸半仙所說的話,白蘇原本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解謎遊戲中,直到現實再次給了他一記痛擊。
畫筆啪嗒一聲摔到地上,紅色的顏料染紅了地毯,觸目驚心,然而一向對這塊白色羊毛地毯格外珍愛的白蘇卻顧不上這些,他握著手機聲音顫抖,語無倫次地問道:“你……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不信……他怎麽可能……”
對麵的女生大概是見慣了這樣的事情,聲音依然清冷鎮定,不含一絲情感,“很抱歉先生,醫院絕對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我們是通過那位先生的手機聯係到您的,他的手機中隻有你一個人的號碼,不過因為車禍現場比較淩亂,並沒有發現相關證件,無論如何,請您盡快來一趟吧。”
白蘇慘白著臉掛掉電話,抓起錢包就往外走,急匆匆地來到醫院某手術室外,早有護士等在那裏,手裏抓著一款新手機,一見到白蘇就撲了上來,“您就是阿蘇吧?”
白蘇下意識地朝護士握著的手機看去,正是前幾日他剛在溫書默手裏見到過的,他已經來不及思考為什麽溫書默的手機裏隻存了他一個人的號碼,也下意識地不敢去想如果手術室裏躺著的真是溫書默的話他該怎麽麵對溫家父母,他隻是狠命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叫白蘇,可以讓我看一下這部手機嗎?”
小護士看他臉色不好,連忙答應下來,將手機遞給他。
手機的屏保是一張白蘇的近身照,他看了幾眼就不敢再看,身體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起來,“他的情況怎麽樣?”
長著一張精致乖巧的臉是很占便宜的,原本等在這裏要帶病人家屬去繳費的小護士看到他毫無血色的臉,立刻就心軟了,扶著白蘇坐到椅子上,小心措詞:“情況……可能不太好,那位先生因為是在駕駛位坐著,所以受到了很大的撞擊……”
白蘇的手緊緊握著手機,嘴唇顫抖地看那小護士:“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
剛才病人被推過來的時候,小護士曾匆匆瞥了一眼,想起那人帥氣的長相,有點不忍心:“長得很帥,眉眼很俊,啊,對了,他左邊臉頰上有顆小痣。”
難道真的是他?不,不可能,說不定隻是巧合……
白蘇雙腿有些發抖,他費力地站起身:“我們去交費吧。”
小護士猶豫了一下,點頭領著他到收費處。
溫家父母都在國外,這個時候什麽都沒確定,自然是不能通知的,而溫爺爺年事已高,也禁受不起刺激,白蘇想了一下,頭疼不已,注視著手術室,手掌合十,默默祈禱著。
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白蘇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就見到程叔拿著一件外套走了過來。
程叔將衣服為他披上,皺著眉頭,不悅道:“少爺,今天雨下得那麽大,你怎麽能不添件衣服就跑了出來呢?”
一直強行隱忍的白蘇終於找到一個傾述的渠道,他抓緊了外套的衣襟,帶著哭腔說道:“程叔,她們說溫哥出事了,正躺在裏麵搶救……”
程叔並沒有如白蘇所料那樣露出擔憂的表情,反而盯著他發怔,微愣了一下才擠出一句:“沒事的。”手掌放在白蘇肩膀上輕輕拍擊著,無聲地安慰,
白蘇正在痛心,無心他顧,否則他就會發現程叔此時的反應有多麽反常,作為一個慈祥的老人,他一向同情心泛濫,以往在電視上看到這樣的事都要傷感半晌的,而今天聽到白蘇的好友遇到這樣的禍事,他竟然從頭到尾毫無反應。
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著,白蘇足足等了五個小時,才看到醫生走出來,他連忙趕過去,就聽到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話。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白蘇身形一滯,轉而神情激動地撲到病床邊,時隔不久,他再次見到那罩在人身上的刺目白布。
顫抖著手掀開白布,白蘇看到一張十分熟悉的臉龐,他終於忍耐不住,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