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楊家將10

皇帝進屋,便見她對著牆躺著,半點動靜也無。走了過去,細聽才發現,竟是在抽噎。

皇帝坐到床沿上,扒過肩膀,就見一張素白的小臉上淌下兩滴晶瑩的淚,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紅得跟兔子眼似的:“誰欺負你了?”早上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這宮裏還有人能給她氣受?

楊茹悶了一會,也不答,皇帝用指腹替她擦眼淚,誰料越擦越多,不免有些不悅:“大過年的,哭什麽哭?”

楊茹便抬起眼看著他,死命地咬著唇,就是不叫眼淚落下。她早就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知道從哪個角度看上去會最好看,男人總是偏愛柔弱的女子,但是柔弱中又佯裝堅強的女人,卻比一味隻知道梨花帶雨的女人更加讓人心疼。

果然,皇帝見她這般模樣,立馬就軟了語氣,捧著她的臉道:“莫哭了,哭得朕心疼。”

楊茹抬眸,盈盈淚光,忽的起身,鞋也未穿,隻著了羅襪,便拉著他往窗戶那邊走。外邊天色已黑,臨近除夕,月色並不明朗,星空卻燦爛。她仰起頭,倔強地看著他:“官家,茹兒原本想像哥哥那樣保家衛國的。”

皇帝聞言,不由低斥道:“胡說什麽!好好的女兒家,去打什麽仗?”可是見她認真的神色,卻全不似作偽,頓時又說不出話來。

楊茹在心裏冷笑,將來還不是要靠楊家滿門寡婦替你守衛邊疆!臉上卻做哀傷狀,望著那星空,一手牢牢地握著他,一手指著那北極星:“小時候,哥哥便常對我講他打仗的事,他說,我楊家人便是為了守衛國土而生,忠君報國,戰死沙場。哥哥一直教誨我們,食君祿忠君事,我雖是女兒家,卻是被當做男兒養大的,我學不會……真的學不會……”

說到這裏,她卻是說不出話來,剛才忍了許久的淚,順著麵頰流淌下來。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說的大約就是這樣。

皇帝驀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將她放在榻上,扯了那羅襪,見那一雙玉雕似的小腳凍得烏紫,不由心疼地皺眉,遲疑了下,還是翻身上了塌,將那雙小腳壓在腿間,摟著她的腰,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晚,皇帝留在昭純宮,抱著她一宿,卻什麽都沒有做。大概,他也是歉疚的吧。

楊茹在賭,賭他的愧疚,賭他對她那一分真心。她是那樣熱愛自由的一個人,初見時,便如那飛翔的鳥兒,無憂無慮地微笑,再見時,她便成了他後宮的妃子,就如黃鶯關進了籠中,鷹隼減去了翅膀,再也沒有機會擁抱藍天。

她有的,隻剩下他。

潘貴妃長袖善舞,這是她立於宮中不倒的優勢,而這時,楊茹便要把這優勢,讓它變成劣勢。

楊茹從來不相信什麽一見鍾情。她大概清楚皇帝的心思,活了這麽多年,又身居高位,什麽樣的女人沒有見過,情愛在他眼中,還比不上權利的一根小拇指。他看中的,是她擁有的,而他卻沒有的,那般鮮活的生命力。

那天在院子裏,她教柴郡主鞭法,春光明媚中,那笑顏如花兒般燦爛,在金燦燦的**叢中,顯得肆意而歡樂,那種生命力,對於一個漸漸步入暮年的男人來說,是最渴望的。

皇帝已經年近不惑,常年的深宮生活已經讓他快忘記了馳騁在馬上的**,他也年輕過,也曾在沙場上奮戰,但是登上高位之後,他要麵臨的便不隻是鮮血與殺戮,朝堂上的廝殺,看不見血,卻更加可怕。她身上所展現的活力與純淨,是他沒有辦法拒絕的。

今日所為,不過為了讓他覺得愧疚,她要讓他知道,是他的一時心動,生生折斷了她的翅膀。她更要他知道,楊業教出來的妹妹,率直嬌憨,根本不適合這個充滿虛偽的宮廷。

楊茹從不指望他從此就不講原則地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但是她起碼要讓他知道,楊家的女兒,隻會直來直去,借刀殺人或者是暗度陳倉的事,她做不來,也不屑做。

等到他堅定了這個念頭,就是她和潘貴妃徹底撕破臉皮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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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的前兩日,佘氏終於帶著八妹進了宮。先去拜見了太後和皇後,最後才是到了昭純宮。

“姑姑!”八妹一見到小姑姑,眼淚立馬就掉了下來:“嗚嗚嗚,八妹好想姑姑啊!”

楊茹摟著八妹,鼻尖也是酸酸的,才不過一個多月不見,小丫頭怎麽就好像長高了不少呢。“家裏可好?哥哥們可好?”

八妹連連點頭,掰著手指頭跟她數:“好著哩,六哥和七哥帶我出去玩了,二嫂會給八妹做鞋哩!”

佘氏笑著要給她行禮,楊茹趕忙拉住她:“嫂嫂您這是要折煞茹兒不成?”長嫂如母,楊茹哪裏敢受這個禮,連忙拉著嫂嫂坐下,又拿桌上的點心給八妹吃。

“嫂嫂……”平日還不覺得,一見了親人便忍不住落淚。為了楊家,吃再多的苦也值得。怕隻怕她做了那麽多,最後到頭來依舊抵不過老天爺一句話,若是落得一場空,她又該何去何從?

佘氏見她雙眼泛紅,隻當她念家,連忙說了好些好話:“你放心家裏就是,你哥哥身體好著呢,近日邊關也平靜,想來不會有大問題。大郎二郎也入了軍,好幫你哥哥一把了。”

說起這個,楊茹心中不免一動。大朗和二郎已經成親,為人又穩重,若沒有潘仁美暗中搞鬼,他們必然會成長為大宋新一代名將。而三郎、四郎性格內向,尤其是四郎,因為幼時的遭遇,心思沉悶,但是他同樣善於隱忍,比之楊家其他男兒,他更加懂得什麽是忍辱負重,不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四郎被俘,卻又隱姓埋名,成為遼國的駙馬,最後還流傳下了四郎探母的傳奇故事了。

楊茹心中便打算讓三郎四郎到皇帝身邊做個侍衛。這年頭的侍衛不比之後的滿清,是貴族子弟往上走的踏腳石。在禦前步司裏待著,不過混個臉熟。有她在,皇帝約莫也不會虧待他們。她需得讓他們知道,男兒不該隻是為了戰場而活,如果楊家隻著眼於戰場,沒有穩定的後方,那麽在前沿廝殺的兄弟們,極有可能成為政治陰謀的犧牲品。以三郎和四郎的聰慧,最終會明白她的意思的吧。

而五郎,生性溫和,喜愛醫術,平常兄弟間有個小傷的,都是找的五郎。很多作品裏,五郎最終的結果是出家為僧,並且自創了五郎棍法。也許,富有耐心的五郎可以成為大宋未來最值得人尊敬的將才良師。

楊家,要的不隻是這一二十年的安穩,她要她楊家紮紮實實地一直挺立著,她要她的哥哥嫂嫂侄兒侄女們全都平平安安地活著。

在這個時代,師生關係簡直就是比鐵還牢固的聯係,五郎若是能夠成為大宋未來將帥們的恩師,那麽楊家的榮辱,便不隻是楊家一門的事了。

六郎……他是最讓人放心的孩子。他會和柴郡主喜結良緣,他會生下楊家的希望,他會延續楊家的香火,他會繼承楊家的忠烈。想到活潑可愛的柴郡主,楊茹心中也有些遲疑,為了避免日後潘豹和七郎的衝突,是否該早早地定下她和六郎的婚事?

隻是一想到柴郡主前朝遺貴的身份,楊茹又有些頭疼。皇帝大概不希望看到後周柴郡王與手握重兵的楊家聯姻的吧?

罷了罷了,六郎和柴郡主還小,這些事還能再緩一緩,眼下有件事卻要和嫂嫂好好商量一下。

“嫂嫂,我宮裏有四位姑姑……年紀都不小了,您幫著看看,軍中是否有合適的人,等什麽時候我向皇後求個恩典,便放她們出去嫁人。”說這話的時候,楊茹特地將羅秀、朱蘭、萍姑和素珍四人趕了出去,隻留了劉媽媽和兩個伺候的小宮人。

這話自然不是假的。楊茹不打算輕易在手裏犯人命,朱蘭深不可測,萍姑和素珍無功無過,剩下個羅秀心眼似乎不怎麽正,這四個人她都不敢用,留在宮裏又不是個法子,隻聽說過千日做賊,哪裏有千日防賊的,與其這樣戰戰兢兢,還不如把她們都放出去,還落得個寬厚的好名聲。

現在伺候著的兩個小宮人便是她選出來打算培養成心腹的,也先得給她們點盼頭,若是忠心耿耿地跟著她,日後絕不虧待她們。這便是她給出的承諾。

佘氏聽了這話,沉思了會,點頭應聲:“這個問題不大,宮裏出來的姑娘規矩好,隻怕嫁給大老粗委屈了她們。”

一旁的劉媽媽聽了,忙接話道:“不委屈不委屈的,那幾個丫頭別說是出宮了,能到娘子宮裏侍候便是天大的福氣了。”更別說是求了恩典出去嫁人了,還是正妻!

出去了,她得好好念叨念叨那幾個丫頭,遇到這麽好的主子不容易,必須得巴心巴肝地為主子做事,不然啊,容易遭天打雷劈。

作者有話要說:寫不來宮鬥,望天.

明天開始學車去,看著將近四十度的高溫,有種暈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