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五城學堂的學生,將來畢業後又不是要入朝為官,為何要讓這所學校成為朝廷的學校?”允熥的神情略有些變化,但隨即恢複正常,說道。

“陛下適才還說是在為以後培養輔佐之臣,現下為何會說他們以後不會入朝為官?諸位郡王殿下難道不是要在五城學堂學習如何輔佐陛下與諸位親王殿下?”

“陳卿,你想差了。大明各處都有私塾教導未考中秀才的童生讀書,是否這些私塾也要歸於朝廷?在朕看來,五城學堂就是私塾。”

“五城學堂如何能與私塾等同?”

“五城學堂為何不能與私塾等同?私塾所招收的學生為從未進過學的童生,五城學堂招收的學生也僅為十二三歲之人,五城學堂就是一所私塾,隻不過這所私塾的學生都是大明宗室或勳貴而已。”

“而且朕要在五城學堂內教授宗室或勳貴子弟的,也並非是治國理政之學。朕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把他們培養成有道德、身體康健、對各方麵都有所了解的人,而非官員。他們即使從五城學堂畢業,也不會立即為官,若是為官仍需觀政。這與讀過私塾之後考中秀才之人一般。現下秀才若是為官,必須考中進士或入國子監上學。”

“由此看來,五城學堂的畢業生與秀才類似,既然童生讀書之學為私塾,五城學堂也應當為私塾,不應由朝廷負擔起學校的開銷。”

陳繼看起來被他說服了,雖然他並不認為五城學堂的畢業生前程與秀才一樣,但依據允熥的話,五城學堂的性質確實與私塾一樣;學費雖然肯定很高,但學生都是勳貴也不差這點兒錢。

可允熥自己知道,他對陳繼說的理由,隻是借口,並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允熥想要建立一所自由的學校,真正自由的學校。

適才允熥對陳繼說設立學生會,並且由學生推選學生會幹事與班長,是為了去行政化,而他當時沒有說的是,之所以要去行政化,以及不讓五城學堂歸屬朝廷,就是為了能夠建立一所自由的學校。

後世中國的教育製度一向被國人所詬病,就連國家也知道有問題,多次說要改,也確實進行了改革,實行了素質教育,但老百姓們隻是發覺用在孩子教育上麵的開銷越來越大了,可教育製度並沒有實質變化,中學生和小學生的學業負擔仍然很大,大學生,許多大學生,即使成績不差,仍然學不到多少對工作有用的東西。

而之所以會這樣的緣故,就是國家對於學校的控製。

坦白的講,國家控製學校,未必是出於壞目的。國家其實是很想保證公平的,要盡可能采用一種公平的方式來衡量所有學生,以便讓學生們能夠通過一種公平的競爭,來選取誰能上中學、大學。

而要實現這樣的目標,就必須去掉那些不容易量化的東西,給所有學生發一套標準答案,考試按照標準答案答題。這樣一來,從形式上就保證了公平。而學校行政化,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的手段。

但問題在於,那些不容易量化的東西,才是在實際的工作、生活中會遇到的問題;而那些標準答案,除了極少數做學問的人外,其他人都用不到。國家這種教育方式,其實違背了教育真正的目的順利就業。不能讓學生學到有用的東西,難以順利就業,再公平又有什麽意義?

同時,不同學生的天賦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擅長數學,有些人擅長作,有些人擅長化學,有些人擅長曆史,可最終考試所有人這些科目都要考,那些偏科的人即使自己擅長的科目考的再高,總分上不去也考不上好學校。更何況有些人擅長的就是不可量化的東西,這就更不公平了。比如哈利波特裏的納威隆巴頓,他除了草藥學其它科目的成績都比不上赫敏,擱在中國納威一定是考不上好大學也當不上教授的,反而赫敏能夠考上好大學留校任教,但納威教的草藥學肯定比赫敏要好。

另外,國家控製學校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控製學生的思想。其實這是傳統通病,曆史上張居正不也打擊過私人書院?根本原因還是國家要通過控製人的思想維護國家穩定。

對於這一點,允熥的想法也與曆朝曆代的統治者有所不同。嚴厲思想控製的結果就是國家毫無進步,最典型的例子當然就是滿清,曆朝曆代雖然都想控製思想,但因種種緣故,到了王朝中後期控製力都不太高,即使有科舉製也免不了各種異端學說流傳;但滿清一直到鴉片戰爭前還牢牢地控製著知識分子的思想,使得滿清的進步水準是曆代最低。所以為了國家著想,不能對思想控製的太過嚴厲。

可思想放的太鬆,很可能導致大明這樣一個麵積廣大的農業國家難以維持統一。必須在這中間找一個平衡。允熥左思右想,最終決定在京城的貴族這個允熥確定的維護國家統治的聯盟開一道口子。

而為了實現允熥的目標,他就不能僅僅局限於讓五城學堂是一個私人學堂,還必須有其他配套措施。

“陳卿,”允熥繼續吩咐道:“這所學校的課程教授也會與其他學校完全不同。”

“其一,每一年總分為300分,其中軍武100分,科100分,班級100分。”

“軍武現下隻開設了兩門課,那就是一門課50分。武藝課,因他們學的都是些粗淺的東西,由任課先生定下考試的章程,依照章程打分即可;體育課,現下以練習蹴鞠為主,那就每班組成一隊,各班之間互相比賽,依照比賽時的得分與勝場先確定班級分數,之後依據學生們在隊中的表現,為進球、獲勝的貢獻確定個人分數。”

“頭一年就由朕親自來製定打分的章程,從第二年起再交由教導這門課的先生;比賽的章程也與現在的蹴鞠比賽完全不同,朕會告訴教課的先生,此時就不與你細說了。”

“科總計100分,現下一共開設七門課,其中經、史、格致三門課每門20分,禮、樂、書、數這四門課每門10分。”

“格致這門課朕親自教授先不多說,其餘課程,總分數分為兩份,一份為平時表現,一份為考試分數。以禮這門課為例,平時表現占4分,考試分數占6分。”

“科的教授也與現下的所有學校,不論朝廷的國子監或是地方上的私塾都不相同。課上學生允許質疑先生教授的是對是錯,尤其是經、史這兩門課。”

“陛下,”陳繼忽然說道。他本來就沒聽懂允熥說的有些詞匯,對陛下的有些吩咐也不讚同,但一直忍著等皇上說完後再問。可聽到這句話忽然忍不住了。“陛下,經義乃是聖人所言,豈能被質疑?史書所載雖然未必一定真實,可年紀幼小的學生能質疑什麽?”

孔子寫的東西就一定正確了?不能被質疑了?允熥在心裏說道。不過這話他是一定不能說出來的,隻能笑道:“愛卿可還記得朕建業五年春從安南回京後,朝中對朕下旨廢除節婦娘家免差役之旨爭論不休之事?”

“臣記得。”

“當時理學大儒舉出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此話作為孔子貶低女子的言論,但陳瑛卻依據論語中其它字,得出這個女字為通假字,通汝字,從而得出孔子從未有過貶低女子之言論。”

“確實如此。陛下。”

“通過這個例子足以說明,聖人本意自然是無可置疑,但後世之人對論語等經典的解讀未必無錯。所以朕讓五城學堂的學生們質疑先生教授的是對是錯,並非是讓他們質疑聖人本意,而是質疑先生的解讀是否正確。”

“史這門課也是一般。如同三國誌、晉書這樣的史書缺失的資料太多,許多事情隻能推測。即使鑽研了三國誌一輩子的老先生,其所說的也未必一定正確。而且許多時候鑽研某一部史書越久之人,越可能在某一個問題上陷入牛角尖,犯下旁人看起來十分淺薄的錯誤,而自己卻仍茫然不知。而年輕的學生無許多條條框框,未必不會點醒老先生。”

“陛下聖明。”陳繼心悅誠服的說道。

“哈哈,”允熥笑了幾聲。這是他準備了好幾天才準備出來的言辭,自然顯得聖明。

陳繼又問了幾個自己不明白的問題,允熥一一解答。然後他繼續說道:“禮這門課不許質疑,但學生可以詢問先生為何這樣規定。樂、書、數這三門課朕尚未想到有什麽可質疑的,不過未必無可置疑,所以就先告知學生們可以質疑,若是有不妥之處再行修改。”

“但,”允熥加重語氣道:“所有學生,在質疑的時候,語氣都要恭敬,不得對先生不敬。朕在校規中規定對先生不敬的處罰,也適用於質疑時語氣不恭。”

“陛下英明。”陳繼讚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