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幽靈山莊
瑤光回到白雲城的次日,她站在海邊，手握上清破雲劍，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並非她持劍不穩,而是太久不曾被使用的上清破雲自行鳴動，似是傳達著不滿一般。
瑤光一笑,信手挽了個劍花，兩儀劍法隨手舞開。
太極兩儀,陰陽化生。
坐忘歸塵，反照真我。
純陽心法運轉,內力周天行走,真氣走穴，貫通無礙。
劍氣從上清破雲劍上穿出，激起一道海浪。
純陽心法一重圓滿，謂之“融金”。
五行之金融於劍內，金主義，其性剛，其情烈，融金入氣，自有殺伐鋒利。
瑤光這幾個月來觀海感悟尚未大成，內力倒是先回複了一重，向著第二重“藏鋒”衝擊——金氣鋒銳，藏其劍內不輕露，謂之“藏鋒”。這種速度相較她昔年第一次衝擊第一重時自然快得多，因種種艱險都已經曆，如今重來一次，自然要容易許多，真氣轉換之間，她更是體會到從前不曾察覺的奧妙，譬如真氣之內天然化出的微微氣旋。
純陽宮的坐忘心法源自山石道人呂洞賓，本就是道家心法，其中自蘊太極之意，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轉化相合本是天然，瑤光從前隻道那一點氣旋是真氣行岔硬是壓下，如今再次感悟，便不再強壓，而是順勢引導。當瑤光將內力修至第二重藏鋒之時，體內真氣轉化終至陰陽相持，就如太極圓滿，互相轉化，無強弱之別。
這般又是幾日，當瑤光再次握劍使兩儀劍法，已圓融許多，劍招之間再無那般突兀變化，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一月之後，白雲城中來了一位訪客。
瑤光作為代城主不得不見。
她一見那人，不禁一愣，奇道：“陸俠士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風塵仆仆的陸小鳳歎了口氣，雙手抱拳行禮，態度很是恭謹，沒有一點玩笑輕慢的意思。
“清虛道長，在下有事相求。”
瑤光心中疑惑更甚，“說來聽聽。”
陸小鳳略有些為難，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請清虛道長追殺在下。”
瑤光聽到這種請求更是呆了一會兒。
上門請她來追殺？
這是什麽意思？
陸小鳳在原地踱了好一會兒，一咬牙說道：“在下需進入幽靈山莊，而那莊子隻有‘死人’才能進去……當今江湖，能讓我不得不合情合理地逃進幽靈山莊的人屈指可數……”
幽靈山莊裏有許多本應已經死了的人，他們聚集在一起，就像幽靈徘徊在人間。
陸小鳳對幽靈山莊聞名已久，卻一直抓不到一點線索，這一次他偶然從一個垂死的陌生人口中得知了一個天大秘密：幽靈山莊最近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事會將整個江湖攪得天翻地覆。
那個垂死的陌生人，竟是多年前就已應該死在西門吹雪劍下的顧飛雲。他從幽靈山莊中逃出來，被石鶴逼入了萬丈深壑，雖然僥幸沒有死，兩條腿卻已斷了，隻憑著一雙手和一股堅強的意誌，在絕穀中爬了五天四夜，才遇見一個在深山中采藥的道士，這道士正是武當弟子。因為如此，武當石雁知道了這個秘密，他開始策劃如何去揭破和阻止這個陰謀，他所想到的第一個人選就是陸小鳳。
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完成這次艱巨的任務，這個人無疑就是陸小鳳。
計劃中的第一步，就是先說服一名絕世的劍客參加。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陸小鳳的輕功和武功都是當世一流，要讓他不得不“逃命”，的確是有些難度，想要取信於人，那一個追殺的人就不能是無名人士，追殺的理由更是要合情理，否則幽靈山莊的主人一眼就會看穿這樣的伎倆。
能將陸小鳳逼得不得不逃命的劍客當今武林屈指可數，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白雲城的葉孤城，以及紫禁之巔那一戰中突然出現的白雲劍仙。
白雲劍仙便是江湖人給瑤光的雅號，這個稱號來得可說很是有趣。原本劍仙所指一向是“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葉孤城，但那一戰，瑤光展露的劍術震懾全場，諸人除卻“仙”竟想不到旁的字眼來，更巧的是，在那之後，瑤光就一直住在了白雲城，後來更是成了白雲城的半個主人，不知是誰先用白雲劍仙來代指了她，後來竟變成了約定俗成的稱號。
要讓這三人中的一位追殺陸小鳳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從紫禁之巔一戰，西門吹雪日漸無情，葉孤城隱姓埋名行走江湖，而瑤光則偏居白雲城遠離中原。
陸小鳳稍微解釋了一下這件事情，瑤光大約明白了，隨即提出疑問：“何不去找西門吹雪？”
陸小鳳苦笑道：“閉門不見。”
從前西門吹雪還會說他若想要燒了萬梅山莊盡管動手，如今西門吹雪根本連門也不開，陸小鳳固然能翻過院牆去見他，但那又能如何？
閉門不見，表明的便是絕不會插手幫忙的態度，陸小鳳能翻過萬梅山莊的圍牆，又怎能翻過西門吹雪那一道無情劍道的隔閡？
“那陸俠士為何認為我定會幫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忙？”
瑤光笑了笑，目光在陸小鳳臉上掃了一轉。
“我雖不在意，天下人卻不可能不在意一位女道為何要千裏追殺陸小鳳……這些流言一旦出來，陸俠士或許無所謂，我卻覺得很煩。”
一名女子千裏追殺一名男子，無論其中有多少理由，最先被人想到、最可能被廣泛傳播的，不外乎“情仇”二字，因情生怨，因情生仇。陸小鳳本就是浪子，不知有過多少紅顏知己。他若是被一名女子追殺，恐怕別人都不會去考慮旁的理由。
瑤光甚至可以猜到，陸小鳳或許正會用這種理由取信於幽靈山莊。倘若說她是被輕薄故而一怒千裏追殺，哪怕真宰了陸小鳳，名聲也好不到哪裏去，恐怕還會多一個羅刹的惡名，再或者是因對方輕慢不敬而動手，那也脫不了一個心胸狹隘。她雖不曾如山下同齡少女一般有談婚論嫁的苦惱，也沒有女性長輩來叮嚀提點這些，但有些東西，女子天生就比男子來的敏銳，她轉念間就已聯想到諸般後續，縱然盛唐民風開放，她不覺得被傳點流言就活不下去，但沒有流言總歸來的清淨一些。
這正是陸小鳳先前不好意思開口的原因。被人當麵點破，他的臉紅了紅，厚著臉皮道：“在下實在找不出旁的人了……而且，若我推測的沒錯，那幕後之人……或許與道門有關，清虛道長也不願見道門出此敗類吧。”
他不曾對任何人說，這本是他全憑著直覺而來的一點推測。
此刻，他隻能寄望於這樣沒有根據的直覺推測可以打動眼前的人。
瑤光一愣，慢慢地彎起了眉眼。
“陸俠士好口才。這個理由……的確說動了我。你且去吧，等過了新年，我再去追殺你。有言在先，若真被我追上了，可莫指望我劍下留情。”
陸小鳳又驚又喜，連連道：“多謝道長！”
至於真要被追上……那就等到時候再說吧。
就算真被傷了，也是他這一番連累對方聲名合該挨揍。
陸小鳳因解決了這樁事，暫時放下心思喜滋滋地去過年。
等新年過去，陸小鳳等著“清虛道長”來追殺，卻沒料到初四清晨叩響他門的人並非上清冠水合袍的少女，而是白衣孤傲的劍客。
陸小鳳足足呆了十多秒才緩過來，愣愣道：“葉孤城，你怎麽會來？”
葉孤城手握長劍，麵無表情道：“阿七為何要來，我便為何而來。”
陸小鳳頓時汗流浹背。
他拜托瑤光追殺自己，理由當然脫不出男女之間那一點理由，如此說來，倘若他對如今居於白雲城如同女主人一般的“清虛道長”不敬，作為白雲城主的葉孤城來追殺他簡直天經地義，甚至比“清虛道長”自己出手都更加合理的多，更能全了她的聲名——而在世人看來，這般情形下，葉孤城就算與他反目成仇也不足為奇。
陸小鳳剛想要辯解，對方卻抬起右手。
雪白衣衫的劍客冷然道：“你若不逃，我就出劍了。”
冰冷凜冽的劍氣撲麵而來。
陸小鳳心裏一咯噔，話也不敢說了，慌忙奪路而逃。
葉孤城竟是認真的——！
他當真要追殺自己——！
陸小鳳心中叫苦不迭。
“清虛道長”到底是怎麽和葉孤城說的？
慢著……莫非當初那一句……不會劍下留情……她也原樣說給葉孤城了嗎？
逃命中的陸小鳳苦笑不已。
這一次，取信幽靈山莊大概不是問題了。
問題是，他要怎麽才能活著逃進幽靈山莊，而不是死在半路。
作者有話要說：陸小鳳遂卒。
點個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