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否極泰來
謝遜王盤山島上一聲“獅子吼”吼成了廢人的可不在少數,當日天鷹教發出帖子聲稱得了屠龍刀請諸人鑒賞,多少人因“屠龍刀”眼熱而齊聚島上,到底幾分真心賀喜、幾分暗存奪刀之心本就難說,又怎知半路殺出個百無禁忌的謝遜仗著武藝高強殺人奪刀,眾人竟悉數敗在謝遜手裏,某種意義上,倒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些人倘或是聯起手來或許真能殺了謝遜,但屠龍刀又該如何歸屬?恐怕屆時仍是一片血戰,不死不休。隻為了“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一句並無根據的傳言,盡多好手折在島上。
如此一來,千裏迢迢趕來尋人的可就不隻是武當派的幾人。
天鷹教、海沙派本也不是什麽正派,他們折了人手,諸多名門正派子弟隻有拍手稱慶的,但昆侖派此番亦有兩名弟子喪身王盤山,其他門派一些外出後暫無音訊的弟子也不是沒有,因此許多門派都遣人去看,一來看看有無同門遇難,二來也看看島上是否還有“屠龍刀”的線索。
那日俞岱岩聞訊吐血之後,調養了三日,果如瑤光所料再不肯靜心休養,宋遠橋遂開口讓他帶著張鬆溪和瑤光一同下山去王盤山島上走一趟,俞岱岩聽聞小師妹也要同行,一驚之下立刻反對,然而他這月餘的調養大半都是瑤光的功勞,瑤光也不說要回報,仗著自己如今看來是小孩子,上去討巧賣乖,俞岱岩怎麽也沒法嚴詞拒絕,最後隻得帶著瑤光一同上路,如此一來,俞岱岩原本計劃的行程也隻能擱淺,從星夜疾馳改成了白天趕路晚上休息。
幾人下了武當山,仗著好馬腳力強,幾日內出了湖北地界,一路向王盤山島上趕去,途中時而聽說一些某派在島上發現了弟子的屍身又或者誰發誓與謝遜勢不兩立的消息。
這一天幾人午時在臨江酒樓歇腳,忽聽得旁邊有人議論,說天鷹教與海沙派打了起來,又說昆侖派兩位長老上天鷹教理論,被打殘了扔下山。
瑤光喝了幾口白水,若有所思地看著旁邊幾位江湖客。
粗布衣服、身佩兵器,刀劍棍棒都有,看來不像是一個門派,若不是朋友,多半是同一個幫會的人。
俞岱岩將一碟菜往瑤光麵前挪了些,順著她的視線往那邊看了一眼,道:“你看這些人膚色,黑中透著紅,這是常年被海風吹、烈日曬出來的,他們的鞋子與常人不同,也是方便下水,那個使刀的人腰上掛著令牌,鯨翻海浪,這是巨鯨幫的人,幫會不大,但在海上做的無本生意,平日裏若是遇見,離他們遠些就是。”
巨鯨幫在海上殺人越貨,惡名遠揚,是四大惡幫之一,俞岱岩那一句“無本生意”指的也就是搶劫,隻不過稍微文雅一點罷了。。
瑤光著意看了一眼,果然瞅見了令牌,不禁笑道:“果然是三師兄更有江湖經驗,我都沒注意到,隻顧著看他們衣服兵器了。”
俞岱岩見到小師妹那張孩童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小師妹能注意到這些已經很不錯,這些江湖經驗,也就是在外頭走得久了,自然明白。說起這些,你四師兄可是個中好手,走南闖北,各地方言幾乎沒有他不會的,任他門派幫會大小,四弟也耳熟能詳。我若是不搶先開口,等四弟說完了,恐怕就無甚可說。”
瑤光立刻笑著看向張鬆溪。
張鬆溪也是一笑,道:“三哥倒是拿我打趣。既然如此,我就來多說幾句,先頭三哥已經說得差不多,這幾人確是巨鯨幫的,但巨鯨幫素來在海上活動,便是長江水域也不太走動,因他們造的海船吃水與江船不同,在長江上未必有那些水寨吃得開,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這些人走到陸上,定是為了王盤山一事。聽聞天鷹教當日宴請的人便有巨鯨幫、海沙派,這幾個幫派都不是什麽正路,眼下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恐怕還各自疑心對方,一麵說著要拿住謝遜,一麵各自咬著對麵不放。他們這般刻意把消息傳出來,為的也是給天鷹教找些麻煩。”
瑤光再看看那幾人,見他們高談闊論、大聲喧嘩,絲毫沒有要壓低聲音、掩人耳目的意思,再看看自己這邊,三人俱是壓低了聲音說話,頓時心悅誠服。
“四師兄心細如發,心思縝密,我遠不及。”
她昔年雖也下了華山投身戰場,卻已是戰亂,難民奔逃、兩軍交戰,在外行走的江湖子弟多也是投軍助陣,哪裏有這般的“江湖”。
張鬆溪笑著拍了拍瑤光的肩,“小師妹,你這句話可是讓師兄安心多了。”
瑤光不解抬頭。
張鬆溪笑著瞥一眼俞岱岩,見他亦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笑道:“這世上總算有小師妹不懂的東西,師兄們不至於毫無用武之地啊。”
瑤光頓時大窘。
俞岱岩也是笑了兩聲,低聲道:“日頭太烈,馬匹也要休息,等午時過了,我們繼續趕路,小師妹身體還受得住?”
瑤光點點頭,“我很好。既然午時休息,我去借廚房熬藥,正好趕得上時間。”
張鬆溪很是自然地接口:“我陪小師妹一起,三哥好生休息,也可以給大哥送個信去。方才我看到客棧那邊有峨嵋派的標記,不知峨眉派又怎麽和這件事扯上了聯係。”
“峨眉派的標記?”瑤光回想片刻,隱約記起匆匆一瞥間的確在牆根處見到過一個白粉畫的圖形,當時張鬆溪還特意停下看了幾眼,她隻想著那把劍畫得也太難看,全沒想到那會是峨嵋派的記認,“莫非是那個白粉畫的佛光和劍?”
張鬆溪點頭,續道:“小師妹果然也看到了。那是峨嵋派的記號,劍指的是前進的方向,我看著指向大約是往王盤山去,白粉的痕跡很新,估計峨嵋派也隻在這一兩日經過這裏。”
瑤光回想著張三豐和她說的峨嵋派來曆,道是昔日東邪的孫女郭襄,號“小東邪”的一名奇女子於四十歲上大徹大悟出家為尼開創了峨嵋一派,她當時還心想出家何必非要為尼,為道也很好啊。現下一想,因是為尼,所以才畫的佛光。
俞岱岩思索片刻,道:“滅絕師太嫉惡如仇,或許是想要查出那金毛獅王或是天鷹教的首尾。”
幾人又隨意說了幾句,用完了飯,俞岱岩出去找人借紙筆寫信,張鬆溪撈起瑤光去煎藥,瑤光因不識峨嵋派標記,心中略有些不開心,遂將各大門派的聯絡信號、標記都問了個遍,結果張鬆溪真如俞岱岩所言博聞廣知,竟然一一答上,甚至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幫會他也如數家珍,瑤光這才心悅誠服,收起了那一點自傲,忍不住感歎“人外有人”。
她不說還好,這句話一說,張鬆溪差點笑得將她摔下地去,好一會兒才道:“小師妹你才五歲便感歎起這個?若要如此說,我們幾個師兄全都該找個石頭一頭碰上去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會發出這般感歎的人多半是已在某方麵有所成就,自覺自己算個人物,被人比下去才會這般感慨,譬如說俞岱岩、張鬆溪雖嘴上不說,心中對自己武功亦有自信,若是遇上誰能打得他們無力還手,他們自會有此感慨,更會勉勵自己不可自滿、還需上進。
但瑤光眼下才五歲而已,五歲的孩子,正常來說又能有多少能耐?
誰要是比一個五歲的孩子強,說出去那是應該的,若是不如五歲的孩子,再來感歎“人外有人”還差不多。
結果瑤光倒好,以這般外形發出這般感歎,登時讓張鬆溪也繃不住麵皮,笑得打跌。
瑤光抱著張鬆溪的脖子穩住身形,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悶笑不停,心中暗想,若自己眼下不是這般模樣,哪怕還是二十四五的樣子,張鬆溪也不會笑成這樣吧。
在她心中,自己並不比幾位師兄小上多少,有時甚至會感覺要比殷梨亭、莫聲穀還大上一些,但每每臨水自照,她又不得不反複告訴自己,你現在才五歲、才五歲,這般記憶中的年齡和實際上的年齡的錯位,總讓人無可奈何。
下午啟程時張鬆溪將這件趣事告訴了俞岱岩,俞岱岩也是抱起瑤光笑了許久,瑤光隻能無奈地歎氣,拍拍馬頭。
又過幾日,幾人棄馬上船,到了王盤山島上。
島上的屍身已被收拾了幹淨,但當時毀壞的樹木和建築卻還留著那般模樣,幾人細細看過,走到一處山壁前,俞岱岩失聲叫道:“是五弟的字!”
張鬆溪抱起瑤光飛奔過去,隻見山壁上幾丈高的地方從上往下寫了二十四個大字。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這二十四個字筆力驚人,每一筆一劃均融會著最精妙的武功,本是張三豐凝神苦思又興之所及下妙手天成之作,那日張翠山學來,當謝遜要求比試時,他留下這二十四字,謝遜當即認輸。之後三人出海而去,這一壁的石刻卻留了下來,無數前來尋人的江湖人都看得呆了,甚至有人說謝遜便是奪了刀悟出神功這才留下了這二十四字,卻不知這些字並非謝遜所作,實是張翠山之筆。
俞岱岩與張鬆溪自然認得張翠山的筆跡,更熟悉他“鐵劃銀鉤”的兵器,兩人對著山壁細細尋找,隻盼能另有發現。
瑤光對著山壁看了半晌,以指作劍虛比了幾下,又看片刻,再比劃幾次,終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道:“這是師父寫的字,五師兄隻是學了來,隻是不知當時是何等情形,謝遜怎會看著五師兄寫出這些字來?謝遜既然殺了那麽多人,總不可能忽然興致來了要看五師兄寫字,要看看五師兄的武功還有些道理。”
張鬆溪聞言,身子一震,靈光一閃,道:“正是比武!定是謝遜要與五弟比試,五弟寫下這些字來,謝遜自知不及,因此謝遜並未書字而是認輸了!倘若島上沒有五弟……或許……”
俞岱岩此刻已瘋了一般在整個島上狂奔尋找,恨不得挖地三尺,細細翻過了每個角落,半個時辰後滿身大汗地奔回來,卻是一臉喜色,反複說著“沒找到,沒找到”。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謝遜殺了那麽多人也未加掩飾,沒道理若是殺了張翠山卻會忽然將他拋屍海中或是埋了起來,如此一來,豈非是說,張翠山還在人世!
俞岱岩能想到這些,張鬆溪自然也能,師兄弟對視一眼,均是激動萬分。
隻要人還在,總還有希望。
未免遺漏,師兄妹三人又細細在島上找過一遍,這才帶著幾分擔憂和希望回了武當,將這喜訊告訴眾人。幾人才回山,就聽說了另一個喜訊。
宋遠橋的妻子懷孕已有一月。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倚天屠龍記裏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那個“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真有那麽多傻逼覺得拿了一把刀別人就要聽他的???感覺上這就是為了讓故事按照主線走,作者強行降低全世界智商……又說屠龍刀藏了絕世武功的,好吧,問題這些人不覺得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無限的找刀裏更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