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安返武當
說時遲,那時快。
劍出不過一瞬之間。
青芒一閃而逝,楊逍還未感覺到疼就已看到那道青芒再次從眼前流過,之後才發覺胸口一點尖利疼痛,一點嫣紅染開。
紀曉芙下意識地發出了半聲驚呼——因她驚呼半聲之後便回了神,立刻捂住了嘴。
瑤光麵無表情地看著青年倒下,看著塵土濺起,垂下長劍指向楊逍咽喉,淡然道,“楊逍,看在你出自明教的份上,我饒你這一次。”
看在你與我所知的明教有那麽一絲半縷的聯係的份上,看在你還能清晰地記得明教教義的份上,就當做最後給往日一個念想,但也僅限這一次。
瑤光內心思緒起伏,她深呼吸一次略平順心情,續道,“……倘若今後我聽說任何與今日、或是與紀師姐這幾日遭遇有關的傳言,我必殺上光明頂去,讓你們到地下去跟明尊和曆代教主解釋,如何將好好一個明教弄到今日這般!”
瑤光說完,輕輕幾劍刺死了旁邊被點穴的天鷹教教徒們。
瑤光殺人的動作太快,快到旁人根本反應不及,更來不及開口阻攔,紀曉芙走過來,臉上有些不忍,更有著驚疑不定,問道:“雪師妹,為何……”
瑤光側頭望了紀曉芙一眼,見她臉上又是不忍又是疑惑,更有幾分歉疚自責的模樣,但並無一星半點指責或是異樣的神色,瑤光心中微暖,安撫性地笑了笑,輕聲道:“這些人本不知你我是何人也就罷了,已聽到我們姓名,倘若留下,日後江湖傳言對紀師姐名譽有損。至於這個明教之人……”
她頓了頓,想到這幾日受楊逍跟蹤逼迫之苦的是紀曉芙本人,而非是她,她看在明教份上想要饒楊逍一口氣,卻還不知續紀曉芙心情,遂道,“是我思慮不周。紀師姐若是想要殺了他便動手吧。”
紀曉芙看著倒在地上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青年,見他胸口正緩緩往外滲血,潔白衣衫很快便染了一大片紅,她本性良善,素日裏為人溫柔可親,雖知對方迫得自己連日來心力憔悴,到底還未真正傷害自己,此刻已傷成這般,眼見傷得不輕,氣息微弱,心中那些憤怒憂慮也被同情掩過,遂道:“……他雖不是好人,也不曾傷我,已傷成這般……就算了吧。”
瑤光一挑眉,雖已略有些明白紀曉芙心性,仍是忍不住詫異道:“紀師姐心腸真好。也罷,那就看他運氣如何吧,若是穴道解開之前被野狗拖去啃了,就算他命不好。紀師姐,我們走吧。”
楊逍並未被點啞穴,靜靜看著兩人這一番商議後,忽而笑了出來,柔聲道:“雪女俠饒命之恩,楊逍謹記於心。”
這一句話說得極為溫柔宛轉,便如情人耳語般,輕輕撩的人心中波瀾起伏,隻可惜這一番風|流手段用在瑤光身上那是半點也沒效果,全然如石沉大海。
瑤光知道對方這句多半是反諷,也不在意,收劍回鞘,卻是紀曉芙還回頭看了兩眼,最終未發一言,跟上瑤光走了。
待兩人走遠,楊逍緩緩坐起,原來他曾習得易穴換位之術,並未被瑤光點住穴道,先前不動,隻因不想刺激了她又補上一劍。他抬手點穴止血,不自禁地笑出了聲,半晌之後咳出幾口血來,自知瑤光那一劍雖偏了寸餘沒有傷到他心脈,卻結結實實地在肺上開了個口子,也不著惱,反而低頭笑道:“楊逍,你自負武學奇才,今日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武當門下有這般劍術通神的少女,枉費你年紀是她兩三倍,今日卻被打的一敗塗地,可還敢自負才學荒廢時日?
楊逍不由得開始反思,自己少年成名,年輕時加入明教,很快便被陽教主委以重任,在光明頂上被任為光明左使後,那段歲月裏,他意氣風發,自覺天下英雄不過如此。自那之後,他瀟灑不羈,流連花叢,後又陷入權勢名利爭奪,已有多少年不曾靜心練功?他蒙陽教主賞識,傳授乾坤大挪移神功,卻隻修得一層便覺滿足,因這一層的乾坤大挪移已讓他如虎添翼,縱橫江湖,多年未逢敵手。
直至今日,楊逍忽然發現,這江湖中並非沒有宗師宿儒,並非沒有天縱奇才之人,隻是他們未必如自己一般好名利、沉浮江湖之間,就好比武當山上張真人成名六十餘年,又有幾人當真曾見他出手?又好比張真人這一位關門弟子,以她天賦本領,若想一戰成名,唾手可得,但她今日寧可殺盡天鷹教徒、又迫自己守秘,也不願這一戰宣揚出去……
名與利……又如何?
楊逍在地上坐了許久,才緩緩起身,尋思著自己該去哪裏找個落腳的地方療傷。天鷹教吃了這個虧,多半是直接算到他頭上了——男子漢大丈夫,他也不懼多背幾條人命,隻是若被人乘人之危,說出去都是笑話。
瑤光帶著紀曉芙往回走,見她仍是有些心神不寧,稍加思索,笑道:“紀師姐,你這次下峨嵋山是為了什麽?說來可巧呢,我央著師父和大師兄許我下山,就是想去拜訪貴派掌門,還有,想要看看紀師姐。”
紀曉芙當即一愣,驚訝地眨了眨眼睛,“雪師妹想要拜訪掌門師父,峨嵋派不勝歡迎……隻是,雪師妹還想看看我?”
這句話裏的疑惑之意極為明顯,顯是“我有什麽可看”的意思。
瑤光眯起眼睛笑著說:“對呀,紀師姐不知道吧,自從年前見過紀師姐後,我那位六師兄整日裏恍恍惚惚、心神不屬,好一副‘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的模樣,打那時起,我就很想見見令我六師兄如此‘輾轉反側’的紀師姐了。”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這是李太白的《春思》。
瑤光引這一句完全是在打趣自己六師兄了,因她與殷梨亭相熟,故而言談之間甚少顧忌,此刻便拐著彎用這般閨怨詩來暗指殷梨亭性情中很有一部分溫和婉約的部分,而後一句“輾轉反側”典出詩經,正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才會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句話可是將殷梨亭出賣了一個徹底,完全說透了他那種相思的模樣。
殷梨亭這段時間的表現早就在武當山上出了名,上至張三豐,中有宋遠橋等一眾師兄弟,下至三代弟子,用這個打趣殷梨亭的人多的數不勝數,與殷梨亭相熟的偶爾當麵說起,與他不熟悉的私下裏說到也是會心一笑。如瑤光這般與殷梨亭親昵熟悉的師兄妹私下裏打趣起殷梨亭可就不止是一兩次了,偏偏每一次殷梨亭都會一說便臉紅,反倒惹得眾人更想去逗他。
滅絕師太待徒極嚴,哪怕心情好時會耐心點撥弟子武學,卻絕不會如張三豐一般與弟子們談笑風生,峨嵋派弟子若是見到滅絕師太,全都會肅容正立,絕不敢沒大沒小地開玩笑,便是私下裏說些悄悄話,也是不敢違了門規禮教。紀曉芙在峨嵋派中雖也有相處較好的師姐妹,卻哪裏有過這般被人用男女之事打趣的經曆,登時便滿麵羞紅,支吾得話也說不出來,心如鹿撞,哪裏還有一點心思去想什麽明教楊逍和天鷹教的人,滿心都是“武當的這位小師妹如何這般大膽”、“這話讓我怎麽接”這樣的震驚和羞澀困惑。
瑤光瞅著紀曉芙羞紅了臉不吭聲,心知目的已達到,便笑嘻嘻地說道:“今日一見,紀師姐果然是‘窈窕淑女’。既然是我未來嫂子,就先讓我喚聲‘師姐’不算冒犯吧?”
紀曉芙慌亂地點頭,支吾道:“雪師妹隨意就好……”
瑤光心道她這未來六嫂和六師兄當真是天生一對,夫妻兩人都是這般麵皮薄,等到成親當日飲合巹酒,可不要兩個都滿臉羞澀地對視呆望吧?
幸而瑤光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否則恐怕紀曉芙得當場腳下一滑摔個跟頭。
大唐風氣極為開放,前有武則天登極稱帝,後有太平公主臨朝,男子納妾,女子也有蓄養麵首,這般風氣直接導致大唐子民談及感情之事甚是大膽,可不像是後世那般愈發地盲婚啞嫁。紀曉芙雖是江湖女子,到底曾經是千金小姐,也曾被母親嚴格教養過,有些事情別說是不會說出口,根本想也不敢想,如今被瑤光這幾句話一說,她哪裏還能平靜得下來,整顆心七上八下一片混亂。
瑤光打量附近已沒什麽危險,也就任由紀曉芙那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等兩人到了鎮子口,她才拉住紀曉芙的手快步往客棧走去。
兩人安頓下來,紀曉芙因連日疲憊,先去休息了,瑤光一人坐在樓下喝茶等著俞岱岩。
天色尚未完全黑下來,熟悉的馬蹄聲達達而來,瑤光笑著站起來出外去迎,果然見到俞岱岩帶著一名與紀曉芙裝扮相若的年輕女子走進來,她立刻回頭招呼小二上些飯菜,這才笑著走上前。
“三師兄可回來了。幸不辱命,我已找到了紀師姐,她此刻乏得很,先安歇了,三師兄和這位師姐也辛苦一路,用些飯菜再來詳談吧。”
俞岱岩大步上前,雙手握住瑤光肩膀,上下打量幾回,見她完好無損,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麵容放鬆下來。
“小師妹,幸好……”他歎了口氣,回頭看向身後的女子,招呼道,“貝師妹,我與你介紹,這一位是我小師妹雪竹。小師妹,這是峨嵋派滅絕師太門下貝女俠。”
瑤光揖手作禮,口稱“貝師姐”。
那年輕女子盈盈一笑,“峨嵋貝錦儀問雪師妹好,這一路上多承俞三俠照料,我師姊也多虧了雪師妹援手,此情感同身受,來日定當相報。”
瑤光笑著將人往裏讓,回道:“武當峨嵋素日熟悉,互與援手理所應當,何況,紀師姐可還是我未來六嫂呢。我看紀師姐這一番受了驚,兩位師姐手頭的事情若是不著急,不妨先放放,或許我和三師兄能討個巧,拜托二位師姐引個路,讓我們能抄些捷徑快些到峨嵋山?”
俞岱岩路上已將二人本欲上峨嵋拜訪一事說清楚了,也大略說了說自己這位師妹,貝錦儀聽了瑤光這番話,不由得笑起來,“雪師妹果然如俞三俠所言一般……嗯,這般也好,待師姊醒了,我去問問她。”
瑤光被那個“果然”一詞弄得有點在意,瞄了俞岱岩一眼後,繼續與貝錦儀客套幾句。
三人這一日都不算輕鬆,用完了晚膳後也就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紀曉芙果然也同意先返回峨嵋,四人便一同上路。
這一路上再無危險,順順利利地到了峨嵋山上,武當二人拜訪之後便下山回返武當,一路上瑤光不免盯著俞岱岩問他到底對貝錦儀說了自己什麽壞話,俞岱岩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