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進行到刷牙的最後一個環節,聽她這麽問,我一時間沒控製好,把一口漱口水悉數咽下。

我咂摸了一下漱口水的味道,目光對上鏡子中她的目光:“我戀都沒戀,怎麽失?”

她將信將疑地看我:“是嗎?那之前你脖子上……”

我擦了擦嘴巴上的沫子推開她:“餓死了,我們吃飯去吧。”

“你剛才還說自己沒胃口,女人變得真是快……”

後來小草陪了我一整天,卻沒讓我的心情有所好轉,反而更加沉重。

她似乎點醒了我——或許是我沒有搞清楚與陸朝陽相處的規則,讓自己一不小心陷入了尷尬。

我的手機振動了幾下,是聞淵。

他問我:“你在家嗎?”

“在,怎麽了?”

“我正好出來辦點事,我記得你家好像在附近,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我看了一眼窗外,幹枯的枝梢在夜色中搖搖欲墜,雖然聽不到風聲,但也感覺得到寒意。

我沒有想太久,很快回了個“好”,心裏卻總是毛毛的,預感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聞淵約我在一個小川菜館見麵。其實我不愛吃辣,但他是四川人,無辣不歡,我也就沒說什麽。

我到的時候,他已經開始點菜了,見我進門,忙讓服務員複述了一下菜單,問我合適不合適。飯館裏鬧哄哄的,我也沒聽清,直接說沒問題,反正我沒什麽胃口。

可是等紅彤彤的菜一盤一盤地端上來時,我發覺沒胃口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我看著那紅辣椒竟然也能覺出胃痛來。

他終於察覺出我的不對勁,問我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我說我本來就不餓,他堅持讓服務員給我上了一碗熗鍋麵。雖然我不知道這裏怎麽會有熗鍋麵,但我還是挺感動的,至少喝點湯,胃就不痛了。

大約胃裏一充血,腦子就供不上血了。再抬起頭來時,我說出的話讓我自己都驚訝得不行。

“你願意做我男朋友嗎?”

我這才明白過來,之前我預感要發生的大事就是這事。

我看到對麵的聞淵被辣椒嗆出了眼淚。

“你有這麽意外?”我有點不解,“那你一次又一次地約我,難道不是對我有意思?”

他緩了過來,但臉還是紅著的。

“我對你沒意思……”勉強回答完他又立刻改口,“也不是。”

我稍稍放下心來:“那你什麽意思?”

他看著我問:“你認真的?”

“我像不認真的樣兒嗎?”

他放下筷子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無比鄭重地說:“那要不……我們就試試吧。”

就這樣,我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有男朋友的人,而第一個知道這事兒的還是小草。

那天她在外麵野到很晚,偏巧家門鑰匙不知去向,於是大半夜的隻好來我家蹭住。沒想到一向死宅的我竟然不在家,她就在門口等我,便遇到聞淵送我回來。

聞淵見到她,就像耗子見了貓,遠遠地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轉身衝進了夜色。

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小草悠悠地來了一句:“你解釋解釋吧。”

我被冷風吹得縮手縮腦:“解釋什麽?我二十好幾談個戀愛不是很正常嗎?”

“你來真的?”

我撓了撓耳朵:“你手下的金童玉女都找到今生伴侶了,你有什麽好不滿意的?”

“你你你……”她那纖纖玉指直戳我的腦門,“你少跟我廢話!我就不懂了,聞淵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藥了,讓你五迷三道一次又一次著他的道?!”

我也有點不高興了:“你不覺得你這偏見很嚴重嗎?”

“我這是偏見嗎?我這是女人的第六感!”

“還不是一個意思。”

聽了我的話,小草明顯更生氣了,隻不過我看得出她在刻意壓製。

我真不懂她為什麽這麽看不上聞淵。沒錯,聞淵是有很多毛病,膽小怯懦,就連說話聲音都比一般人低一個分貝。但是同時他也有很多優點呀,最突出的就是跟我夠般配。

小草大約是見我不為所動,隻好換了個方式來勸我。

“你該不會是認為跟他上了床就得跟他在一起吧?大姐……這都什麽年代了,有必要為了一時的錯誤白搭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嗎?”

我聽著有點亂:“誰說我和他上過床?”

小草愣了愣:“沒有嗎?那你之前……”

她指了指自己鎖骨的地方,我陡然就明白了她為什麽這麽問。

那一次,我和陸朝陽的第一次,她還是一直以為是我和聞淵……

我擺手:“當然不是因為那個,是因為……”

我努力組織語言,在小草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硬著頭皮說:“因為我們有未來!”

這話一出口,不僅小草,我自己都覺得很荒唐。

未來,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分量極重的詞,可我卻這麽輕鬆地把它說出了口。而事實上我並不確定我和聞淵有沒有未來,但是我可以斷定,我和陸朝陽是沒有未來的。既然如此,不如早點了斷。

可是事情總是不從人願。

第二天晚上,我正要上床睡覺,門鈴就響了。我以為又是小草來蹭住,可是門外站著的,竟然是多日未見的陸朝陽。

他似乎喝了一點酒,見到我伸出胳膊就要上來摟我。

我立刻躲到一邊,他撲了個空,抬起頭有點不解地看我。

我沒說什麽,他輕咳了一聲:“我吵到你睡覺了?”

“我還沒睡。”

“哦,沒睡就好。”

我以為他會說點什麽,可他卻隻是點點頭,像進自己家一樣邊往裏走邊脫外套:“我今天也有點累,一會兒早點睡。”

我依然站在門邊不動:“你累了就早點回去吧。”

他回過頭來看我,已經有點慍怒:“你今天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所以幹脆沉默著,等著他來問。

可是他卻不繼續問了,而是開始打量我這套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居室:“話說我有個事兒一直想和你商量一下,你住得離公司有點遠,要不要考慮換一套……”

“我有男朋友了。”

或許,還是這樣更直接一點比較好。

房間裏有一瞬間的死靜,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地發生變化。

他回過頭來跟我遙遙對視,眼神漸漸變得危險:“什麽時候的事兒?”

看吧,我從來不用擔心他會誤會我說的是他。

我說:“就前不久。”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我現在不是說了!”

我這話裏明顯有些賭氣的成分,這讓我覺得很沒麵子。

我低下頭,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在盯著我看。我以為他會生氣的,或者還會跟我吵架。可是除了時間安靜地流逝,我沒有聽到他一句不滿。

半晌,他似乎笑了:“看來我以後不方便來了。”

我在心裏歎氣,表麵上卻在笑:“是啊。”

他點了點頭,良久又看向我問:“是那個聞淵嗎?”

我沒想到他竟然能一下猜中,坦白道:“是。”

“難怪你會為了他專門來找我。”

這可沒什麽關係。一開始我想解釋,但想想又覺得算了,這樣也好,隨他去吧。

我沉默,他重新穿起外套,經過我時他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什麽也沒說,一聲不響地出了門。

剛才那一場博弈,我像是勝了,保住了尊嚴,還有我所謂的未來。可是我又好像敗了,不然我怎麽會這麽難受呢?

或許在感情裏,本來就沒什麽勝負可言,要麽兩全其美,要麽兩敗俱傷。

我以為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畢竟堂堂陸公子,風月老手,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不該為了我這種人再來討沒趣折麵子。

但後來我才發現,凡事總有個例外,毫無道理的例外。

我新交的稿子,原本都要走出版流程了,卻突然被叫停。我問原因,也隻是一句“上麵的意思”。

“上麵”是哪個“上麵”?內容總監是小草,再上麵就是陸朝陽了。

我怒氣衝衝地來到公司,直奔小草的辦公室。她正在打電話,見我來二話不說直接把電話掛斷。

“你說說吧,什麽情況?我的稿子裏麵又沒有什麽敏感內容,都交了這麽久了又要我大改?而且那改稿意見……”

那改稿意見我之前匆匆掃了一眼,沒法說,簡直就是雞蛋裏挑骨頭!

“我正要找你,說實話我也一頭霧水。”

見我將信將疑地看她,她疲憊地捏著眉心:“收起你那不客氣的目光好吧,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我有必要這麽整你嗎?”

也是,那這是誰的主意,大家心裏就都清楚了。

我無奈地陷進沙發裏。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得罪陸總了?”

“你也覺得是他故意的?”

她甩過一遝打印紙給我:“26頁改稿意見,他不是故意的是什麽?”

我疲憊地撫了下臉,不知道怎麽跟小草說。

她問:“你什麽想法?”

我想了好一會兒,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還得靠著這些稿子生活下去。所以這稿子不能不出,但是我可以改稿子,卻不能去求他。求他算什麽?我把聞淵擺在什麽位置?

我拿過那二十幾頁打印紙問:“什麽時候要?我改。”

小草無比意外:“這你都認?”

“不認怎麽辦?”

“就不去找他爭取一下了?不過他今天好像不在,你得改天。”

“算了。”

“你這人人設可夠崩的。之前你就是一包子,逆來順受的典範。後來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終於有點主意了,現在怎麽又回去了?”

既然我決定要改稿,那就沒時間在這兒廢話了。

我站起身拎起電腦包往門口走:“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

“是啊!是啊!”門關上之前,我聽小草在我身後感慨,“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嗬,男人何嚐不是。

剛出門,我的手機就響了,是聞淵的短信:“你在公司?”

我四下看了看,他並不在周圍,就給他發信息:“你也在?”

“嗯,我中午出來辦事路過公司,順便就把之前的合同帶過來了。剛才法務那邊說看到你來了。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處理完了,我正要走。”

“那我在樓下咖啡廳等你?”

我想了一下回消息說:“好,你找個有電源的位置。”

見了麵,聞淵問我:“你在寫新文?”

我心不在焉,隨口“嗯”了一聲,也問他:“你呢,中午辦什麽事兒?”

“也沒什麽事兒,是我家裏的事兒。”

我見他不想回答也就沒再追問,打開電腦,打算改稿子。正在這時候,不知道從哪兒發出了“當當當”幾聲,我抬頭一看,嚇了一跳——旁邊的落地玻璃窗上竟然扒著一個人。那人人高腿長,望著窗子裏麵的我們似笑非笑,正是陸朝陽。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對麵聞淵已經站起身來迎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兩人從外麵進來,聞淵忙著收拾桌上的東西給陸朝陽騰地方:“陸總您坐。”

陸朝陽不客氣地坐在我對麵看著我。

而我連看都懶得看他。

過了一會兒,他笑了一聲:“你們怎麽整得跟小學生一樣,見麵約會還帶著作業?”

我沒搭話,聞淵尷尬地笑:“陸總您真逗,這不是為了早點交稿嗎!公司這麽賣力,我們也不能懈怠啊。”

陸朝陽點頭,像模像樣地說:“公司有你們這樣優秀的作者,是公司的幸運。對了,小芙,那改稿意見你看到了吧?”

我朝著咖啡杯下那遝紙揚了揚下巴,依舊沒有跟他說話的意思。

聞淵問:“什麽改稿意見?”

陸朝陽麵色和煦地看著他:“別急,你也會有的,我之前忙,所以還沒來得及看你的稿子。”

聞淵說:“可我還沒寫完……”

“沒寫完我也可以先看看,然後給你提意見,省得你後麵改了。”

聞淵受寵若驚:“真的嗎?那太好了,我之前一直怕耽誤您太多時間,畢竟您要做的事情比較多。”

陸朝陽指了指聞淵的電腦:“我看看。”

聞淵連忙打開文檔來給陸朝陽看。

我心裏默默歎氣,看著還不知情的聞淵對陸朝陽殷勤備至的樣子,我能做的也隻有同情他了。

“我覺得你這個吧,得加點別的元素。”陸朝陽開始了他的表演。

“我這男主人公是穿越到宋朝的,穿越算不算新元素?”聞淵問。

“穿越算什麽新元素,要加就加科幻、恐怖、戰爭、災難等。”

“可是陸總,我這個是曆史小說啊。”

“別人寫曆史小說,你也寫,你這個有什麽過人之處嗎?”

“……”

“所以要加其他元素。”

聞淵愁眉苦臉。

陸朝陽接著說:“就比如,你這個男主,可以不是人類,就是一個失憶的外星人,然後穿越到了古代,這不就加上科幻元素了嗎?”

聞淵似懂非懂:“那這算‘科幻曆史’題材?”

“嗯,但還不夠。你可以讓女主變成一隻狐妖,這樣男女主相愛,但是彼此不知對方真實身份,女主困擾於人妖殊途,男主發現自己和人類不太一樣,怕說出來女主會離開他。兩人都藏著秘密,劇情肯定是撲朔迷離,你注意寫妖的時候要帶點恐怖色彩。至於戰爭災難就更好說了,男主的同胞來到地球尋找他,誤以為男主被地球人擄掠,於是大規模地對地球發起猛攻,造成地球的末日危機……”

陸朝陽越說越離譜,我都聽不下去了,好好一個曆史小說被改得麵目全非,照這個方法改下去,聞淵明年交得出稿子就不錯了。

我以為聞淵總會抗議一下,說說自己的想法,沒想到他竟然把陸朝陽胡謅的這些當金科玉律一樣,不光聽著,還拿著筆記下,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我還是頭一次見陸朝陽這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而說到口幹舌燥的時候,他直接拿起我剛喝過的果汁喝了起來,我想阻止都來不及。

聞淵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我不夠懂事,朝我使了個眼色,繼續虛心請教陸朝陽:“陸總,還有嗎?”

陸朝陽想了一下說:“先說這些吧……哦對了,那女主人公的名字也不好聽,最好換一個清新脫俗一點的。”

“好的好的,您看‘妙可’怎麽樣?”

“不好,你再想想。”

聞淵低著頭奮筆疾書,陸朝陽喝著我的果汁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有點發毛,正想說他沒事可以走了,卻聽他先開了口:“沒什麽事兒了,你可以先走了。”

我和聞淵都愣了一下。

我見他看著我,以為他是讓我走。雖然我有點不爽,但總比在這裏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好。

我正要收拾電腦,又聽他接著說:“我和小芙還有話說。”

原來,他是要聞淵走。

聞淵看向我,但也隻是猶豫了那麽一瞬間,就立馬站起身來:“好的好的,正好我要回去改稿子,這個工作量有點大啊。”

我聽著一陣心酸,還想阻止他,但他又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無奈,隻好說:“晚上我們電話聯係。”

他匆忙應了一聲,逃也似的出了咖啡廳。

望著聞淵離開的背影,陸朝陽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我。

我冷冷地看著他:“有意思嗎?”

他不答反問:“看見了嗎?他根本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