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星辰!”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我媽。
有腳步聲,很多人的腳步聲。
有人強行扒開我的眼皮,有那麽一瞬間,我看到白色的牆壁,白天裏也亮著的日光燈,還有掛著兩袋透明**的輸液架。但也隻有那麽一瞬間,我的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星辰啊,你醒來看看媽媽吧!”
“媽知道周海不好,你不想嫁人我再也不逼你了。”
周海?我重生之後的世界裏並沒有遇到過周海,難道我又做了一個關於前世的夢嗎?
斷斷續續都是我媽的聲音,隻是她的聲音略顯幹澀和沙啞,聽上去倒是顯出幾分疲憊和蒼老。
“媽就希望你能早點醒來,希望那孩子也能早點醒來,如果你們都能醒來,媽折壽也願意的……”
那孩子是誰?除了我還有誰?
我想再仔細聽一聽,可是我媽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了。我就像掉入了一口枯井中,被人封上了井口,與外麵的世界隔絕了開來。
“同學!能聽見我說話嗎?同學!”
我睜開眼,依舊是白色的牆壁和開著的日光燈,隻是沒有輸液架,我媽也不在我身邊。入眼的是一個漂亮女孩,她是醫生,見我醒來,她似乎鬆了口氣。
“你坐著,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說著她回身拿過來清理傷口的藥水和紗布。
“噝……”額角有絲絲的刺痛感。
她說:“你這幾天都得按時來換藥,天氣熱了,處理不好要留疤的。”
聽她這麽說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白大褂竟然是短袖的。窗外還有蟲鳥聲隱約傳來……可我明明記得,我是寒假結束時回到學校的。
“怎麽回事?”我一開口才注意到,我的聲音都是啞的。
她愣了一下,表情有點古怪:“你從操場主席台上摔下去了,還好有人看到把你送過來。我剛才給你做了個簡單的檢查,你摔得不嚴重,不過如果不放心還是去大醫院看看吧。”
我拿著女醫生開給我的藥走出了校醫院。外麵陽光耀眼、綠樹成蔭,分明已是盛夏了。
我像一個跟家人走散的孩子一樣,擔心、恐懼、迷茫充斥著我的每一個細胞。周遭還是熟悉的人和物,可是又好像都是陌生的,有人在笑,有人在鬧,仿佛都與我無關了。
我滿腦子都是寒假結束時我趕回北京的情形,還有之前做的那個夢。
就這樣昏昏沉沉地走到宿舍,門是開著的,我推門進去,柳靜本來正在打電話,回頭看到我,手機直接掉在了地上。
這個聲響仿佛徹底把我從夢中驚醒。
柳靜也變了,比以前更瘦了點,而且原來隻是齊肩的長發如今快要垂到腰際了。麵容倒是沒什麽變化,隻不過神色中多了幾分成熟,總覺得不再是初見時的小女孩模樣了。
柳靜回過神來不確定地叫了聲我的名字:“星辰?”
我怔怔地站在門口,對這一切都感到莫名的陌生。
“是我。”我說。
她突然抱住我:“葉星辰!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快畢業了,你終於回來了!”
快畢業了?我明明隻是病了一場而已,怎麽再一睜眼竟然就快畢業了?
柳靜看著我,眼睛都紅了,狠狠地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加入莫嘉娜了不得了是不是?竟然一點聯係都沒有了!”
“怎麽會?”我喃喃地說著。
“你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很久!林師兄當年找了你好久!”
經她這麽一提醒,我才想起來,林慕時說有話要對我說。
我連忙低頭找出手機,電話撥出去,聽筒裏卻傳來一個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請查證後再撥。”
我重撥了一遍,結果依舊如此。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柳靜,她卻神情古怪地看著我,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怎麽了?”
我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說林慕時找我?”
“嗯。林師兄瘋狂地找你,找了你足足半年,但你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們後來還試圖聯係莫嘉娜,想確認你是不是跟團出國了,不過也不順利,沒有聯係上。你可真狠心啊,不管去哪兒了至少跟我們說一聲,你就這樣斷了所有人的聯係!你不知道林師兄當時多傷心,原本要保研留在學校的,但是他臨時決定去支教了。”
“他去支教了?”
“是啊,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明顯被你傷透心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回北京的時候生了場病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我糾結了半天,隻覺得頭更疼了,“算了,我也說不清楚……你有他現在的聯係方式嗎?”
柳靜歎氣:“他頭一年在庫爾勒的時候還和我們有聯係,後來聽說他離開庫爾勒了,就沒聯係了,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他可能是回南京了,也可能去了深圳,具體是哪兒不清楚。”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了,”柳靜問,“你剛才說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不知道怎麽就從操場主席台上摔下來了。”我指了指額角的傷口,“受了點皮外傷,但是好像有些事情不記得了……”
我把寒假結束時到我再次醒來的事情講給柳靜。
她聽了我的經曆也是難以置信:“想不到還有這種事情……要不是你說,我都不會相信。真可惜啊,你們倆就這麽錯過了。不過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加入莫嘉娜?”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如果你沒有加入莫嘉娜那你後麵打算怎麽辦?快畢業了,大家都在找工作了。”
“我不知道。”
我說的是實話。我確實不知道,對這一切,感覺就像在做夢。
柳靜歎了口氣:“先別想那些了,你是因為今天摔傷所以失憶的?這太奇怪了,明天我陪你去大醫院看看吧。”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心裏卻還惦記著一件事——已經過去三年多了,我要去哪兒找他呢?
我重新回到學校,除了已經過去幾年這事讓我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外,其他看似都很正常。不過還有一些讓我覺得很意外,就是在我“消失”的這幾年裏,校方竟然為我保留了學位,我媽也沒覺得丟了女兒,他們一直認為我在大一那年寒假就跟著莫嘉娜離開了中國。可是,隻有我自己清晰地記得,我回了北京。
醫院的檢查沒顯示出任何不妥,這值得慶幸。然而不幸的是,當我問起林慕時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這個名字早在幾年前就徹底消失在大家的生活中了。太久遠了,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他如今怎麽樣,就如同當初大家不知道我在哪兒一樣。我終於開始無奈地接受我真的失去了三年多的光陰,也失去了林慕時。
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標,我對一切仿佛都失去了興趣。最後,在即將離校時,還是在柳靜的推薦下,跟她簽了同一家歌舞團。
柳靜說我長情,林慕時走了這麽多年都能對他念念不忘。其實隻有我知道,對我而言這所謂的“這麽多年”無非就是幾朝幾夕。
我早就不是十幾歲的我了,對於一場擦肩而過的感情,不至於大悲大慟,但遺憾會出現在人生的任何一個拐點。林慕時於我而言,就是其中的一個拐點。
我遺憾沒有聽到他最後要對我說的那些話,也或許根本不是我期待的那樣,但還是遺憾。我也遺憾沒有機會告訴他,其實我早就很不爭氣地、落入俗套地對他動了心。而感情就像這世界上最難治愈的癌,因為擴散速度極快,一念起,便深入骨髓。
工作以後的生活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忙碌,團裏一個月會有幾次演出,偶爾要出差,去的地方多數是北上廣深這樣的城市,當然也有例外的。
這一次團裏接到一個教育公益項目,去慰問一些偏遠地區的師生。所以最近這一個月來,我們去了雲貴川藏的二十幾所學校演出,前兩天剛回到北京。但也隻是稍作休整,今天一早還要趕赴阿拉善,完成最後三場演出。
北京沒有直飛阿拉善的航班,還得先飛到銀川,再從銀川坐兩個小時的大巴車才到阿拉善。同行的除了團裏的人,還有一些負責教育工作的領導,這一次帶頭來的是一個姓吳的書記。這位領導沒什麽架子,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倒還算輕鬆,直到大巴車窗外的景象變得越來越荒蕪,眾人的說笑聲才漸漸停了下來。
“就聽說這次來的地方條件不怎麽樣,沒想到竟然這麽差。”柳靜小聲地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句。
大巴車剛才經過了一個小縣城,雖然比不了大城市,但是也有樓房有公路,跟我們之前去的幾個地方差不多。可是那不是我們的目的地。
我們在出了縣城,還沒到戈壁的地方停了下來。聽帶路的人說,這裏離牧區很近,為了讓附近的孩子都能就近入學,幾年前在這裏建了一所小學校。而我們這次第一場演出的對象,就是這所學校的師生。
柳靜望著窗外的漫天風沙哀歎道:“據說要在這兒待一個星期,我現在就想掉頭回去了。”
我們剛下車就迎頭撞上一股強勁的風。風沙打在我的臉上,像刀割一樣疼。
“這是什麽鬼地方!”柳靜還在抱怨。
我把紗巾蒙在頭上,又替她把帽子扯上:“小心吃一嘴沙子。”
因為是為小學的師生表演,所以團裏安排我們住在了教職工公寓裏。說是公寓也就是一排二層樓的磚房。沒有單獨的衛生間,也沒有熱水。據說洗澡還要去後麵的公共澡堂。
柳靜聽聞後又是一陣抱怨:“我這輩子可都沒去過公共澡堂的,大家一起脫光光多尷尬啊!”
我也不習慣,但還是說:“人生就是要多種體驗,你應該慶幸,把你的第一次貢獻在這個地方,多有意義。”
教職工宿舍裏是高低床的格局,一個房間能住四個人,因為房間還算充裕,我和柳靜兩人住一間。團裏安排我們到的第一天先休息整頓,第二天才是第一場演出。
我們團這次來的人不少,所有節目下來差不多兩個小時。我的節目是最後一個,是一個集體舞,我領舞。因為來了內蒙古,所以團長定了蒙古舞。
第二天化完妝換好衣服,我閑著無聊,就跟著團裏其他兩個姑娘跑去台側看觀眾席上的人。其實隻是想看看來了多少人,但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大一那年匯報演出的時候。
我又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個人,幻想著如果時間倒流,重新回到那一刻該有多好。
觀眾席上人頭攢動,但是光線不好,大部分的人看不清臉,隻有坐在前排的領導和學校的教育骨幹們被舞台上的光照著勉強看得清誰是誰。
我看到吳書記,還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但其實這節目他早就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而正在這時,我的視線被一個突然站起來的人擋住了。
那人個子很高,站起身來時似乎又被身邊人拉住說了句什麽,這才轉身要往觀眾席外走,而就在他轉身出來的一刹那,我看到的是一張無比熟悉的側臉。
是他嗎?時間真的倒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