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解淑梅的這種處境和遭遇,也是當時康養中心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了對吧?”寧書藝問。

“那是,就連經常來探望老人的家屬也多多少少會聽說一些。”曲以明回答。

寧書藝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曲以明手中的那個本子上:“這上麵是你當年就整理在一起的資料,還是後來才陸陸續續整理出來的?

我記得你先前說,解淑梅當初的過世並沒有引起什麽疑慮。

那麽除了怕家屬找你們麻煩之外,整理這些還有別的原因吧?”

“誒,對。”事到如今,曲以明也沒有任何遮掩的打算,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顧慮,在眼前的危機麵前已經不算什麽了,“我是從第三個住在健康樓的老人過世的時候開始覺得事情不太對勁的,所以也就從那時候開始,特意把他們每個人的一些情況,入住的檢查結果,反正能整理到一起的都整理到一起了,全在我這個本子上。”

說完,他把本子放在麵前的小茶幾上:“如果你們需要,盡管拿去,我當初整理這些,也就是想著萬一有一天因為這個事情,需要自證清白,說不定能用上。”

寧書藝對他道了謝,拿過小本子翻看起來。

霍岩也意識到自己第一次和曲以明打交道的時候,曲以明那種讓他覺得有些奇怪的配合度的根源。

“你一直都懷疑問題是出在康養中心內部吧?”他問曲以明,“所以你試圖安裝過監控,但是老年人不喜歡被攝像頭一直對著的感覺,一直偷偷摸摸破壞公共區域的監控器,讓你很無奈。

但是你又不敢聲張,怕萬一真的被驗證了,一切的根源真的來自於康養中心內部,這反而對你們的聲譽負麵影響。

所以在這之前的幾次老年人過世的事件中,沒有人報警,你也不敢自己去報,這一次蔡宇傑堅持認為傅賢海的死不正常,堅持要求報警,你也立刻很積極地幫他保留傅賢海生前居住的房間,並且在房間裏安裝攝像頭,防止有人潛進去破壞現場。

你希望我們能夠調查到什麽情況,揭開這些死亡事件背後的真實情況,但是又怕我們的調查結果對外界一公開,造成了軒然大波,熱度過高,最終還是會影響你這家康養中心的聲譽。

我說的對不對?”

“你說得太對了!”曲以明聽了霍岩的話,幾乎快要哭出來,感覺好像是在心裏麵別了許久的心聲忽然之間就被人聽到了似的,“我這小一年的時間,都要愁死了!

我想把監控裝起來,要是真有人使壞的話,起碼有點顧忌,或者留個證據也行,結果這些老爺子老太太就是不樂意,我又不能明說,明說就把他們給嚇跑了,我這裏就得關門大吉!

可是要是不管,隔一段時間就死一個,外頭都風言風語說成什麽了!那種跟閻王殿掛了名的謠言要是再傳下去,我們這兒早晚還是要倒閉!

我真的是怎麽都不是,怎麽都不對!又希望有人能提出來,幫我把這裏麵的‘勾魂小鬼兒’揪出來,以後就不要再發生這種事了,又害怕真查起來,事情鬧大了,反而更糟糕。

那種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怎麽都得從我身上往外放血的感覺,都快把我折磨瘋了!”

“住在健康樓的人,不是應該都是健康狀況良好的嗎?”寧書藝翻看著曲以明提供的那個小本子,翻著翻著,看到了一個人的資料,“這個叫做吳全仁的老人,住進來的時候已經確診了肝癌?”“哦,吳全仁,”曲以明很顯然對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已經爛熟於心,立刻點點頭,解釋說,“確實是這樣的,這個吳老爺子脾氣倔得很,一輩子沒有什麽別的嗜好,就喜歡喝酒。

確診了肝癌之後,他自己堅決不同意接受手術,醫生也好像說他那個情況,手術效果不會太理想,他就接受了保守治療,效果也一般,所以這倔老頭兒後來幹脆放棄了。

他說反正人都得死,與其瞎折騰,還不如人生最後幾年過得舒服點。

當初跑來住我們這裏,就是因為老伴兒離世了之後,孩子不放心他自己在W市,想把他接身邊照顧,但是倔老頭兒不樂意,非要住我們這兒,他孩子也是拗不過他,就同意了。

其實他就是因為一疼起來,滿頭冷汗,臉都不是個好顏色,怕叫孩子看到了,孩子會心疼,又花錢送他去治療。”

“這麽說來,這位吳全仁和傅賢海、解淑梅是不一樣的,他的家庭情況還是相對比較和諧的?”

“那都不是一般的和諧,父慈子孝這詞兒,雖然說用在這個倔老頭兒身上略微有一點奇怪,但是他嘴上說話倔哄哄的,對孩子那一片心思可真是絕對沒得說!好爸爸!”

曲以明由衷感歎:“他孩子也孝順,人因為工作的緣故,不在本地,而且還總出差,但是電話啊,視頻啊,天天都不間斷。

一有假期就回來看望老人,在外地出差的時候也會給爸爸郵寄東西,當地的土特產什麽的,這爺倆那關係真的是,我看了都自愧不如的那種。”

寧書藝一邊聽著曲以明的講述,手指在吳全仁的名字上一下一下輕輕點了點:“他的死因是……酒精中毒?”

“對,”曲以明歎氣,“其實能不能把他算進來,我一直都挺吃不準的,按照時間來看,他也是在健康樓這邊死的那幾個老人中間的一位。

可是如果從死因來看的話,他喝酒把自己給喝死了這事兒……在我們看來那又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

他不是肝癌麽,上來疼勁兒的時候那真是太遭罪了,啥止疼藥也頂不住,這老爺子一輩子就酒癮大,他就說反正疼都疼了,喝酒!

我們這邊其實是不讓老年人那麽喝酒的,畢竟歲數大了,喝出什麽事兒來算誰的。

但是他我們勸不住,怎麽盯著他,他都能找到機會偷偷把酒弄進來,藏在房間裏喝,喝得醉醺醺的。

所以出事那天,我們也都覺得,他估計是疼得太厲害了,一不小心就喝得太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