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6章 番外亂世 5

許多年後,靳梓汐終於明白吳婉月今日所說的話。

隻是,那時她最後悔的便是答應了吳婉月,嫁給江離雲,陷她此生於萬劫不複之地。

但彼時的靳梓汐卻沒有想那麽多,她跟在吳婉月身邊,學習一些禮儀。

雖然她身上有些江湖氣,但自幼在朝陽宮長大的她,好似吸收了天地靈氣,天生有一股貴氣渾然天成。

吳婉月也發現,她不是不懂規矩,而是不想守那些凡塵俗禮,而且以靳梓汐察言觀色的能力,假冒任何人都不易被察覺。

回到京中後,靳梓汐便再次改頭換麵,恢複原本的麵貌,利用朝陽宮的勢力,製造新身份,以吳家旁親的身份入住吳家。

她也不知道吳婉月是怎麽同她爹說的,總之這件事瞞得滴水不漏,就連江少卿都沒瞧出端倪來。

將靳梓汐嫁入侯府的事也是吳婉月的爹吳起提的,一則是遵守曾經的婚約,二則是親上加親,許是提到了這件事才讓江少卿起了些許疑心,提議見一見這靳梓汐,但吳婉月卻推說小女孩待字閨中,不方便相見。

不過吳婉月早已料到江少卿會探查靳梓汐的身份,回府當晚,吳婉月就去了靳梓汐暫住的院子,與她閑話家常。

“我給你安排的是旁親的身份,剛巧我舅母那邊有戶姓靳的窮親戚,家中子女甚多,我給了他三百兩銀子,又將他家兩個兒子弄來吳府做了護院,他為人也是膽小,諒他也不敢說漏嘴!”

聽了吳婉月的說法,靳梓汐不由一笑:“你就不怕侯府瞧不上?”

“照離雲現在的情況,侯府即便瞧不上,也會顧著吳府的麵子,隻是……這樣的身份和家世,怕是委屈了你……”

朝陽宮那樣的地方,靳梓汐就是嫁給王侯將相也不為過的,如今卻要嫁給江離雲這樣的傻子,即便他曾經聲名遠播,可現下也隻剩下一個空殼了。

吳婉月求她相助是沒有辦法,但也沒有想到靳梓汐答應的這麽爽快,這個時候,她耐不住心頭疑問,欲言又止的看向靳梓汐,微蹙著眉頭問:“隻是,我有些不明白,姑娘願意相助,可是因為攬月公子?其實他的事我也不是很了解,我不知道姑娘您究竟是如何同他……”

“我與他隻有過數麵之緣……說來也奇怪,每次我想殺的人,他也想殺,隻是最後一次,他同我談了一筆交易。”

“什麽交易?”

吳婉月像是不知道這件事,迫不及待的追問,靳梓汐卻是一頓:“我朝陽宮做事素來保守秘密。”

吳婉月恍然:“是我唐突了,還叫姑娘起了疑心。我不是想要知道你們之間的事,隻是……姑娘是喜歡攬月的對吧?”

“我喜歡他做什麽?”靳梓汐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吳婉月,“你以為我願意嫁給江離雲,是因為……”

“我隻是認為此行必定危險,便以為姑娘和我一樣……”吳婉月眼中看不出是喜是優,隻是緩緩對靳梓汐一笑:“倒是我多心了。”

像吳婉月這樣自幼在官家長大的女兒,要想在妻妾子女成群的家中立足,不可能一點心思都沒有。靳梓汐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便坦然相告:“少夫人多慮,我說了不奪人心頭好,便不會那麽做。隻是,現下如果再說下去,恐怕屋外的人就要疑心了。”

待吳婉月狐疑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鏤空窗欞時,隻見遠處青衫綠影,正是江少卿在廊下佇立。

那一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吳婉月扣住窗欞的手指猛然一緊,回眸看向靳梓汐,隻見她垂眸坐在桌旁,輕輕摩挲著纖纖玉指,對窗外的事毫不感興趣,卻又是一副心中了然之態。

恍然之中,吳婉月突然不知道讓靳梓汐嫁給江離雲究竟是對是錯。

她看著她姣好的容貌,天生醒目的高貴氣質,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

天下間有哪個男人不會想要征服這樣的女人?

恐怕,靳梓汐一旦入了侯門,便會掀起一場大禍。

她明明該將這樣的險棋,這樣的心思扼殺在搖籃中,卻也不知為何,吳婉月很想看看,靳梓汐入了侯府之後,究竟能虜獲多少人的心!

不過,靳梓汐能夠順利嫁入江家,似乎江少卿也從中出了不少力,當然,那時靳梓汐也不知道江少卿懷了怎樣的心思,將她的畫像、生辰八字還有偽造的家世身份派人送回了侯府,說是還另附了書信,多有誇耀之詞,老侯爺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吳婉月回到侯門時,靳梓汐便由喜轎抬著,一並入府。

至此,便也拉開了一場風雲序幕!

靳梓汐嫁入滄州壽春城江家,是在清光明媚的五月。

那日,黃曆曰:宜納采、訂盟、嫁娶、祭祀、祈福、安香。

花竹喜炮放紅街道,八人大抬花轎內火紅的鳳冠霞帔顫顫搖曳,細碎聲響清脆鏗鏘。

她在喜帕下微微睜開無悲無喜的眸子,紫水地翡翠珠鏈流蘇旋轉,朦朧紅紗外轎簾幔帳一片富貴榮華。

迎親的隊伍絲毫不比那日吳婉月嫁給江少卿的差,可見老侯爺心中對四子江離雲仍有偏愛。

迎親的隊伍浩浩****,喜娘領著眾侍婢持大紅燈籠開路,轎夫著青藍緞子馬褂,沿途一路吹吹打打,熱鬧非凡。

周圍人聲湧動,指著蔓延無盡的人流議論紛紛:“瞧,江家老侯爺給他四兒子娶親啦!”

“嘖嘖,這陣勢不知娶的是哪家女子,真可憐了大好黃花閨女,竟要嫁給那四傻子做媳婦!”

“可不是,聽說是侯府大少夫人家的旁親,老侯爺一直惦記著為傻兒子尋門親事,日後有人照應免讓兒子受了委屈。可那四傻子偏偏又不是正房所生,任江家權大勢大,恐怕傻兒子最後也落不得什麽好處,哪家寶貝閨女願嫁給他?大少爺和大少夫人便出了這主意,讓窮親戚家的好閨女入門,聽說這新娘子以前在家中就伺候著二老,又照顧著弟弟妹妹,如今,也不差再伺候一個傻丈夫!”

“哎,好歹也是位正經姑娘,聽說才十六歲。嘖嘖,真是可憐……我聽江家的丫頭寶春說,新娘子生的如花似玉,美得跟仙女似的,可惜啊可惜……”

銃炮聲漸行漸遠,眾人依舊朝著花轎指指點點。

靳梓汐的好耳力將這些話全聽了進去,不由暗自發笑。

她以為旁人會說她貪圖富貴才會嫁給一個傻子,哪裏知道,這些人竟然在同情她,難不成江離雲真的已經傻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絲竹管弦,鑼鼓如雷。

靳梓汐慵懶的閉上雙眸,任由盛裝幼童迎轎,隨喜娘牽引落地。

大紅袍裙連綿旋轉,那身段叫人看著便覺得曼妙無比。

江離雲傻了,原本侯夫人的意思是讓江少卿或者江齊天替江離雲行這拜堂之禮,可老侯爺卻執意要讓江離雲親自同靳梓汐拜堂,哪怕江離雲哭哭鬧鬧、瘋瘋傻傻,丟了侯府的顏麵,也要讓他體會一次新婚之禮,可想老侯爺對江離雲的寵愛勝過其他子女。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整個過程靳梓汐都沒什麽表情,看著金絲針繡繞轉的鞋尖,被人攙扶著一次又一次的跪拜起身。

她認定了這門親事是作假便是作假,一開始也沒摻著什麽真情。

隻是忽地聽到身旁有男子尖聲疾呼,她才回過神來,聽江離雲蠻橫無理的折騰:“我不要成親!不要成親……你們這些壞人快把手拿開!我不要成親!不要……”

喜堂內亂成一片,喜娘將梓汐拉至花球塑樁雕梁畫棟的紅木撐廳柱旁,憂心忡忡的小聲安慰著,生怕新娘子不高興,一氣之下便走出江家大門。

製造這場鬧劇的正是江家四少爺,那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的傻子。

老侯爺耐心安慰,侯夫人卻怒罵孽障,丫頭下人紛紛上前相勸,死死拽住江離雲的四肢,火紅鮮豔的喜服被扯得稀稀拉拉,硬押著他的身子繼續拜堂。

鑼鼓聲戛然而止,亂糟糟的人聲四溢,靳梓汐聽著眾人的議論紛紛,拂開了喜娘的手,緩緩走上前去,扶住江離雲,扣住了他腕間命門。

從脈相看,江離雲的身子沒有絲毫不妥,這個時候也不方便查看他頭部是否有淤血存留,便趁機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像一個受人擺布的人偶似的,乖乖跪在地上,同她一同行禮。

老侯爺見到這一幕,不覺大喜,心想這傻兒子在新媳婦麵前這般聽說,也就安了心。

原本熱熱鬧鬧,眾人歡喜的婚事變成一場鬧劇,折騰了許久,喜堂內才稍有平靜。

紫水珠鏈細細作響,仿若愁雨淅淅瀝瀝。她緩緩低首,紅蓋頭垂地,目光淡然,不帶半點漣漪。身旁的男子偏過頭來瞧她,鄙夷恥笑般扮著鬼臉,嘴角斜長如柳,雙眸陰邪。

她隻是點了他身子的穴道,沒有控製他的頭頸,隻是想不到這一看,江離雲竟然生的是這副出眾模樣,若是沒有他臉上古怪的表情,也是一代風流人物,真可惜,如今竟然傻了。

拜完堂之後,兩人便匆匆被送入了洞房。

靳梓汐靜靜坐在紅帳纏綿的榻上,低頭看著連綿成歡華貴濃重的紅裳,如火刺眼。

喜娘拉著江離雲的手讓他掀開蓋頭,他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就著喜娘的手,與梓汐喝下那一盅合巹。

合巹,原來是這個味道。

靳梓汐皺了皺眉,聽喜娘在旁邊笑說:“現在這禮就算是成了,讓丫鬟們伺候四少和四少夫人就寢,如何?”

靳梓汐冷冷抬眸,黑眸中震懾而出的冷光叫喜娘不寒而栗,猛然打了個哆嗦。

“不必,我會服侍好四少,你們且出去。”

喜娘愣愣道了一句是,可江離雲的貼身丫鬟綿心卻不肯離去:“少夫人,少爺現在頑劣得很,您一個人怕是伺候不了……”

“你看他現在的樣子,像我伺候不了的嗎?”

江離雲雖然扭捏,但如今被靳梓汐點了穴道,雙腿根本動彈不得,一直乖乖坐在榻上,五官皺成了一團。

綿心看了看他,礙於靳梓汐的冷言不好再說下去,這才退出新房。

“你們說奇不奇怪,這四少夫人明明是出自窮苦之家,怎麽看起來一副好厲害的樣子?似乎比三少夫人還有氣魄呢!”

“這你們都不明白?四少如今傻了,在侯府已經毫無地位,如果四少夫人不趁此機會樹立威信,以後這侯府哪裏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丫鬟們在屋外嚼著舌根子,叫靳梓汐聽了好一陣發笑。

她靜靜轉眸看向身旁的江離雲,一身喜服早已被扯得皺皺巴巴,嘴角處還掛著唾沫,和她印象中的那個人完全無法聯係在一塊兒。

不禁緩緩搖頭歎了口氣,纖纖玉指拂過江離雲頭頂,在他幾處命門上按了按,也沒有發現淤血的痕跡,不禁微微眯起了雙眸,輕聲湊到他耳旁問:“你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莫非,是患了離魂症?”

說完這話,也不見江離雲有絲毫反應,甚至連一絲微怔也沒有。

靳梓汐不禁再次歎息,伸手幫江離雲脫去衣物:“吳婉月請我入府護你周全,我心裏也是不希望你死的,否則這天下必定大亂,君家也沒那麽大胃口吞並諸國,所以,該你做的事,還是得由你來做。若你是真傻,日後便由我配藥調理吧。”

靳梓汐一邊說著,一邊脫去江離雲身上的喜服,一股酸臭味迎麵撲來,叫她眉頭緊皺。

她還隻有在乞丐身上才聞到過這種氣味,一時不由大驚失色,隻見江離雲的內襯全是一片焦黃的顏色,不知道有多少日沒有換過,連忙將綿心喚了進來:“你是少爺的貼身侍婢,怎麽也不給他換換裏麵的衣服?!”

靳梓汐不怒而威,嚇得綿心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少夫人,不是奴婢偷懶不給少爺換,而是少爺不讓奴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