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血樣
文件當中的很多資料,都用帶有雙引號的“略”字作為代替。這也是莫維斯職權能夠查閱到的最大範圍。出於保密,他不可能知道的比現在更多。可是,作為判斷趙毅真實身份必不可少的依據,在他看來已經足夠。
文件當中提到過————S12爆發戰鬥的時候,醫官張曉雲已經懷孕。
知曉這一點的人並不多,就連軍方,也隻是得到當時野戰醫院上報的即將生育名冊之後,才在資糧當中添加了這麽一條相關信息。雖然很簡短,但對於證明趙毅目前的供詞,卻非常重要。
莫維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可以肯定————趙毅絕對不是泛聯合軍派來的間諜。沒有哪個潛伏者,會以這樣的借口作為身份證明。要知道,這必須牽扯到以血液樣本進行檢測的一係列繁瑣程序。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假。即便他們真的得到父、母體原始基因作為複製樣本,也終究會在接下來更加嚴格的審核過程中,不可避免露出破綻。
這個時代的血液檢測,已經不再是上個世紀單純以DNA作為標準。隨著各種層出不窮的基因偽造技術,人類檢閱直係血脈的方法也越來越細致。基因代碼必須經過等分與驗算,螺旋形狀的結構模式,其內壁也要進行詳細的紋理檢驗。多達上千萬次的計算對比結果,根本不是簡單的人工受精卵技術能夠比擬。畢竟,在母體**孕育成長的那幾個月,有太多無法用科技手段改變的痕跡。
之所以沒有百分之百確認,那是莫維斯上尉一向的習慣。他總是認為————宇宙當中,有著某種無法被人力因素影響的變化。誰也不知道,也無法明白那究竟是什麽。非常微妙,也很神秘,卻永遠不可能被歸列於“絕對真實”的範疇。
因此,百分之九十九,已經是他能夠確定的最高比例。換句話說,在他看來……趙毅沒有撒謊,他的確就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幸存者。
最後審閱了一遍打印出來的報告,在頁末簽上自己的姓名與身份編號。同時,附上一份兩小時前從趙毅身上取下的新鮮血樣,連同幾個月來所有審訊記錄合並,整齊,小心地裝進表麵帶有“絕密”字樣的鈦金屬軍用手提箱,遞交給守候在辦公室外的憲兵手中……做完這一切,莫維斯才重新坐回辦公桌背後,從櫃子裏取出一瓶還剩下大半的威士忌,倒出一杯,小口輕抿。
該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首都方麵,對這件事的評判及樣本驗證。
在莫維斯看來,這隻是必不可少的最後幾項程序。他甚至能夠預料到,剛剛裝進手提箱裏的報告和樣本,會在地球聯邦內部引起何等巨大的轟動。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一個英雄師團的最後幸存者。所有亡者應有的榮譽和利益,都將被這唯一的生還者繼承。
“這小子……很快就會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放下已經喝空的杯子,莫維斯上尉長長噴出一口濃濁的酒氣。眼前,下意識地浮現出趙毅那張帶有憂鬱氣息的蒼白麵孔。
上尉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把太多時間花在酒吧和工作上,而是應該找個女人結婚。至少,也應該在曾經與各個“女友”/做/愛/的時候,堅持不用**。那樣的話,自己現在很可能會有個女兒。那個叫做趙毅的小家夥,一直聲稱他在地下被禁錮了整整十八年。嘿嘿嘿嘿……那麽長的時間都沒有接觸過女人,恐怕看見母豬都覺得是雙眼皮的。如果他成了我的女婿,可以想見……能夠得到何等豐厚的好處。
可惜啊!……
首都,是一片非常龐大的區域。
它的實際麵積,幾乎涵蓋了舊時代地圖的整個北美洲中南部。當人類通過無數次戰爭整合不同意見,通過廝殺與死亡摒棄不同意見者,甚至使用核彈摧毀敵對國家之後,最終得以形成緊密團結的聯邦。雖然人類科技早在上個世紀已經開始外星移民,但地球終究仍是習慣思維當中的“故鄉”。隻不過,很多臨近海岸的陸地,已經在戰火中徹底消失。舊時代地圖上的日本列島、東南亞及太平洋諸島完全被海水吞沒。澳大利亞和北美、北歐等大陸,也仿佛被金屬餐刀瘋狂掠奪過的蛋糕一般,被硬生生削去一層厚厚的邊緣。以至於站在靠近海岸的位置,仍然可以清楚看見,無數被浸泡在海水當中,被潮水和鹽分不斷侵蝕,無比殘破,隨時可能垮塌,表麵斑駁的廢舊大廈。
一座兩千多米高的巨型建築,高高矗立在平原上。周圍,環繞著數以萬計的龐大樓群。它們以雄偉的巨樓為核心,相互之間結為一個個連通的區域。寬敞的高速公路與拱形立交橋,成為這一切的交通維係紐帶。距離地麵數百米的空中,是無數個用高強度材料修建的列車站點。由於人口密度過大,傳統意義上的地鐵和道路,已經無法滿足居民出行需求。隻能轉而以空中懸軌列車為主,層疊出多達三層的全新交通網絡。
首都軍事區,位於核心居民區東北八十多公裏的位置。從周以銘站立的樓層高度,朝那個方向望去,可以清楚看見無數道閃爍不定的光柱,從不同角落裏匯集而成,在城市上空形成厚厚一層白色的密集光幕。
作為地球聯邦的上將軍銜擁有者之一,周以銘時刻都保持著已經成為習慣的標準軍人站姿。他臉上的線條剛毅,像岩石一樣生硬,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固執。高挺的鼻梁,薄而緊抿的嘴唇,共同構成充滿強勢的削瘦麵孔。雖然年紀已經超過七十歲,卻絲毫不覺得蒼老,反倒讓人有種凝而不發的深厚底蘊。
這裏,是聯邦軍首都軍區的行政主樓。通常在這個時候,周以銘都會端上一杯熱茶,站在陽台上,享受著夕陽落下前,殘留在空氣當中,令人精神愉悅的那股微涼。
身後,與辦公室連接在一起的虛掩房門,悄無聲息地朝內敞開。一個身材高挑,身穿淡藍色海軍製服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她身上的軍服顯然屬於特製,過分誇大了豐滿膨脹的胸部,裙子也比普通式樣縮短至少十公分。加上細長的黑色高跟鞋,個頭稍矮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到雙腿之間的**顏色和款式。可是,在那股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如同冰霜般寒冷的氣息,以及銳利目光表露出來的殺意籠罩下,還從未有人敢這樣做過。
“將軍,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血樣,與資料儲備信息吻合度高達百分之百。所有對比材料,均來源於人口普查總署的核心備庫,各個檢驗環節由我全程監視,沒有任何作偽或者替換的可能。可以肯定,從西部戰區發來的這份報告和樣本,均為真實有效。”
她站在周以銘身後,身體微微前恭,聲音雖然悅耳動聽,卻如同機械般刻板。
“也就是說,那個孩子,的確是趙衡的後代?”
上將沒有轉身,話音當中,卻明顯透出一絲無法忽略的激動。
“我反複檢驗了一百六十八次。機檢、人工測算、真空環境下的質子計算……所有結果均與目標樣本信息吻合。”
說到這裏,女軍官的語音速度顯得有些遲緩。她停頓了一下,用頗為疑惑的口氣道:“有一點,我很難理解。”
“說————”
將軍的聲音沉穩有力。
“他的血液構成,與普通人完全不同。其中,多了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那似乎是在特殊環境下形成的細胞防護層,能夠有效抵抗輻射,甚至可以在短時間內封閉傷口。以超過正常速度六倍的效能,對身體破損部位進行再生修補。這也許是一種全新的進化途徑,很可能與S12舊礦區的環境有所牽連。”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周以銘慢慢轉過身,認真地看了看站在麵前的女軍官,沉聲道:“我隻想知道,那個孩子,究竟是不是趙衡的後代?”
話音中充滿迫切與狠厲,從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勢,使女軍官不由得渾身一顫。她下意識地並攏雙腳,抬起頭,以標準節奏肯定地回答:“是!”
將軍冷冷地注視了她幾秒鍾,再次轉過身,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居民區,以及那片被人造光幕籠罩的灰暗天空。
“派我的衛隊去,把那個孩子接回來。告訴他們,必須保證他的安全……還有,現在就出發————”……
擺在趙毅麵前的晚餐,非常豐盛。
一盤酸辣椒末炒剁牛肉,一盤豆瓣燴豆腐,一盤顏色鮮嫩的炒瓜絲,還有一大碗冒尖的熱騰騰米飯。
莫維斯坐在桌子對麵,慢慢抿著裝在扁平酒壺裏的白蘭地。已有幾份微醉的眼睛,不斷朝著趙毅身上飛瞟。
“你讓我覺得很是惡心。”
趙毅大口撥拉著米飯,含含糊糊地說:“我是指,你此刻的目光。”
“你現在,是我唯一的指望。”
莫維斯毫無想要遮掩自己想法的意思。他伸出肥膩的舌頭,舔了舔嘴唇,不無得意地笑道:“你很快就會飛黃騰達,英雄師團的唯一幸存者……想想就讓人覺得激動不已。小子,隻要你走出這個房間,立刻就會被無數記者和漂亮小妞包圍。他們會把你渾身上下吸得連渣兒都不剩。嘖嘖嘖嘖……為什麽我就沒有你這麽好的運氣?我也不指望能夠從你身上撈到更多的好處。隻要能夠再提升一個軍階,讓肩膀上的徽章變成少校……嗬嗬,足夠了。我這個人,不貪心。”
咽下嘴裏的飯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趙毅平靜地看了看他,鄭重地說:“謝謝————”
“就因為這幾天的夥食不錯?”
莫維斯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說:“這可是軍官俱樂部的特供餐。嗬嗬……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有很多人要謝謝你。”
“你是指,那些曾經被我救過的人?”
趙毅立刻找到了答案。
“為什麽,你在那個時候不與我們取得聯係?而是一直拖到現在?”
這是困擾在莫維斯腦海裏已久的問題。
“怎麽說呢……我不想被當做怪物。”
趙毅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更重要的是……我很難相信其他人。”
“其他人?”
莫維斯皺起了眉頭。
趙毅臉上的神情,顯出幾分凝重:“庫森叔叔是S12基地最後的老兵。五年前他就死了。如果不是因為輻射病……有很多人都可以活下來。至少,能活到現在。除了他們……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交談次數最多的人。”
不知為什麽,莫維斯忽然覺得心頭一陣抽緊。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默默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默默點了點頭,伸手拿起擺在趙毅旁邊的玻璃杯,倒掉裏麵的淨水,從扁酒壺裏倒出一部分白蘭地,重新遞放到對麵。做完這一切之後,他舉高酒壺,用滿懷感傷的語氣說:“幹一杯,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酒壺剛剛舉至唇邊,身後緊閉的房門,突然傳來清晰沉重的敲擊聲。
“他/媽/的,誰在外麵?”
上尉根本就不想站起來,直接扯著嗓子吼著問。他顯然很不滿意在這個時候被人打斷。
“莫維斯上尉,請把門打開。我們是戰區參謀部的憲兵。首都方麵要求現在就護送目標過去。”
對方已經表明身份,即便再不情願,莫維斯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頗為惱火地站起來,解除了電子鎖上的封閉密碼,清脆的“哢嗒”中,厚重的鈦合金鋼門鬆開了一條縫,進而由外朝內變成足夠寬敞的通道。
兩名身穿黑色製服的聯邦軍官大步走進房間。其中,一個身材略瘦的白人少校站在莫維斯旁邊,盯著趙毅足足看了近十秒鍾,緊抿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