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節 交戰

老人的話,仿佛在房間裏投下一顆重磅炸彈,立刻引起陣陣低沉的交談聲。十多名與會者紛紛交頭接耳,臉上流露出焦慮的神情。也有人和薩爾森一樣麵無表情,似乎什麽也沒有聽進去。

“我連續收到了四份質詢信息。它們分別對應本該發往HF112星球的棉織物、樂言星球的真絲服裝、新冥王星的皮具,以及我們從軍方接到的訂單,運往“蒼天之怒”要塞星球的大量被服。我已經在聯邦警方和軍方留下備案記錄。不過,破獲的希望不大。尤其是警方,執意認為這是隱藏在航道附近的海盜所為。但不管怎麽樣,我們必須先應付那些已經支付訂金的貨主。第二批貨物正在緊張趕製,最遲後天就可以出廠。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應該按照合約把貨物繼續運往指定星球?還是支付十倍賠償金,中止目前的所有生意?”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十倍賠償金足足高達數百億聯邦標準貨幣。與其讓這些錢以“罰金”的名義白白裝進別人口袋,再給特恩布爾家族背上一個“毫無信用”的汙點,不如把它們花得更加價值,更具意義。畢竟,單就體積而言,幾百億鈔票完全可以堆成一座小山,重量也足夠把人活活壓死。

沒有人說話————與會者都很清楚老人,也就是族長的脾氣。看得出來,此刻他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迫切需要尋找一個發泄的理由。在這種時候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保持沉默。

“既然沒有人表示異議,那我們就繼續完成訂單,將第二批生產出來的貨物發往指定星球。”

老人很滿意沒有人在這個時候觸怒自己的威嚴。他解開西裝上衣,朝後靠著沙發,說:“下麵,我想聽聽你們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仍舊沒有人說話。

倒不是與會者過於迂腐,或者根本不重視這次會議。其實,議題重要與否根本不是問題,身為控製整個特恩布爾家族的最高上位者,老人肯定早已做出了決定。這種會議隻是走走過場,沒人會對此當真。即便真的實施對策,除了有幸參與其中的兩、三個核心人物,其餘的人根本無法影響整個事件的進程。而會議真正重要的地方,僅僅隻是為了確保老人的權力,以及威嚴。

如果沒有什麽意外,最多不超過十分鍾,會議將在沉默中結束。其中幾名運動神經較為發達的與會者,已經從口袋裏摸出微型通訊器,縮在角落裏偷偷玩著小遊戲,籍此消磨時間。

“如果繼續發貨,我們還將損失更多的商船和貨物————”

薩爾森說話的聲音清澈而沉穩,其實並不響亮,但是在眾人心中卻無異於炸響了一聲驚雷。無數道目光紛紛從四麵八方釋放過來,牢牢匯聚到他的身上。

作為特恩布爾家族較為年輕的後輩,薩爾森必須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足夠的智慧。否則,他永遠都是第七順位繼承人。雖然妄議有可能觸怒那個高高在上的老東西,但他並不是一味鞏固權力。偶爾,也會把目光投射到那些表現出色的年輕人身上。

“事情很明顯————我們一定是得罪了某個實力雄厚的人。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麽會接二連三遭到如此嚴重的損失。當然,也並不排除可能是某個處心積慮想要對付特恩布爾的家夥。可能是新恨,也可能是舊怨。但我隻想提醒大家,我們已經被對方牢牢鎖定。而且,這是一次大規模,有計劃的報複行動。”

薩爾森的解釋,絲毫沒有其他家族成員們拖泥帶水的作風。他放平翹起的腳,坐直身體,認真地說:“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們還將遭受更加慘重的損失。”

他的聲音很大,態度很堅決,氣勢逼人。這種極其高調的做法,立刻引來幾道絲毫不帶友善意味的陰冷目光————盡管大家都明白,老人不喜歡在這種場合有人插嘴。但誰也不敢保證,這個具有強烈表現欲望的年輕人,究竟會因此得到族長的賞識?或者還是永久打壓?

“不要危言聳聽————”

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人不悅地說:“聯邦刑警已經在案件裁決書上給出了“海盜襲擊”的結論。這是他們對商船殘骸進行檢驗之後得出的評估,而不是什麽你所謂的報複。”

薩爾森平靜地微笑道:“我承認,即便是在聯邦艦隊巡邏最為密集的黃金航道,仍然不時有海盜出沒。但你似乎忘記了一點————人類文明之所以會出現“海盜”這種職業,完全是因為金錢的**。對海盜吸引力最大的,莫過於貨物和運載它們的商船。即便是智商最低劣的白癡,也不可能在占據絕對武力優勢的情況下,向毫無防備的商船開炮。更不可能把那些唾手可得的財富徹底毀滅。”

“我看過警方出具的檢驗報告,包括“快腿”號在內的所有遇襲商船,無一例外均遭到毀滅姓的攻擊。殘骸表麵的金屬溶解率高得驚人,隻有大口徑火炮抵近射擊,才會造成如此強大的破壞效果。事情已經很明顯————那些家夥根本不是什麽海盜,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求我們支付贖金。這是針對特恩布爾家族的陰謀。徹底斷絕我們與其它星球的貿易往來,這才他們真正的目的————”

隨著說話音量加大,薩爾森的情緒也變得有些激動:“聯邦警察根本不值得相信。暫且不論低的可憐的案件破獲率,他們肯定早已看出其中的倪端,但他們對此隻字未提。也許是他們所謂的“案情保密”,也可能是他們其中某些人也牽涉其中。說實話,就算是街頭賣/笑的/婊/子,也要比這幫家夥更可信賴。特恩布爾家族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件事。他們不可能,也絕對不會為我們提供任何幫助。”

老人注視了麵色微紅的薩爾森幾秒鍾,淡淡地說:“對此,你有什麽建議?”

“單方麵終究合同,隻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麻煩。正如同您剛才說過的那樣————我們必須按照商業協議,向指定星球繼續發送趕製的貨物。”

薩爾森不動聲色地恭維了老人幾句,繼續以同樣單調的聲音說:“當然,在具體發貨時間和運輸方式上,應該進行小小的調整。”……

五天後,一支由三百多艘艘各式船隻組成的艦隊,由新奧爾良宇宙港升空。

如果按照軍方的標準,這其實隻能算是一支小型艦隊。其中,有兩艘火力強大的二級巡洋艦,十一艘弱型配置的驅逐艦,以及六艘輕型導彈護衛艦。其餘的艦隻,則是不同型號的太空炮艇。

作為旗艦,二級巡洋艦“知更鳥”號的艦橋顯得尤為擁擠————與商船相比,整艘戰艦的中央控製係統幾乎都集中在這裏。複雜的指令輸入和設備維護都需要人手,粗略計算,包括艦長在內的相關人員,至少超過二十名。

薩爾森抱著雙手,依靠在指揮席側麵的立柱旁,神情陰鬱地注視著眼前忙碌的人群。

家族會議上令人出乎意料的表現,的確引起了那位權力老人的注意。不過,他並沒有給與薩爾森夢寐以求的東西,也沒有提升他的繼承順位,而是將其任命家族代表,全程隨同運輸。

按照薩爾森最初的構想,家族應該采用更加隱蔽的方式,將運輸貨輪與其它公司商隊打亂混編。以少量、多批、分散的辦法,在一至兩個月內,把所有貨物發往合約指定的星球。

這也許不是最好的方法,卻非常簡單,也很實用。而且,可以把損失降至最低。

聯邦警方繼承了舊時代警察的全部劣習————他們雖然擁有數量多達十萬以上的龐大警備艦隊,卻很少對海盜進行圍剿。當然,在貨主支付高昂酬金的情況下,他們偶爾也會派出足夠強大的護衛力量。據內部人士透露,聯邦警察總部檔案室堆放的各種案件文本,已經裝滿了整幢大樓二十多個樓層的數百個房間,累計時間甚至可以上溯到一百二十多年前……不過,這些流言從未被證實,隻能當做無聊時候的閑話談資。

對於特恩布爾家族的報案,聯邦警方的確給予了相當程度的“重視”。他們甚至委派了兩名年輕的警官隨同商船進行調查。按照警方的說法————特恩布爾家族的商船之所以連續遇襲,很可能是內部有人偷偷泄露消息。

對此,薩爾森嗤之以鼻。

這是一個科技力量高速發展的時代,信息保密這種事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困難。無孔不入的窺探方法,被使用到極致的遠程偵測技術,以及靈活多變令人防不勝防的納米微型機器人……即便是聯邦總統,也經常被狗仔隊爆出今天所穿**顏色或者款式之類的新聞。當然,它們並非虛構,而是有令人驚駭的錄像和照片為證。

薩爾森並不認為後續貨物起運的消息,能夠瞞過那些潛藏在暗處的對手。可是采用分散、大量的方法,無疑是最為正確的手段————按照他的推演分析,伏擊者很可能隻有一至兩艘戰艦。他們無法同時應對數以百計的目標,這也正是薩爾森對自己計劃的信心依仗。

然而,事情發展卻沒有照他的預計進行————就在昨天,特恩布爾家族又接連收到兩份質詢信息。合約方一再聲稱,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將貨物發往指定星球。否則,將按照合約條例,向聯邦最高法院申請強製執行十倍賠償。

顯然,特恩布爾家族的困境,已經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散布開來。無論明處還是潛在的對手,都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都在想方設法從特恩布爾身上咬下最大的肥肉。正如同老族長在會議上說過的那樣,其實隻有兩種應對方法————按照合約將物資運往指定星球?或者直接支付十倍的巨額賠償金?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繼續拖延。無奈之下,老族長隻能選擇最為穩妥的辦法————雇傭私人護衛隊。雖然,連他自己也承認,薩爾森的方法其實最為管用。遺憾的是,那必須花費至少兩個星期的時間。

“黑鷹”,是一支“D”級規模的小型雇傭兵團。對於這次可以收到兩千萬護衛費用的生意,雇傭兵們表示出極其濃厚的興趣。艦隊升空後,在星球外層空間組成巨大的環形編隊。特恩布爾家族六艘滿載貨物的大型商船,則與旗艦一起,被牢牢圍護在核心位置。

無論警方還是軍方,同樣可以為私人商隊提供護衛。但他們要求的價碼卻要比這高得多。相比之下,雇傭兵雖然火力相對貧弱,卻更加劃算。

薩爾森嘴裏叼著一根尚未點燃的香煙,他臉上肌肉緊繃,眼神極力壓抑情緒————他並不看好這次運送任務。如果不是老族長堅持,他甚至想要推掉自己身上的代表身份。怎麽說呢……完全是出於本能,他感覺到了危險。那些襲擊者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雖然有雇傭兵,雖然艦隊整體實力並不弱,可薩爾森依然在發抖,也無法控製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

但他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隻能默默祈禱。

艦隊在黑暗中默默行進,舷窗外的景色似乎永遠一成不變。叼在嘴裏的香煙過濾嘴已經被唾液浸濕,可薩爾森卻依然沒有想要將其點燃的意思,隻是用散漫惶恐的目光,在艦橋正前方的搜索光幕上來回亂掃。

終於,在時間似乎被誣陷延長的黑暗深處,緩緩駛來一艘沒有任何標識,通體漆黑的飛船。

“請表明身份。”

“讓開中央航道,否則你艦將遭到攻擊————”

“倒計時二十秒,再無回答,將視作敵意————”

艦橋裏的氣氛陡然變得熱烈而緊張,各種指令與嗬斥相互夾雜,從導航員靈活的手指與鍵盤敲擊中迅速傳遞出去。薩爾森默默地望著這一切,他什麽也做不了,也無法命令艦隊立刻回航,以最快速度返回距離最近的星球。雖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對的。

被電子探測器鎖定的黑色飛船正擋在航道中央,它沒有回複任何信息,而是在引擎推動下,笨拙而緩慢地調轉方向。從側舷部位升起的甲板背後,已經探出一根根粗大的金屬炮管。

“射擊————”

雇傭兵隊長下達的命令非常及時,巡洋艦主炮炮口呼嘯而出的火焰,準確命中了黑色飛船舯部。它仿佛被無形巨手狠狠捶了一下,整體朝著側麵偏移,側舷裝甲四散紛飛,探伸出來的炮管被爆炸力量扭曲得彎曲開來。船體側麵露出一條明顯的裂縫,飄散出一片片零亂的輕質填充物。顯然,已經徹底喪失反擊能力和動力。

“這就是那些企圖伏擊的海盜?”

傭兵隊長望著屏幕上無法動彈的飛船,撫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不住搖頭:“這幫家夥比我想象中更加愚蠢。他們的裝備糟糕得令人發笑。怎麽說呢……感覺,就像是地球時代的索馬裏黑鬼。”

說著,他重重揮舞了一下右手,衝著圍站在屏幕正前方的人群喊道:“派出拖船,把這個大家夥好好拉回來。讓我看看這幫膽大包天的家夥究竟長什麽樣?說不定,他們還會給我們送來出乎意料的驚喜————”

雇傭兵與政斧軍不同,他們更加看重利益。即便是在戰鬥中,仍以利潤為目標。也正因為如此,雇傭兵更喜歡捕獲對手,而不是直接將其擊斃。畢竟,哪怕是破損的武器和飛船,一樣能夠變賣成鈔票。

“不,你不能這樣做————”

站在一旁的薩爾森猛然衝了過來,他用力抓住傭兵隊長的胳膊,大聲吼道:“快離開這兒————你們的任務是護送商船安全抵達,而不是捕獲飛船。”

隊長皺起眉頭,臉上掠過一絲陰霾。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問題!”

他用力從薩爾森手裏抽回自己的胳膊,冷冷地說:“你說的沒錯,我的確答應過必須在規定時間完成這次護衛任務。但你無權對戰場上發生的一切說三道四。別忘了,雇傭兵也有自己的規矩————”

說到這裏,他臉上浮出一絲殘忍的微笑:“我完全可以一槍打爆你的腦袋。然後把所有罪名全部推給那些海盜。所以,在我改變主意以前,你最好老老實實呆著,千萬不要用你的姓格挑戰我的耐心。”

監控屏幕上,一艘拖船已經靠近黑色改裝戰艦。它伸出兩隻機械臂,將鋼纜牢牢係在船頭。大約半小時後,被緩緩拖動的飛船,已經進入了艦隊的外圍防護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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