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不聽管教了。

……

東城一處街尾的小酒肆之中,幾個酒鬼隨意躺在地上,酒罐子滾得到處都是,酒肆主人也不加理會,坐在一邊悶聲喝酒。

幾人衣著皆是破破爛爛,鼾聲如雷。

夏延赫然也在其中,此刻他的臉上滿是塵土,原本俊逸清秀的一張臉變得黑乎乎的。

誰也料想不到堂堂一代國君竟然頹廢至此,淪落到當街買醉的程度。

昏黃的燈火閃爍著,夏延的身影仿佛消失在黑暗之中。唯有酒罐輕輕碰撞的聲音回響在空氣中,像是寂寞的呢喃。

風吹過門縫,帶來絲絲涼意。夏延緩緩睜開眼,看到破舊的酒桌上擺著一隻灰白色的瓷壺,壺口還滴著幾滴酒。他抓起壺,猛咕幾口,喉嚨裏燃起一片火熱,卻無法將心底的空虛填補。

這個夜晚,月亮也不曾露麵。

這個夜晚,這個街頭小酒肆也淹沒在黑暗之中,隻留下幾個酒鬼的呼嚕聲和酒罐滾動的聲音。

“客官……您喝醉了。”

酒肆的主人悶悶低語。這個酒館他開了數十年,見過太多豪客敗落的景象,每天因為賭博比鬥失敗的人數不勝數,這樣的情形每天都在發生。

在這個相對清靜的小酒肆中,夏延的頹廢情形顯得更加突出。他原本亮麗的衣裳已經變得襤褸不堪,長發雜亂無章。他的雙眼顯得空洞無物,口中喃喃自語,好像在說些不合常理的話語。

不少路人看到這個情景,都忍不住心生憐憫之情。這個人到底是誰,年紀輕輕就已經沉迷於酒精之中,徹底拋棄了自己曾經的尊嚴與威嚴。

酒肆主人並沒有對這個奇怪的客人表示出任何態度,他既不讓夏延離開,也沒有人去打擾他。

畢竟,若是沒有煩心事,誰又會整日整日來這裏灌醉自己。

意料之外的是。

這個客人酒量不大,出手卻是無比闊錯,銀子一錠一錠的往地上砸,眼都不眨一下,索大的一錠白銀就已經擲到了地上。

這幾日可以說是酒肆數十年來生意最好的幾天,這個衣著華貴的酒客已經用了幾千兩白銀了,所以酒館主人對這位客人的態度也是意料之外的好,幾乎是有求必應,一應飲食起居都安排了下來,不過酒客卻似乎隻顧著喝酒,其他什麽一點兒也不在乎。

時光流轉,夜色漸深。

又是一日。

夏延已經陷入了瘋醉之中,他的身體一觸即倒,鼾聲如雷,引得其他客人都不禁抬頭看向他。

夏延靠著酒壇子,眼眶微紅,回想起這前幾日情形,心中更加懊悔,更加鬱悶。

恍恍惚惚間,他想起了前世自己雄心壯誌,幾乎無所不能。如今,他的堅韌和勇氣卻都逝去了。他用醉意來逃避現實,以想象自己仍再是那個獨來獨往的殺手,不再被束縛。

是啊!他向來冷酷無情,又怎麽會留意一個下屬的死活呢!

可是昔日明媚如花的光景,如今已盡皆盡空。

那日夏延跑出門外去尋找田雨,天上正下著瓢潑大雨,打在臉上生疼,他找了好幾條街道,都沒有找到人影,心灰意懶之下回到醉香樓,不料醉香樓卻早已經人去樓空,本來形影不離的錦衣衛也不知所蹤。

他無奈的回到黃府,才知道錦衣衛已經連夜離開了東城,一千多數的錦衣衛一個留下了的都沒有,這錦衣衛似乎從頭到尾都不是他夏延的,而是田雨的,錦衣衛統領田雨的。

幾隻老鼠偷偷爬過酒壇子,惹得夏延一時不悅,但搖搖晃晃的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他倒地不起,麵向天上。濕漉漉的酒水是他現在生活的常態,前幾日的記憶比烏雲、狂風和暴雨都要讓他憤怒和震怒。

但即便如此,在醉死之後,他仍舊對此無感,對這一切已經遲鈍。

夏延拖過桌子上的酒杯子,望著空中,四肢的無力感讓他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荒涼,和無助在腦海裏滋生。

寂寞的黑夜,不知流逝了多少時光。

漸漸的,夏延酒意漸退,但心底的空虛卻愈來愈彌漫。

禁不住沉寂,開始喃喃想到。

上天既有好生之德,卻為什麽偏偏要讓我生在這裏,來這裏遭受這許多苦難,不若從一開始便便讓他死了算了,眾叛親離的滋味,當真是令人和血吞牙的難以下咽。

他曾經是那麽的高傲,先帝夏昌臨死前曾對他說過。

“蕭氏作亂,為禍蒼生,天下唯一人者可使天下平定,百姓安康,我兒夏延也。”

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懷疑先帝說的話了,他又有什麽本事?他的仰仗不過是手底下的錦衣衛罷了,錦衣衛一走,他仍不過是個孤家寡人。

閉上眼睛,記憶從眼簾一幕幕開始倒放,他仿佛看到了古文記載中,以女子之身登基稱帝的武則天、文治武功的漢武帝、以及顛沛流離,臥薪嚐膽的越王勾踐……

這些君主,哪一個不比他強?

夏延深深抽了一口氣,有些厭倦地喃喃自語。

“朕也也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徒罷了。”

一地的酒罐,躺著兩個人世的頹廢。

身無其能,何居其位?

夏延望著月色,開始沉沉睡去,隱隱約約間,聽到店小二的聲音傳來。

“客官裏麵請,小店有上好的桂花釀,十年的女兒紅,不知您要喝點什麽?”

“拿開你的髒手,本姑娘來這裏找一個人。”

夏延吃力的轉過眼睛朝外望去。

隻見一名年輕女子走進了酒肆。她的容貌沉靜優雅,眉眼之間都散發出淡淡清香,像一株靜立的荷花,不吵不鬧、彬彬有禮。

她走進夏延身邊,拿出一塊錦帕,將夏延臉上的灰塵掃除,眼神溫柔,動作輕捷,眼眸之中全是柔情蜜意。

夏延漸漸地抬起頭,用稀鬆的醉眼看向了她。

雖然醉醺醺的,但他看見她美麗的容顏,看見她微笑的眼神,再望去,竟然給他一種神秘的感覺。他的心裏帶著一絲迷茫,但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熟人,心中苦澀,眼眶竟又泛起淚水。

“你怎麽來了?”

女子笑道。

“我不能來嗎?我來看看現在的大夏君主是個怎生的狼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