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章 公社大院(7)
四
走出會議室已是轉鍾。
周守歲看見女兒房間還亮著燈光,於是加快腳步。
快到家門口,一個黑影從地上躥起。“誰?”周守歲警惕地問。
“是我,李誌浩。”
確認無誤後,周守歲不滿道:“幾點了?你不睡覺別人還得睡覺。”
“嘿,嘿,”李誌浩幹笑兩聲,涎著臉說,“找你比登天還難。白天你是東奔西跑,晚上還要加班加點。我既不能跟蹤你,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找你,怕影響你的仕途,隻好改在夜深人少時候。”
“少廢話,有話快說,是什麽事?”周守歲邊掏鑰匙邊催促。
門自動啟開。
不是自動,是女兒為父親開門。
“華明,還不睡覺?身體第一,考校第二。”周守歲體恤道。
“曉得。”女兒回答,“我怕您忘了帶鑰匙,所以等您回家。”
還有理由?
不是理由,是調侃。
“華明,認不認識李叔叔。”李誌浩見縫插針。
這才看清李誌浩,周華明乖巧地說:“李叔叔好。”
李誌浩連聲應好。
望著周華明背影,李誌浩找到敲門磚:“你家華明真用功,要是我家同生有華明一半用功就好了。我家同生今年參加高考落榜了,想請你這個做伯伯的幫忙。這孩子你也見過,從小身體瘦弱,不適合幹農活。”
誰適合幹農活,都是由不適合到適合?
“周書記,我隻有這麽一個兒子,請你念在我們搭檔多年的份上伸出援助之手,我和兒子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不是忘恩之人,我最瞧不起忘恩負義之人。”
言外之意是提醒周守歲不要忘恩。
的確有恩,這就是李誌浩敢在餘興林麵前發泡的原因之一。在取得革命群眾的信任並掌管實權之後,李誌浩變得患得患失,對自己**下的交椅產生了懷疑,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幾個月前還是搬運站的臨時工,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公社革委會主任,不僅當了官,還吃上皇糧。那些被打倒的老幹部真的就是反革命?不,是真革命。就拿吳家有來說,他是南下幹部,攻打都靈縣城時還負了傷,這樣的人也關進了豬棚成了都靈最大的反革命,誰信?打死他都不信,總有一日還要鹹魚翻身。不要得罪這些打江山的功臣,趕快收手也許還來得及。難,不是說收手就能收手,收手意味著得到的一切就會失去,不行,開弓沒有回頭箭,要想保住既得利益就必須一如既往地充當急先鋒。要想保住現在的留住將來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退路找好。現在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就是退路。恰在這個時周守歲受傷,被三中的學生打得奄奄一息關進柴火房,李誌浩派人“把守”,親自“審訊”。誰也沒有想到參加“審訊”的人有一位民間治療跌打損傷的郎中,幾個回合下地把周守歲的命保住。盡管沒有醫治徹底並留下後遺症,周守歲還是感激不盡。有付出就有回報,周守歲官複原職後沒有動李誌浩的烏紗帽,兩個人還“配班組閣”,一個當黨委書記,一個當革委會主任。在所有被清退的文革“三種人”中,李誌浩是最後一批出閣。
“誌浩,”周守歲態度趨於緩和,說明李誌浩的提醒起了作用,“你兒子不是城鎮戶口叫我怎麽幫忙?”
“不是就不能轉?”李誌浩反問道,“你是一把手,這點辦法還是有的。”
屁的辦法,他愛人徐卷鳳至今還是供銷社臨時工,兒子、女兒也是菜農戶口。好在兒子自己爭氣,到部隊後表現突出提了幹。女兒也得靠自己,考不上大中專院校也隻有當臨時工。“誌浩,”周守歲說,“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我這個人就是不喜歡求人。我愛人小孩至今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