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道常無名,樸雖小①,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製有名②,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③。
注釋
①道常無名,樸雖小:兩種斷句法,第一,道常無名、樸。雖小。第二,道常無名,樸雖小。樸是原木,它和無名、小一樣,都是對道的一種規定。小,精微,意思是,道是超形象、超感覺的。王弼說,道,無形故無名。以無名為常,故曰“道常無名”。
②始製有名:盧育三說,樸(道)分割製作為器物,然後據器立名。從社會意義上說,原始混沌的自然狀態破壞,分裂為尊卑貴賤的等級製度,因而有了名號。
③譬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王雱說,江海不求水而水皆歸之,隻因無論是江海的水還是河流的水都是同一性質,同性相吸,所以全奔赴同一地方。道,是所有人的性,聖人能集其性,眾望所歸,也是同一性的緣故。黃茂材說:“人之於道,如川穀之赴江海,無有不至,惟其不知道之所在,故有橫流絕港之患。”
譯文
道永遠是沒有名字,處於樸質狀態又微小難見的,但天下沒有誰可以讓它臣服。聖人如果能遵循道,什麽都不需做,萬物就自動歸順。好像是天地陰陽之氣的**,甘露自然降落,聖人隻要遵循道,不必發布任何命令,萬民就能普遍得到滋潤。道自我分割後成為各種器物,然後根據器的特質命名,於是就有了各種人在社會中不同地位的名號,有了名號,爭名奪利開始,此時應該製止,讓器複歸於道,如此才沒有危險。聖人守道為天下所歸,如同江海為河流所歸。
度陰山曰
老子喜歡野生,孔子喜歡家養,兩個老頭因此愛好,創造了道、儒兩個光芒萬丈的學派。
孔子的弟子宰予口才極好,能說會道。起初,孔子很喜歡他。但不久,宰予就暴露出懶惰的毛病。有一天,孔子正給弟子講課,忽然發現宰予沒來,於是派弟子去找。
弟子很快來報告說,宰予正在睡大覺。孔子歎息道:“腐爛的木頭不能雕刻,糞土一樣的牆壁不能粉刷(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往常我聽到別人的話,就相信他的行為和他說的保持一致;現在我聽了別人的話後,還要考察一下他的行為。這是宰予給我的教訓啊。”
注意該故事中這句話:朽木不可雕也。孔子在其他場合還說過這樣的話:(君子的修養應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指把骨頭、象牙、玉石、石頭等加工製成器物,還要細細打磨。
“朽木不可雕也”意味著孔子認為,木頭必須經後天雕刻。至於切、磋、琢、磨,都是對先天的事物進行後天的改造。談到這裏,我們就該明白,為什麽老子反感孔子了。因為孔子在“有為”,而老子則主張“無為”。所以,孔子才說玉不琢不成器,而老子則認為,樸才是道。
樸的本義是未經加工的木材,屬於自然狀態,這種狀態當然是老子最喜歡的狀態。在大自然中,樹木不會鄙視小草,小草也不會羨慕樹木,老虎不會羨慕飛鷹,飛鷹也不會嫉妒老虎,大家相安無事,沒有分別心。為什麽小孩子無憂無慮?因為他們沒有分辨事物高下的能力,他們還不知道何謂醜何謂美,不知道何謂富有何謂貧窮,他們處於一種人人平等、人人都一樣的樸的自然狀態中。
自然之物一旦被雕刻、被切磋琢磨後,就成了人造物。人製造事物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可以分別事物。一塊木頭,分成幾段,第一段做木佛,第二段做馬桶,第三段做門檻,本來是一塊毫無分別的木頭,如今被分成了三等,這就是老子所謂的“樸散為器”。
小孩子長大後,從客觀世界中知道了美醜、貧富、善惡、是非,於是,在經過分別、對比後發現了自己醜、窮,然後焦慮情緒頓生,幸福感**然無存。
在孔子眼中,樸必須散為器,隻有人為製造後的事物,才更符合人類世界的審美和意義。世間萬物無數,必須一一命名,分門別類,讓人熟知。而在老子眼中,樸散為器是大逆不道,因為凡是人為就是有為,有為是不自然,自然的事物才是無為。
老子說,道自我分割後成為各種器物,人會根據器的特質命名,於是就有了各種人在社會中不同地位的名號,有了名號,爭名奪利就開始了。其實認真想來,那些名利都是人為,並非自然的道。爭名奪利都是在玩一個別人設計好的遊戲。樸散為器的最大禍害不是讓人爭名奪利,而是讓人不能無為,永遠地有為下去,無窮無盡的內耗最終毀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