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是敵襲!”
原道救世軍的士兵們像一群遇上黃鼠狼的雞一樣在原地轉起了圈,躲閃著從頭頂落下的機槍子彈——這些子彈全都來自一架懸停在幾十米外的直升機,或者更準確地說,來自架在它艙門上的一挺六管航空機槍。從理論上講,M-93航空機槍發射的鎢鋼穿甲彈在這個距離上足以撕裂最重型的動力裝甲甚至是某些輕型裝甲車輛,更遑論脆弱的人體了,但現在,映入影子眼中的卻是一副怪異得有些不真實的場景:盡管那挺機槍正以每分鍾上千次的速度從槍口噴射著橘色的火焰,直升機的雙懸翼製造出的下洗氣流將彌散的硝煙變成了一團灰色的旋渦,但影子卻既聽不見槍聲,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風力;在離他們直線距離不到十米的空氣中,一片片隱約的漣漪正不斷悄無聲息地出現、擴散、消失,而每次空氣的波動都意味著又一枚子彈落下了——但現在,它們的飛行速度已經被降低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仿佛正在一團黏稠的泥漿中前進。盡管沒人向影子做出任何解釋,但他仍然能猜出這是某種“古人”的科技:有某種力量將他們周圍的一小部分空氣硬生生地壓在了一塊兒,變成了一層堅如精鋼的半透明護盾。
“見鬼,夥計。”還沒等影子胸口的痛感完全散去(那發子彈雖然失去了足以置人於死地的動能,但被一大塊滾燙的金屬砸在胸口上也不是什麽讓人愜意的事),關先生已經抓住了他的一隻手,把他從地麵上拽了起來,“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影子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朝他們開火的那架通用直升機雖然是安全委員會大量使用的“黑蜂”MK3型,但它的塗裝卻並不常見:隸屬於各地區安全委員會的快速反應部隊通常會選擇綠、褐、黑相間的叢林迷彩;衛生部門通常使用白色或者海藍色塗裝;而司法部的直升機隊則是一水兒的淺綠色。但這架飛機從頭到尾卻都被塗成了暗淡的灰色,就像是混入了煤煙的髒雪團,機身表麵也沒有任何表明隸屬關係的標識——既沒有安全委員會的深藍色劍徽,也沒有紅十字或者象征司法人員的天平,隻有一個冰冷的戰術編號。而據影子所知,這隻意味著一件事。
“這是同盟保衛部的飛機!”目瞪口呆的影子花了幾秒鍾勉強才讓自己的舌頭重新動了起來,“見鬼!”
“他們怎麽可能找到這兒?!”有人驚訝地問了一句,但其他人的注意力則集中在了迫在眉睫的問題上:隨著關先生手中的那根短棍開始散發出越來越耀眼的冰藍色光芒,空氣中的漣漪出現的位置開始逐漸朝他們接近。穿透那層“盾牌”後的子彈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其中一些顯然已經具有了殺傷力。
“我們這樣撐不了多久,”關先生瞥了影子一眼,“你有什麽建議嗎?”
影子剛下意識地動了動嘴唇,一對拖著慘白色尾跡劃破空氣的空對空格鬥導彈就及時地替他解決了這個問題,急速膨脹的火球在一次心跳的時間內就完全吞沒了那架笨重的通用直升機。而在直升機的殘骸因地心引力紛紛揚揚地灑落時,一架塗著藍色劍徽的“地獄利爪”咆哮著飛過了它幾秒鍾前的位置,與此同時,位於影子耳蝸表麵的植入式通信器也爆出了一陣充滿熱情的尖叫,提醒他有自己人正在用公共頻道呼叫他。
“長官?是你嗎?!”
“梅休上尉?”
“沒錯!”曾在無線電鎮和影子有過一麵之緣,還博取了他不少好感的快速反應部隊軍官答道,“我們的監控係統剛剛發現了你的個人信號,還有你那架飛機的,請問其他人是否也……”
“你可以在回去之後把他們的名字全部記在陣亡名單上——那位‘風暴’先生除外,他的死亡報告你直接發給同盟國務院。”影子簡明扼要地答道,“我現在和一些新朋友在一起。對了,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梅休的聲音短暫地被一連串鞭炮般的爆音和火箭發動機點火的呼嘯聲蓋過了。“是這樣的,就在你們的直升機失去聯係後不久,那個自稱‘珊瑚’的女人和她那綠眼睛男朋友突然違反規定偷了一架直升機,打算從營地裏溜走。當我們試圖阻攔時,他們竟然朝我們開火!至少三個人……他們還有同夥,是一群保衛部的渾蛋,我們接通了同盟政府的熱線,那幫當官的說,這些人是從大魚河上遊的一處秘密基地擅自逃出的。現在同盟政府授權我們追擊並逮捕這些渾蛋,如果遭遇抵抗——”
“可以就地擊斃,我知道。”影子替他說完了剩下的半句話,“目前的情況如何?”
“那幫渾蛋比我們早到這兒一步,要不是跟著他們,我們壓根兒不可能找到這地方。”當另一架塗成保衛局的黑色的“地獄利爪”從影子頭頂掠過時,梅休答道,“巨月在上,這兒和我們在地圖上標示的沒有半點相同之處。我們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地方居然有一座死火山,更沒想到——”
“這些事可以以後再解釋。”影子打斷了他的話。
“好吧,總之,那些狗東西比我們來得早一些,而且搶先占領了這裏的大多數建築,設立了臨時防禦陣地。雖然我們擁有四比一的兵力優勢,但進展並不順利。”似乎是為了給他的這句話做一個注腳,一架塗著藍色劍徽、剛剛放下一個突擊小隊的“黑蜂”突然被一枚防空導彈迎頭命中,一頭撞在了火山口內側光滑的黑色岩壁上。“從地麵火力的密度來看,他們的防禦似乎是同心圓式的,位於火山口中央的那座建築是他們保衛的關鍵目標。”
“我已經看出來了。”影子答道。在他們麵前的這座直徑接近一公裏的巨型火山口,數以百計由某種他從未見過的半透明材料構成的巨大桁架以一種充滿了數學美感的規律性在曾經充溢著熾熱岩漿的地方相互交接,構成了一座巨大的、看上去像極了某種被稱為“圍棋”的古老遊戲的“棋盤”。這張巨型“棋盤”上的每一個方格都被高度從十幾厘米到幾米不等的黑色圍牆隔開,其間還點綴著一些像蜂房或者祭壇的怪異建築,而“棋盤”中央“天元”的位置上則矗立著一座和瑪雅金字塔頗有幾分類似的高大廟宇——假如瑪雅人曾經學習過歐洲的哥特式建築風格,並且招募了一幫後現代主義藝術家作為顧問的話,他們修出來的階梯金字塔大概就會是這副模樣。在這張“棋盤”之上,成群的直升機、輕型空降兵戰車和穿著動力裝甲的士兵構成了以生命為賭注博弈的兩群棋子:塗著藍色劍徽的一方,以及灰色的另一方。
“他們的目標是‘饕餮’!”關先生拍了拍影子的肩膀,“那東西就放在‘大廟’的正殿裏!”
“我知道,或許我可以讓我的同事派一架直升機來,直接把我們送到那兒。”影子看了一眼攤在“棋盤”角落中的幾堆燃燒著的飛機殘骸,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雖然保衛局的那幫叛徒在兵力和兵器上都處於劣勢,但他們已經搶先布置好了防禦陣地。在這座“棋盤”的中央,影子數出了超過一打的防空導彈發射架和大口徑機關炮,“如果運氣夠好的話,也許……”
“或者,我們也可以采取更隱蔽一些的辦法,”關先生說道,“當然,這得花更多的時間,但值得一試。”
當他們抵達那座閃爍著溫潤青玉光澤的金字塔底部時,出發時的六人已經有一半罹難。其中一個死於一枚無意中觸發的絆線詭雷,而另外兩人則淪為了橫飛的流彈與彈片的犧牲品。對這一事實,一側小腿嵌進了好幾塊熾熱彈片的影子什麽也沒說——無論如何,關先生確實兌現了他的承諾,讓他們避開了交戰雙方的視線,但他並沒有保證所有人都能安全抵達目的地。
畢竟,當死神在你耳畔扯著嗓子尖叫時,即便是最好的隱蔽措施也不可能讓你永遠避開他的注意。
“繼續前進,動作要快!”在三名幸存者登上位於金字塔一側的陡峭階梯後,關先生在通信頻道裏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在影子眼中,這位叛軍指揮官現在不過是空氣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兒光線波動,一小塊在初升的陽光下略顯暗淡的人形輪廓,而這一切來自一塊小小的掛飾——他的胸前現在就掛著塊一模一樣的。“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想,你們大概不打算被套進某個渾蛋的瞄準線裏吧?”
“當然不會。”影子用同樣被刻意壓低的聲音答道。在出發前,關先生曾經花了一點兒時間向他介紹這種被他很沒想象力地稱為“護身符”的、看上去活像是用玻璃做成的硬幣似的小玩意兒:按照他的說法,這些“護身符”比同盟軍隊配發的光學迷彩好使了不止一個檔次——影子以前用過的那種所謂“先進環境融合套裝”隻有在人像一隻待在網裏的蜘蛛,一動不動時才能有那麽點兒作用,如果你全速奔跑或者做出翻滾這種動作的話,幾公裏外的人也能看到一大團仿佛直接從達利或者凡·高最癲狂的夢境中冒出來的不斷變換色彩的旋渦。這玩意兒不但能在你行動時保持隱形,還能屏蔽基於高靈敏度毫米波雷達的運動探測器和紅外或紫外波段的監測。它的缺點總共有三個:第一,不能屏蔽聲波;第二,沒法阻擋任何傷害;第三,它是一次性用品,而且工作時間非常有限。
即便沒有關先生的提醒,影子也能清楚地認識到最後一點:在剛剛佩戴上這塊“護身符”時,它冷得就像一塊剛從冷藏室裏取出來的固態氧,而現在,這玩意兒卻正變得越來越熱——當他們衝過槍林彈雨來到這座古老建築的底部時,它的溫度和影子的體溫相去無幾;而當他們衝上那道陡峭的階梯之後,這玩意兒已經和剛從鍋裏拿出來的雞蛋差不多燙了。現在,每當他往前跨出一步,都能感覺到胸前的熱度又向上攀升了一個台階,高溫造成的刺痛就像無數根無形的釘子,正一點點地穿透他的皮膚,滲入他的肌肉,最終生生鑽進他的肺部。
位於“大廟”頂端的是一間隻比普通的雙層別墅略大一點兒的石頭大廳,由一條狹長的走廊與這座建築正前方的階梯相連。或許是因為兵力不足,又或許是對這裏的安全充滿信心,總之,叛亂的保衛局特工們沒有派遣哪怕一個人在這兒站崗放哨,甚至連一挺自動哨戒槍、一枚詭雷都沒有布置。
盡管如此,影子還是強忍著胸口的灼痛仔細觀察了片刻,然後才在通信頻道中低聲通知另外兩人可以前進。他們就像一群襲擊老鼠的貓一樣躡手躡腳地貼著冰冷的大理石牆麵前進,一步步接近走廊盡頭的那點光亮……接著,影子看到了“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