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別墅的頭兩天,陸鍾始終很拘謹,話也不多。夫人讓他一起去公司開會,他就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麵。夫人去會所做美容,他就像小跟班一樣在門口候著,不論多久都毫無怨言。政府部門有人過來查賬,夫人心情不好,大聲責罵公司裏的下屬,並把手機狠狠地摔了個稀爛,他也不多說半句,隻是趕緊從摔碎的手機機芯中把SIM卡拿出來。如果不是夫人提問,他很少會主動說些什麽,充分表現出一個焦慮又無奈的年輕人該有的狀態。玫瑰夫人性格異於常人,他並不確切知道這場親情戲要怎麽演下去,隻能見機行事。
陸鍾分析自己扮演的角色,雖是夫人的親生兒子,但畢竟多年未見,迅速熱絡是不明智的,反而會讓人起疑。一個在社會底層生存有理想的年輕人,肯定有自己為人處事的原則,不會因為對方有錢就去巴結。尤其是對夫人這樣被人巴結慣了的人,適當的距離反而會引發她的好奇,而好奇和好感之間,隻差一個字。
事實證明,他這麽做是對的。
夫人私下請信任的人看過那張老照片,確認的確是當年被細毛爸爸帶走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中的女人正是年輕時候的自己。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她主動提出讓細毛帶她去看看他住的地方。
陸鍾早有預見,已經提前租好了一處位於棚戶區的破房子,並布置了一番。
夫人和陸鍾乘著豪華的沃爾沃小車駛入了那個小區,周圍嘈雜的叫賣聲,臭氣熏天的水溝,全是夫人曾經無比熟悉的環境。當年的她結婚生子就是在這樣的地方,事隔多年,那副久違的市井圖像記憶猶新,心中五味陳雜。
“您小心些,這裏的樓梯不太好。”陸鍾小心地攙扶著夫人,一步步登上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
進房前,夫人吩咐女保鏢留在門口。
不到四十平米的麵積,一張雙層床和一張飯桌就是屋裏最大件的家具,電視機居然是十四寸的,陸鍾說那是他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就是這樣,他也很少看電視,怕浪費電。夫人用手一點一點地摸索著屋內的陳設,她的高跟鞋把木地板踩得咯吱咯吱響,不時皺皺眉頭,鄙夷地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
“這裏的租金是多少?”夫人冷不丁地問了句。
“沒有租金,這房子是個老賭鬼的,他無兒無女,欠了爸爸一筆賭債,沒還錢就死了,我們就住到這裏來了,也沒人管。不過聽說這裏要拆遷了,怕是住不久了。”雖然是事前準備的台詞,但陸鍾的語氣裏很自然地透著不舍。
夫人的手摸到了一個圓圓的,像手電筒似的東西,她險些失聲驚呼:“這是什麽?”
“是個萬花筒,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我爸說,他就給我買過這麽一個玩具。”陸鍾邊說邊留意夫人的反應。
“別聽他胡說,這是當年我買給你的,那時候你還小,沒記性。”夫人把萬花筒拿在手裏摸了又摸,不顧肮髒地貼在臉上,臉色變得柔和了起來,像在回憶當年的事。
萬花筒也是老韓的線索,眼前這個萬花筒當然不是當年的那個,但已經被梁融技術性處理過,應該不會露餡。陸鍾心裏有了底,決定引導夫人繼續回憶:“您還記得我小時候是怎樣的嗎?乖不乖?”
“乖,很乖。那時候日子緊,兩毛錢一根的奶油冰棒你總是讓我先咬一口自己再吃……”夫人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在極力控製情緒,“現在好了,你果然很爭氣,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這算是非常高的評價了吧,陸鍾竊喜,親情戲演到這份上火候差不多了。
就在陸鍾攙扶著夫人下樓之際,一位正巧上樓的鄰家女孩用純正的南寧話打了個招呼:“細毛,你返來啦,你爸呢,好些了嗎?”
陸鍾不得不停下腳步應道:“他還在醫院,還好。”
“這位是……”鄰家女孩詫異地看著宛如貴婦出行的夫人。
“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陸鍾似乎不想透露出自己和夫人的關係。
“你還會返來住嗎?”鄰家女孩似乎很在意陸鍾,警惕地看著滿身華服的夫人還有樓下的名車。
“當然回來……”陸鍾還想解釋點什麽,不過正好樓上有人聽到了女孩的聲音大聲喚她,她隻能先行離去。
鄰家女孩是司徒穎客串的,穿上棉布長裙,還有廉價的布鞋,洗去鉛華的她看起來格外秀氣,連女保鏢也低聲讚她清麗。前幾天她混進美容院當了兩天經理,早就找了個借口辭職了,不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陸鍾所做的布置可不僅僅是幾件道具,重要的是人。為了消除夫人的戒心,認定細毛的家就在這裏,最好的辦法就是安排一位鄰居。樓上喚女孩回家的是早就潛伏在此的單子凱,司徒穎的幾句本地話也是臨時學的,再多說就有露餡的可能,眼下多說反而無益。事實證明,多疑的夫人雖未完全確信陸鍾就是真正的細毛,但對他的信任度已經提高到了另一個層次。
回去的路上,夫人終於提出見見細毛的父親,那個讓她仇恨至今的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