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灣湖公園,曾是一千多年前南漢王劉長的禦花園昌華苑故地,如今坐落著聲名遠播的泮溪酒家。五十年代,粵人李文倫此創辦了一家充滿鄉野風情的小酒家。當時,附近有五條小溪,其中一條名為泮溪,酒家也以溪為名。酒家創辦之初正是老韓當年闖**羊城的時候,他對廣式點心的熱愛正因這小酒家而起,幾十年來無數次重返廣州,每次都會來這裏大快朵頤。
如今的泮溪酒家已不像解放前那般簡陋,早在六十年代就開始接待國家領導人和外賓,人稱“廣州釣魚台”。酒樓的大門上掛著一副對聯:
泮水漾清池勝地風光留客醉,溪泉鄰上苑荔灣景色駐春暉。
老韓不論衣食住行都講究派頭和來頭,這間酒家真是深得他心,所以這次宴請段七也定在了這裏。其實他心中也有隱憂,這把老骨頭越來越不中用,怕是來一回少一回了。
服務員帶著一行人來到早已預訂好的包間,沒想到段七已經先到了。
桌上擺著幾色點心和一壺茶,一個男人坐在那裏,光頭,穿著深色的衣衫,瘦得像件酸枝木家具,既不動也不說話。但就是這樣一個人,隻要看上一眼,就永遠無法忘記。
陸鍾很驚訝。他就是段七?師父口中叱吒風雲過的人物,可他端著茶杯的手為什麽會顫抖,還有他的腿……
“老七,你的腿呢?”老韓驚愕地看著段七的下半身,從膝蓋以下什麽也沒有了,一對義肢靠在椅子旁邊。
“韓老大,別來無恙。你還是那樣,喜歡熱鬧。”段七並不回答,笑著看了眼老韓身邊的幾個年輕人,這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你的腿呢?”老韓盯著段七的腿看了又看,腿跟義肢接觸的部分已經磨得生出了繭。段七年少時是南少林的武僧,渾身都是功夫,還俗後入了江相派,一直是道上出名的火將,後來拜了師爸,練得一手老辣千術。
“早幾前遇到了硬點子,抓到我出千,廢掉了兩條腿和一隻手,怕你們笑話就誰也沒說,金盆洗手了。”這番話段七說得雲淡風輕,可在場的人都能想象當時的情況有多慘烈。
老韓不說話了,眉頭擰成疙瘩。
“別覺得我可憐,出來混這種事見多了,我給人看場子時,抓到出千廢掉手腳的也有,要怪就隻能怪自己學藝不精,技不如人。”段七依然是硬邦邦的腔調,雖然也是老頭,但他給人的感覺和駝爺截然不同。混在江湖,有些人以軟著稱,不論跟誰混都能當萬金油,有些人卻以硬著稱。陸鍾覺得,就算閻王爺站在段七麵前,他也是這副麵孔。
“咱們好久沒見了,來,先吃點東西,慢慢談。”老韓沉住了氣,他很清楚自己此番到來的目的。
白兔餃,白灼蝦,糯米雞,上素腐皮卷,牛肉燒賣……老韓忘了醫生讓他忌口的叮囑,把愛吃的全都點了個遍,直到服務員說再點下去桌上怕是要擺不下了。東西上得很快,年輕人全都餓了,吃得很香。尤其是梁融,他本就是廣東人,這裏的點心簡直樣樣稱心,正好敞開了肚皮風卷殘雲,桌上的小籠很快堆成了高樓。
禮多人不怪,在飯桌上點多幾樣菜也有同樣的效果。段七也吃了不少,不過依然是眉頭深鎖著。
“老七,這次我們來廣州,一來散心,二來嘛……前不久我去了趟南平,老駝子讓我向你問好。對了,九妹子呢,怎麽不帶她來,我也有幾十年沒見過她了。”老韓決定先不提借書的事。
“師妹她,兩年前就死了。”段七的聲音終於軟了一些,“韓老大,不怕你笑話,我這些年過得不怎麽樣,早茶都好久沒飲過了。師妹在的時候日子還好一點,有她照顧,再難過的日子也不覺得苦。是我沒用,她生了那麽重的病居然不知道,等到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我辜負了師爸的托付,沒讓她享到福。”
“九妹子她……”老韓話剛出口就被段七打斷了。
“人已經去了,再說什麽都沒用了。好在我還有個兒子,現在兒子也生了孫女。這孩子,長得很像師妹。”段七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原來你都做爺爺了,真是恭喜。我和老駝子都享不到這樣的福了。”老韓再也吃不下去了。
“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我有個不情之情。”段七忽然停下筷子,定定地看著老韓。
“你我之間但說無妨。”老韓意識到段七遇到了很大的麻煩,他這輩子從沒求過人,就算窮到要飯,也不會開口跟人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