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子似乎是答應了,但究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還未可知。不過這樣的結果已經讓陸鍾驚喜了,他和老韓相視一笑:“師父,您真不是蓋的。隻要他老人家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水裏的月亮,咱們就有辦法。”

亭子裏還剩下兩桶清水,陸鍾趕緊拎在手上,走在老韓身邊朝著無非子的方向追去。無非子人矮腿短,走起路來卻格外迅速,在清幽的山徑上如仙人般很快就飄得遠了,陸鍾和老韓必須竭盡全力才能追上他的身影。

下得山去,無非子在黃龍體育館附近的街道拐來拐去,最後來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宅院。陸鍾拎著兩桶水,趕到門前時已經氣喘籲籲大汗淋漓,老韓更是咳嗽連連。隻見門簷上掛著一塊不大的綠檀招牌,那招牌的年代久遠,生著一層厚厚的苔衣,正中兩個丹紅行草:問館。

問館?這位無非子的主業怕也是看相測字之類的營生。老韓說過,跑江湖的相士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正所謂“醫要守,相要走”才能賺大錢。在他的印象中,這類相士並不體麵,光是那個卜卦的“卜”字,看起來就像一根竹棍加一隻破碗。閑坐街頭算命的大多是最末流的,地位比丐幫人士高不了多少,不過真正上了檔次的大相士就不同了,在古代相士封侯拜相的也大有人在。

就拿老韓的師爸傅吉臣來說,他當年幫廣州“南天王”陳濟棠看過一次相,批過幾句話後,這位大軍閥就決定跟桂係軍閥聯手,發動了轟動一時的兩廣事變。傅吉臣是老韓的師爸,他的本事自不用提,而這位無非子比傅吉臣的輩分還要大上半級,又經過這麽多年的潛心研修,他的本事究竟有多大,陸鍾實在無法想象。

這宅子門不大,院子卻不小,而且是最標準的蘇式花園,亭台樓閣景中有景,不論站在哪一個視角,眼前的畫麵都是最完美的。

師徒二人站在院子裏才發現,誰也不能以目測判斷這裏麵究竟有多大。杭州的房價貴是出了名的,這麽大的園子肯定是王爺之類顯貴的故居。除了地方大景色美,假山旁邊隨手放著的蟈蟈籠是清代牙雕,畫案上歪倒著的是雕工精湛的犀角筆筒,名人字畫更是隨處可見,多得就像的假的。屋內的家具不是紫檀就是黃花梨,茶幾上的壺乍一看滿是茶垢汙糟得緊,待老韓拿在手裏稍加端詳就發現了“桑連理館”的底款,那可是價值六位數的蔓生壺。以見多識廣著稱的老韓也忍不住歎出了聲:“前輩真是有錢人!”

“錢財乃身外之物,隻是湊巧我喜歡的東西都比較貴而已,這宅院是我父親留下來的。”無非子從老韓他們身後出現,已經換上了寬大的夏布唐衫。晨風一吹衣袂翻飛,又身處此佳境當真恍如天人。

“我想好了,我要你們幫我辦一件事,隻要這件事情辦成,我便把紮飛之術傳授一半與你。玄機子的紮飛之術跟我所學的比起來,其實還不及十之一二,全都是些膚淺至極的入門功夫,但他懂得靈活運用,居然也成了一門之宗師,如果你真的學會了我教的那些東西,振興那個小派自然不是難事。”無非子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陸鍾,“既然你師父說你有些本事,我就試你一試。”

“要我們做什麽,您盡管說。”這是陸鍾第一次和無非子對話,他深知,這樣的機會也許一輩子也隻有一次。

無非子雖然高傲,城府其實並不深,除了愛擺擺架子和老資格,倒也是個爽快人。他這次回到杭州是因為他的兒子。二十年前他還在印尼的時候收過一個女弟子,這位女弟子祖籍杭州,是個水靈靈的美人,一口吳儂軟語讓無非子倍感親切。無非子練內丹需要雙修,兩人天長日久的便有了感情,雖然沒有正式結婚卻也情同夫妻。後來女弟子有了身孕,一年後產下一個健康的男嬰。無非子老來得子當然歡喜得緊,無奈兩人的年紀畢竟太懸殊,他的性格又過於冷傲和強硬,最終女弟子受不了那種清規戒律的生活帶著兒子回國了,順便帶走了他的大部分積蓄。無非子並不看重錢,隻要夠吃夠用,夠他修行就可以,隻是兒子一直很掛心。那女弟子也算良心未泯,去年罹患腦癌,在彌留之際終於聯係了無非子,把兒子托付給他。因為這個親生骨肉,無非子這才回了老家。

無非子對陸鍾的試練就是關於他的兒子。此子天資聰穎骨骼清奇,天生就是修道的好材料,但因母親溺愛且疏於管教,整天不務正業跟一群富家子混在一起。無非子表明身份後他根本不肯相認,更不願接受這個父親,還嫌他身材短小不夠體麵,拒絕跟他來往。

“我沒有太多要求,隻希望這小子能完全出於自願認我這個父親。你們看,行不行吧。”無非子說完這一大通,臉上微露慚色。他這個神宵派高人,能呼風喚雨又如何,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都搞不定。

“隻要您信任我,這件事我保證能幫您做到。”陸鍾的嘴角向上牽起,那是六哥最自信的招牌微笑,已經有數不清的人被這笑容折服過。

“姑且信你們一次,要是敢耍我,我擔保你們猜一萬遍也想不到自己會怎麽死。”無非子的狠話也不怎麽與時俱進,這大概是他在八十年代的港產江湖片中聽過的台詞,“說吧,你打算怎麽做?”

“這件事雖然是我們出場,但關鍵還是在您,最重要的是得讓貴公子了解您的本事,以您為榮。要不您先露兩手,讓我跟師父見識見識,了解了您的實力,我們才好安排後麵的事情。”陸鍾依然是笑嘻嘻的,他已經掌握了無非子對兒子的那種極度渴望親近卻又無奈的心情。

“這沒問題。”無非子起身進了內室,很快就端了一杯清水出來。他把清水放在案幾上,雙手合十低頭頷首,口裏念念有詞,但語速極快,念的都是些聽不懂的字句。幾分鍾後,他伸出右手在清水上方憑空畫符,然後在屋子裏快步走起了禹步。禹步走起來要跟北鬥七星的位置相合,旁人每一步都要默念相應的符咒,可無非子走禹步卻不動唇舌,隻是一身的骨頭走得格格作響,腹部再次發出那種類似雷鳴的聲音。漸漸的,陸鍾覺得整間屋子都涼了下來,溫度至少下降了好幾度。等到符也畫完,無非子端起杯子走到門前,口含清水,朝著外麵大噴一口,最後又結了個手印,這才收勢。

“半炷香的工夫,包管下雨。”無非子說完,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一支檀香輕搓了一下,沒見到火花,但香頭立刻燃了起來,立刻芬芳四溢。

陸鍾在《紮飛篇》裏看到過類似的小伎倆,那大多都是手指沾染白磷,摩擦生火,而且都是低溫火,並不灼熱。可無非子剛才那隻手拿過水杯,後來還擦了把嘴邊掛著的清水,如果塗有白磷也已經被稀釋掉了,根本不可能生火,這其中的緣由怕是隻有他一個人才明白了。

閑坐無事,無非子問陸鍾都會些什麽紮飛之術,陸鍾就撿《紮飛篇》中所述一一作答。那些牆上點燈、乩仙顯靈、無常催命、油炸厲鬼的招數,讓無非子聽得哈哈大笑:“玄機子真不用功,這些東西也好意思拿出手,要不是虛長我幾歲,真該他叫我一聲師叔。”

就在談笑中,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天色忽然有了變化,一團烏雲罩在當頭,沒有雷聲,可淅淅瀝瀝的小雨居然飄然而至。雨隻下了短短的幾分鍾就重又雲開天晴,無非子的預言竟然真的應驗了,不管是真功夫還是巧合,老韓和陸鍾對這位前輩都已是肅然起敬。

“今日沒有結壇,倘若東西全都配齊,也可以電閃雷鳴來一場暴雨。”無非子見二人心服口服,略有些得意。

“前輩,您這門功夫的確是很厲害,可如果我要學的話,要學多久?”陸鍾問。

“這個要看先天了,如果體質好,又心神純寧,可以每日吐納修煉再加上我的指點,十年就可有小成。”無非子撣了撣袖子,輕描淡寫地說。

“就算我能等十年,您也不願等上十年吧,不如您教我些虛張聲勢的粗淺功夫,效果好,學得快就行。”陸鍾殷勤地將一杯香茶送到無非子手上。

“鬼崽子,你們當老千的就是狡猾,拐著彎來要我先教你東西!”這話聽起來是責怪,可無非子臉上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