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店裏。我點卡布其諾,羅點愛爾蘭。
喜歡卡布其諾,是從那首歌開始的:愛情像卡布其諾,濃濃的眷戀泡沫,誘人的滋味多愛不釋手……第一次喝卡布其諾,看著上麵完美無瑕的奶油,撲捉隱藏在咖啡香味裏淡淡的肉桂香,感覺快樂且美好。奶油如愛情初開始,濃濃的甜,奶油下的咖啡如甜蜜過後真實的婚姻,甘醇微苦,卻齒頰留香,回味無窮。冷冷的冬季,握住一杯卡布其諾,愛情的氣息便撲麵而來。
侍應生在調愛爾蘭咖啡。愛爾蘭架上的火焰將盛在愛爾蘭杯裏的白蘭地與方糖慢慢焙融,當侍應生將愛爾蘭杯裏的白蘭地點燃,將一杯火焰倒進咖啡杯中時,羅忽然開口:“以前的愛爾蘭咖啡是不加白蘭地的。”
“為什麽?”
“加上白蘭地的愛爾蘭咖啡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天使的淚。”
天使的淚!我被這個名字吸引,忘記了麵前的卡布其諾,也忘記了和羅相約咖啡的目的——我想離開他,兩個人相戀已經有一年,一年來感情已不再甜蜜不再擁有**,變成了卡布其諾奶油之下的咖啡,而我,現在還過於年輕,並不渴望這種真實的甘醇微苦。我要離開他。
“這是一個很淒美的愛情故事。愛爾蘭一家咖啡店裏的咖啡師喜歡上了一個常來咖啡店喝咖啡的女孩,但是他不敢將心意表露出來,隻能每次盡心地給她調製咖啡。有一天,他試著在她的咖啡裏放入了白蘭地。女孩嚐了一口咖啡,感覺非常好,問咖啡師:‘這裏麵放了什麽?’咖啡師想了想,告訴她,裏麵放了天使的淚水。女孩愛上了加天使的淚水的咖啡的味道,每一次來,她點咖啡時,咖啡師都會問她:‘要不要加眼淚?’她都會點頭,咖啡師便將自己全部的愛調進咖啡裏,並絞盡腦汁,將它從做法到配料都做得盡善盡美。咖啡師告訴自己,如果這個女孩喝過一百杯天使的淚後,就告訴她他愛她,不管會有什麽樣的結果。但是,他隻為她調製了七十三杯,便患上了猩紅熱。他在女孩平時來喝咖啡的時間裏回到了咖啡店,他告訴老板,他希望能為他心愛的女人親手再調一杯咖啡。女孩果然來了,他像平時一樣微笑著問她:‘要不要加眼淚?’她依然點頭。在他用火焰焙融白蘭地裏的方糖時,他的眼淚掉了下來,和白蘭地融為一體。他害怕自己的病會傳染給女孩,便突發奇想,將杯裏的白蘭地點燃,將一杯火焰倒進了咖啡杯裏。女孩看著燃燒的咖啡杯,開心地笑,她說她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天使的淚水,沒有看過這麽漂亮的咖啡。女孩再來的時候,咖啡師已經因病不治身亡。她等著他像平時一樣微笑著走近她,得體地問她:‘要不要加眼淚?’可是她等來的卻是咖啡店的老板,他告訴了她咖啡師的心事,還有他最後的遺憾——他沒有能為她調製一百杯天使的淚,沒有來得及向她說他愛她。女孩默默地流淚,離開了咖啡店。以後的日子裏,她去了很多城市,去了很多的咖啡店,她一直期待在她點過咖啡後,有人在身後溫柔地問她‘要不要加眼淚’,但是她一生都沒有再聽見。”
羅講完了故事,他麵前的愛爾蘭咖啡的火焰也已經熄滅,失去火焰之後的愛爾蘭咖啡看起來淒涼無比。
雖然平時和羅坐在咖啡店裏他都會喝愛爾蘭咖啡,但是沒有想到它裏麵有著這樣動人的感情。為什麽他要在今天告訴我這個故事?我疑惑起來。
“故事很美!”我說。
“是的。”他看著我,目光深遂,“每一次喝愛爾蘭咖啡的時候,我都會告訴自己,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他的話讓我更加茫然,本已下定的分手決心忽然不再堅絕。
咖啡廳的對麵是公園。我說:“陪我去公園走走吧。”
周末,公園裏人滿為患。快樂的小孩,鮮豔的女人,幸福的男人,每個人看上去都很開心。隻有我和羅,一臉的心事。
看到了海盜船,我說:“坐吧!”
他去買票。
和他在一起,我就像一個被寵著的孩子,隻要我開口,他什麽都依從,幾乎沒有自己的意見。就像現在,他明明是個喜歡腳踏實地害怕冒險的男人,但是他仍然不肯拒絕我無理的要求,強迫著自己陪我坐海盜船。
剛開始與羅相愛時我極享受這種感覺,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感覺他就像一杯溫和的藍山咖啡,隻是柔順平和,沒有個性可言。而我在骨子裏有著太多的不安定,渴望轟轟烈烈的愛情,喜歡像口感強烈香濃的曼特林咖啡的男人。
和他並排坐在海盜船上,他問我:“怕嗎?”
“怕!”真是怕,但是我想知道在半空失重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而且,我需要刺激,刺激能讓我暫時放下心事,不去想和羅的感情到底應該怎麽辦。
他拍拍我的手背,低聲說:“有我在。”
這句話噎得我差點流淚。
海盜船開動了。懸在半空的時候我尖叫起來。地麵仿佛有著巨大的引力將我向下吸,保險杠安全帶仿佛都不能阻擋我向下墜去。海盜船居然在半空中停滯著,不上,不下,就那麽將人懸著,盡大限度地讓人觸摸死亡的危險。我一聲接一聲地尖叫,任海盜船帶著我在空中搖擺逆倒。手被人握住了,緊且堅定,仿佛在說:“別怕,有我在。”我死死地攥住他的手,仿佛這是比安全帶保險杠更安全的東西。
死亡感不停地襲來,我已經叫不出聲,一臉慘白地坐在船裏,心裏暗自後悔選擇這樣的冒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平實與安全。
終於停下了,幾分鍾仿佛已經在鬼門關闖過了無數圈。
我顫抖著踏上土地時,回頭看見羅發青的嘴唇,而這張嘴唇還在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我的手很痛。”
他的手已經被我抓出了青紫色的幾道捏痕,我握住,百感交集。
“如果剛剛保險杠壞掉了,我摔了下去,你會不會難過?”
“我不會讓你摔下去,我會拉住你,真拉不住,我就解開我的安全帶,陪你跳下去。”這話從別人嘴裏出來就會顯得煽情,但是從他嘴裏出來,便讓我感覺到由衷的溫暖和真實。我相信他會做到,而且他一定會比我跳得快一步,這樣,便可以墊在我身下,用他的生命換來我的安全。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他沒有問我原因,隻是默默地幫我擦眼淚,然後問我還要玩什麽,坐碰碰車過山車或者別的更刺激的東西?
我將自己靠進他的懷裏,說:“回咖啡廳吧。再喝杯愛爾蘭。”
珍惜眼前的幸福。
那個女孩已經永遠無法等到同樣的聲音問她:“加不加眼淚?”
我不希望將來再坐上海盜船時,身側沒有讓我握住的手,沒有人再在我身邊說:“別怕,有我在!”
穿過骨頭撫摸你
拉開門準備倒垃圾,卻看見和儂站在門口對我笑。他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漂亮的臉在冬日的陽光下像一株稚菊一般可愛。
我說乖,你來做什麽?
他說我想你,我想和你談戀愛。
我手中的垃圾袋在顫抖,我的笑容在陽光裏抖動得像風裏的狗尾巴草,連聲音都開始東倒西歪。
我說我隻和男人談戀愛,你卻是男孩。
他倔強地站著,臉上的表情一樣的倔強,他說男孩隻是我的生理年齡但是我早就是男人了。
我撫摸他冰涼的臉,他的鼻尖有一滴清徹的鼻涕,在冬陽下發射出五彩的光芒,我用麵巾紙幫他揩掉鼻涕,我說乖,你才十五歲,我比你大十歲。
我的十根手指全豎在他麵前,每一個指頭代表一段滄桑,代表一條皺紋,代表經曆的一個男人。
他將我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嘴邊嗬著氣,他說你看看你都不會照顧自己你還是個小女孩所以你的手在冬天才會這麽冰你需要一個男人來溫暖你的手像我這樣——他拉開自己的風衣,將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最溫暖的地方,毛衣暖暖的,他的氣味暖暖的,他的眼睛暖暖的,遊**在我和他之間的空氣也暖暖的。他唇的溫度應該也是暖暖的,我想。但在它將要貼上我那兩片冰涼得像水果攤上被人撕開果皮**著身子吸引顧客的橘子一樣的唇時,那兩片橘子動了動,說出兩個字:不行。
和儂的眼睛開始濕,身子僵得像冰箱裏的魚,連呼吸都寒冷起來,他說你不是因為我年齡小而不愛我,而是因為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羅列。
他離開了,我剛剛溫暖的手在風中顫抖。
冬日蒼白的天空,橘子沒有溫度的冬陽,不著痕跡卻能穿過骨頭撫摸人的風,加上和儂像百合一樣倔強昂著頭的背影,這是這個冬季最讓我心酸的風景。
我拎起地上的垃圾袋,鎖門,向垃圾站垂頭喪氣地走去。
客廳裏的百合開始枯萎,白色的花瓣邊沿像燃燒後的香煙,出現了焦黃色的線,由外向內,一層層黯淡下來。
我將這些些花拔出花瓶,動作凶狠殘酷且無奈,像是剛才從羅列裏的懷裏將自己抽出來一般,帶有壯士斷腕的決絕。
羅列就是這個漂亮的水晶花瓶,它的心是那麽大,插上幾枝百合仍嫌空**,所以要配上劍蘭,要配上貝殼草,要配上其它能襯上水晶精美的花朵。我們在同一個花瓶裏綻放,我們從同一個花瓶裏吸取養分,所以,我們也貧瘠得特別快。
羅列,羅列。
告訴羅列我要與他分手的同時,我已做好了辭職的準備。誰知道羅列竟比我搶先一步遞了辭呈,他還給我留下了一封信:我知道你一定不願意和我繼續做同事,所以讓我離開,你是個不知道怎麽應對世界的女人,接受不了太多的改變。
我笑,將紙條撕碎,撒在空中,它們從寫字樓向街上飄,像一隻隻奔喪的白蝶。
他沒有說錯,我不能從容接受太多的改變,但是他忘記了女人是最最戀舊的動物,她會在每一個角落裏看見過去有過的甜蜜或是痛苦,她如果無法在回憶中掙脫,就一定會在回憶中死亡。
羅列,羅列,讓我將你從心裏撕掉,雖然會痛,但是一定要堅決。像將風濕膏從皮膚扯掉,動作越慢越難以忍受,快快地扯,可能會扯掉一些汗毛,可能會有火一樣的灼痛,但是就那麽幾秒。
我將我的辭呈和他的並排放在辦公桌上,再過一個小時,老板就會看見。
我和羅列是老板最喜歡的兩個設計師,我和羅列永遠合作愉快形影不離,連辭職都不會讓另一個落單。
你為什麽要離開羅列?朵朵問我。
我偏著頭喝可樂,冰冰的**讓我渾身**。
我說因為我隻是他瓶裏的一朵花,或許是他最喜歡的,但是永遠不是惟一的,我渴望能做惟一,渴望能像永不枯萎的幹花一樣長時間占據一個花瓶。
可是你剛認識他的時候便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角色。朵朵毫不留情。
當妓女愛上一個男人也有渴望從良的念頭,何況我隻是一個正常女人,當我真正地愛他,渴望他能像我愛他這樣回報給我愛時,我肯定沒有辦法滿足和別的女人分享他。
你還愛他嗎?如果還愛,為什麽要讓自己痛苦地離開?好死還不如賴活著,比起完全的失去還不如得到一邊一角。朵朵打了一個長長的可樂嗝,我們坐在沙發上捧腹大笑起來。
因為生活過於無樂趣,所以一個氣嗝都會成為我們取樂的理由。笑過之後,我們馬上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然後麵麵相覷。
我歎氣,唱歌:我就像那花兒一樣在等你的到來……
花和女人都是有保鮮期的,保鮮期一過,危機感就潛伏在四周,開始想念曾經擁有過的堅實的土地,開始厭惡玻璃花瓶裏的清淡的水,開始想念真正的陽光雨水,開始想掙脫花枝,哪怕是一頭紮向地麵踏上不歸路,也渴望將不安穩的生活結束,重新開始。
過了二十五歲生日之後,我就無法再氣定神閑地呆在羅列身邊,享受一段不能百分百的愛情。
我問羅列:你什麽時候和我結婚。
他無辜地看著我,仿佛不能理解我為什麽會問出這麽可笑的問題。
我說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他說我也快三十歲了呀。
我說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是古董,越老越值錢,女人卻是菜市場上的菜,到了晚上便要降價處理。
他抱抱我,敷衍了事:可是,親愛的,你知道,我不可能結婚。
那好,我去找一個肯和我結婚的男人。我將自己從他的懷裏抽出來,像後來我將衰敗的百合從花瓶裏扯出來一樣堅決。
他不留我,隻是說如果你感覺這樣你會幸福你就走吧。
朵朵,我們需要一個男人。我看著和我一樣孤獨著的朵朵說。
她說你為什麽不要和儂?小男生也有小男生的好處,而且他發育得那麽好,長得那麽漂亮,拿來做男友,一定有新鮮的刺激。
我哈哈地笑,腦子裏出現那幅最悲涼的冬日寫生,他的背影讓我的腦子有一刻的灼痛感。
如果我想享受戀愛,不如和羅列進行到底。現在,我是一個渴望婚姻的女人,像一把刀子渴望穿過肋骨到達心髒,不要過程,隻要結果。
但是,你快樂嗎?朵朵總是一針見血。
我絕望地垂下腦袋,無論我怎麽掩飾,我都無法欺騙自己。我不快樂,離開羅列到現在,每一分鍾我都不快樂。我以為會有新生活,但是卻像隻嗅覺遲鈍的母狗,除了主人羅列以外,對身邊所有的男人都視而不見。
沒有愛情滋潤的女人總有些變態的嫌疑,尤其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仍單身一人的女人,更是給人很多想象的空間。
比如說,我正在家裏聽歐美唯美另類音樂,跟著音樂狂唱“need you , dream you,find you ,lose you,hate you, fuck you, erase me, kill me”時,隔壁陽台上會有一雙奇怪的蒼老的眼睛偷偷窺來,然後會被居委會的大媽將門喊開,她說你沒事吧?
她的表情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她用她的眼睛告訴我她知道我有事,所以我不得不承認。
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你嗎?她仿佛普度眾生的觀音,但是她幫不了我。我的事是一個人無法解決的事情,也是兩個女人無法解決的事情。
我說:我想結婚,你能幫我嗎?
於是,我的一句由衷的話,使我成了大院裏想男人想得幾乎要變態了的女人。
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有些異樣。
我躲回房間,將相冊裏和羅列的合影一張張取下來,撕碎,再一張張粘好,讓帶著傷痕的照片回歸原位,也將化好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送回到羅列的身邊。
我看著沒有因為我的離開而有任何改變的羅列說:我回來了。
我說話的樣子仿佛我隻是出門十幾分鍾買了份晚報。
他微笑著將我的包接過去,說,進來吧。
我又給自己買了一大束元帥百合,粉粉的花,大朵大朵地開放著。粉粉的花被插進了水晶花瓶,我還沒有看過粉紅色百合的凋落過程,雖然沒有見過,但是我知道她也一樣地會在花瓣上出現煙灼的線痕。像女人開始衰老時,無一例外的會在臉上出現線形的紋路。
老板打電話來說給我們加工資,希望我們回公司,因為老客戶點名要和我羅列做廣告策劃,老板無奈地說:“你們都回來吧,一個都不能少。如果是薪水的問題我們可以再商量,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麽完美的搭擋。
羅列和我極有默契地一起回到公司。
辦公桌上幹淨,老板笑得和藹,羅列看我的眼神還是一樣的溫情。
沒有人問我們為什麽要辭職,羅列沒有問我為什麽會回到他身邊,我也不再問羅列什麽時候和我結婚。
我像平時一樣為他挑選襯衣和領帶,從他衣服上沾染的不同的香水味來猜測他又將什麽樣的花放進了花瓶。
然後,我開始學會享受過程,像一把刀子慢慢地紮進皮膚,穿過骨頭,咯咯嚓嚓地響著,挑斷每一根毛細血管,緩慢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達心髒。
我開始和小男生和儂約會,終於接觸到了他細嫩的嘴唇。
我開始向眾人宣布我是獨身主義,用無懈可擊的表情懶洋洋地吞吐煙圈,告訴他們:結婚?那是經濟無法獨立人格無法獨立的女人做的事情。
寫完這些文字時,我將它們放進郵件裏發給羅列看。羅列從電腦那端伸過頭來看我,他的表情溫柔但是語言依然殘酷,他說:“真好,你終於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