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在天堂,這是個柔軟潔白的地方。
我喜歡坐在這朵雲上靜靜地向下看,因為我可以從這兒看到我愛著的那個姑娘。
一
在葬禮上,我認識了蕎。
這裏所有的人都在哭,但她沒有。她怔怔地看著那一堆黑色的照片,好像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了。我走到她身邊,問她裏麵有她什麽人。她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天空裏飄過來的一樣,她說:爸爸媽媽。
我比她還慘,這裏麵不但有爸爸媽媽還有我那四歲的小妹妹。
我們成了孤兒,因為這場車禍。
這一切全是命運的安排,偶然卻又必然。
如果沒有車禍,她一定會在某個地方快樂健康地成長,而我也會像平時一樣,對爸爸媽媽說我上學去了,然後斜挎著書包蹬著自行車向學校飛奔。
蕎看著我,她的眼睛空洞蒼涼,不像一個十四歲孩子。她說:“我在這兒沒有親人,以後我怎麽辦呢?”
不知道蕎為什麽會問我這句話,但是從那一刻起,她便和這黑白照片上家人的笑臉一起真實地走進了我的生活。
那年,我十七歲。
二
“常遠,你將這些水泥裝車!還有那邊的一堆兒!”
工頭在耳邊兒嚷,我的頭有些暈,但我還是友好地對他笑笑說:“好!”
工地上的工人都說我是難得的好人,對人和氣,從不發火,而且幹起活來比誰都賣力。他們不知道,我能這麽開心地在這兒賣命,隻是因為我有著和他們不一樣的動力。
我的動力來自於蕎,那個剛跟我回家時滿臉超年齡滄桑的女孩子。
…………
葬禮結束後,人們漸漸散去,蕎無措地站在那兒,看上去比那一群悲慟的人們還要讓人心酸。我拉起她的手,我說:“跟我走吧!”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她家和我家之間來回跑,將她的東西搬過來,將她家的房子退租。蕎在這個城市沒有別的親人,家人也沒給她留下豐足的遺產,但是這樣也好,為我幫她搬家省去很多麻煩。
一天飯後,她呆呆地洗著碗,忽然對我說:“遠哥哥,我想上學!”她的聲音小小的怯怯的。我笑了起來,我說:“上,我們都上!”
蕎一下子哭了起來,她說我比她爸爸還要好,她爸爸不讓她上學,雖然她剛剛考上市重點高中。
她第一次說到她的家人,沒想到會是將他們拿來和我比較。
我不知用什麽話來安慰她好,她卻自己停了哭聲,認真地看著我說:“遠哥哥,我會考上大學的,然後會掙很多的錢,然後……給你做新娘。”
三
“常遠,有人找!”工頭不耐煩地喊。
我扭頭,是蕎。
蕎穿著一身火一樣鮮豔的衣裳,俏生生地站在我麵前。她憂鬱地看著我說:“常遠,你……”
我將她拉到一邊兒,盡量笑嘻嘻地說:“小蕎,你知道的,現在什麽工作都要學曆,我隻是高中畢業……不過,這兒挺好的,不用動腦子,而且我有的是力氣,在這兒,真的挺好!”
蕎歎了口氣,說:“常遠,等我大學畢業,一定會掙很多的錢,讓我們都過上好日子的。”
蕎這次沒說她會做我的新娘。但是我還是很開心地笑。
有時我真想念蕎上高中時那些甜蜜的日子。
我考大學那年差了六十多分,蕎讓我再複習一年,我笑了笑。蕎不知道,我們沒錢了。我說:“小蕎,我不像你,我不喜歡學習。反正你後年也要考大學了,你好好學,大學留給你考。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知道嗎?我找到工作了,可以掙錢了!”
蕎忽然抱住我,將她小小的嘴唇合在我的嘴唇上,然後紅著臉從我麵前逃走,她說:“我知道你為了我。”
蕎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學校裏有不少男孩喜歡她,她便叫我每天放學去接她,她仰著臉兒對我微笑,挽著我的胳膊一起回家。我說:“小蕎,我不能總這樣跟著你,這樣你將來可就嫁不掉了。”
她將我的手拿到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著上麵沁出了血珠,她問:“你痛嗎?”
我點點頭。
她不看我,目光散散地望著藍天,她說:“你說這樣的話,我的心比你手更要痛!”
這年,蕎十六歲。
四
我拍了拍身上的白灰,讓蕎先回家,蕎固執地要和我一起走。她的手又環在我的胳膊上,像上高中時那樣不顧周圍人奇怪的目光,一臉微笑的和我並肩走著。我的心跳得很亂,總想將胳膊從她幹淨的手裏扯出來。而且我發現:蕎快有我高了,她已經不是那個需要我保護的茫然無措的小丫頭。
…………
“遠哥哥,如果他們沒坐上那趟車,我們就不會認識了!”蕎咬著鋼筆頭說。
她口中的他們是她的父母。她的口氣,讓人感覺她在為他們的死去長舒了一口氣。
“為什麽這樣說?”
“你知道嗎?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地獄,而和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堂。”蕎的眼睛亮閃閃的,有些什麽東西隱藏在她的眼底。
“你為什麽這麽恨他們?”我終於忍不住問。
“他們的孩子是個男孩,但在醫院育嬰室裏被調包了。他們恨我。”她說。
我愕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的背後有著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這是真的,他們和我不是一個血型。”她像是在說某個不相幹的故事,表情很平淡。我伸手將她抱在懷裏,這個女孩這麽脆弱這麽美好為什麽要她背負這麽多殘忍又光怪陸離的事情。
她乖乖地依在我胸前,小聲地說;“遠哥哥,你不能離開我了,你是我最親的人。”
我猛烈地點頭,下巴撞在她腦袋上,她“哎喲”了一聲,抬眼嗬嗬笑了起來。
蕎高考考得很好。她要離開我到另一個城市去念書了。
她像隻麻雀一樣歡快,但一想到不能再和我天天在一起時神情馬上黯淡下來。
我給她買了一支便宜的口紅,是她喜歡的粉紅色。她看著她的第一件化妝品開心得兩眼放光。她將嘴兒塗得粉嫩嫩的,然後在我的臉、衣服上印滿了自己嘴唇的印記。然後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不許洗,她不在的日子裏這些便是她愛的烙印。
五
蕎拉著我要進一家服裝店,我看了看店裏的衣服,全是男裝。她說;“你得換件衣服了,常遠!”
我鬆開她走了出去,陽光下我灰撲撲的衣服的確很紮眼,但是我連蕎的學費和生活費都快交不出了,哪裏還有錢來買衣服?
我說:“不用的,反正平時都是扛水泥袋,再好的衣服也是要被糟踏掉。”
“你打算這樣扛一輩子水泥袋麽?”蕎問我。
我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怎麽說也是高中畢業,你要學會用腦子謀生,而不是用苦力。”
像被人抽了一鞭子,我的心蜷成了一團。我說:“小蕎,你放心,我還供得起你。”
“常遠,你怎麽就不將目光放得遠一點呢?等我大學畢業後我們可以一起闖事業,你不多學一點東西怎麽行?扛一輩子水泥袋子會有什麽出息?”
我看了她一會兒,蕎隻不過出去了一年,為什麽說的話會這麽陌生?我無力地咧咧嘴,獨自走了。如果她肯喊我一聲,我一定會回頭的。但她沒有。
回到家裏,茶幾上放著的我和蕎的照片跳入眼中,我們緊緊地站在一起,身後是她美麗的校園。這是送蕎去大學報到的那天拍的。那時的蕎還是個羽毛黯淡的小小鳥,現在,已長出了豐美的翼了。忽然我特別沮喪起來,我有種預感:她會飛離我身邊,像她當年來到我身邊時一樣的突兀,一樣的自然。
門響了一下,蕎在門口站著,神情嚴肅,仿佛臉上還有淚痕。
我向她伸出手,她糾著眉心衝我撲過來,投入我的懷裏,像幾年前那樣,用她小小的拳頭夯著我的胸口。
她的胳肢窩裏夾著一個小紙袋,她抽噎著將紙袋拿出來,打開。一件藍色的襯衫!
“來,試試合不合身。”她說。
我將她的手推開,說:“都叫你不要買了。買了我也不會穿的。”
蕎執拗地將衣服在我身上比劃著,“常遠,你看,這個顏色多襯你!”
我歎了口氣:“小蕎,我們沒有閑錢去講究這個。你把它退了吧,或者給自己換一件衣服?”
蕎看了我一會兒,將衣服放進袋子裏,扭頭向自己房間走去。撂下一句話:“今天你生日!這錢是我的獎學金。”
看著她漸漸關上的房門,我呆住了。
六
天涼了,工地竣工了。我想到南方去,那兒離蕎近一些,而且聽說掙錢可以多一些。最近晚上總是做夢,也說不出那是惡夢還是好夢,隻覺得心口發堵,像秋夜濃濃的霧氣將心弄得濕漉漉的。給蕎的宿舍打電話,總也找不到她,她不是去了圖書館,就是在教室看書,或者在體育場打排球。啟程前一天晚上上街買了些蕎從小就喜歡吃的小東西,打算給她捎過去。回家的路上看見一堆人圍著電視看,正演著一個講大學生活的電視劇。圍觀的人們在一邊起著哄:“老板換台吧!這離我們太遠了,看不懂!”蕎就在這樣的生活中,而我,卻和這些人一樣,看不懂。
到蕎學校之前,我特地穿上蕎買的那件藍襯衫。鏡子裏的我看上去還挺像那麽回事,長年的勞動,讓我肩膀很寬,肌肉很緊。皮膚黝黑健康,牙齒潔白。
應該不會讓蕎丟人吧!
我怯怯地按照她同學的指點來到體育 場。我一眼就從那一堆人中認出了蕎。蕎好像很開心,臉上的笑容一直沒中斷過,她一定流汗了,我看見她不停地用手拭著額頭。一個男生給她遞去了毛巾,她和他講了些什麽,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她的同學跑過去告訴她我來了。我仔細地看著她,她的每一絲表情我都盡收眼底。她好像吃驚極了,丟掉毛巾四處張望。終於看到了我,她尖叫一聲,開心地衝我撲過來,絲毫不顧忌別人,一頭鑽進我的懷裏。她的喘息,她的汗,她的氣味,將我所有的感覺都喚醒了。我抱緊她:“怎麽這麽激動?”
她的同學們圍了過來,她拉著我向他們一一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常遠!”
哦,我的小新娘,她不知道當我聽到她對著眾人這樣介紹對是怎樣的狂喜。
那麽多人打量我,我知道裏麵有著一兩道目光是有敵意的。我衝那目光笑,是他,那個給蕎遞毛巾的男生!他衝我伸出手:“難怪蕎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們呢,原來有了你!你在哪個大學讀書?”
我禮貌地對他微笑:“不,我已經沒上學了。”
“蕎的眼光果然好!不知道你是哪所高校畢業的呢?”他的話很酸,但是我不介意。
蕎的臉色有點變了,我說:“社會大學!”然後帶著蕎離開他們。
後來蕎告訴我:“常遠,你剛才說‘社會大學’時表情語氣都酷極了!”
七
我在另一個城市找到了活兒。我不想在蕎身邊找,我怕會給她帶來麻煩。
不習慣這兒的天氣,我病倒了。
蕎急衝衝趕來,看著我瘦削的臉,眼睛紅了。她捧住我的頭說:“常遠,你怎麽就對我這麽好?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要不是我,你肯定比現在過得開心!”我也流下了淚,我說:“傻姑娘,隻要有你,我就是開心的。”她表情複雜極了,然後好像跟誰賭氣一樣,鬆開了我,去解自己的衣扣。我詫異地看著她,她臉紅極了,臉上的表情讓我想起江姐或劉胡蘭就義前的樣子。
她雪白的胸像小鴿子一樣躲在解開了的衣襟後麵,我向她伸出手,她的身子明顯地在戰栗。我將她的衣服拉住,一個個幫她把扣子扣上。我說:“傻姑娘,你還在上學呢。”她軟軟地癱在我懷裏,我在她耳邊說:“蕎,相信我,我一定會掙錢讓你過上好日子,到時候,我們結婚。”蕎在我懷裏長長地歎了口氣。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個工地竣工後再換一個工地,兩年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蕎還有半年就可以畢業了,到時候我們又可以天天在一起。每當想到這個,我幹活都會特別賣力。
一天,我收到一個從蕎的學校寄來的包裹。信封上的字跡很陌生。裏麵是個紅皮本。這個本子是三年前我買給蕎的。她一直用它來寫日記。
難道蕎出事了?
一張信箋飄了下來:
“常遠:
你好,那次你去找蕎時我們在體育場上見過麵。
我在蕎的宿舍玩時無意間看到了蕎的日記,我喜歡她,想知道她的內心世界,便將日記帶走了。看完之後,我決定不將它還給蕎,而是寄給你。因為你是她的恩人,又是她背負的最沉重的包袱。如果你愛蕎,你應該讓她開心。看看這本日記吧,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你會知道怎麽做的。”
狐疑著翻開日記,蕎的世界就這樣**裸的在我麵前打開了,來得如此凶猛,讓我措手不及。
八
蕎的日記開始寫滿了對我的思念——
“到這兒半年了,學習什麽都很充實,隻是在周末的時候特別想念一個人。昨天去跳舞,我塗上了常遠給我買的口紅,她們都說漂亮,果然有很多男生過來請我共舞,我笑著拒絕了。如果舞伴是常遠,才會讓我興奮呢。可是他在做什麽?做了一天的工,是不是累壞了……”
“電影上傑克和羅絲的吻真是經典。好像我還沒有那樣吻過常遠吧。那時我真傻,以為在他嘴上親一下就是吻了,而且那時候還擔心過會不會有孩子,哈哈,真是個傻姑娘啊!”
“常遠愛我嗎?從小都是我對他說我會做他的新娘,他可從來沒說過會娶我呀。記得有一次,為了他說我會嫁別人,我還咬過他一口吧。他的心總不肯對我打開門,總是將感情壓在心底。”
“今天老師講到人的意識問題。我走神了,我在想,是不是我和常遠將來會有意識上的差距呢?我是在進步著的、學習著的,而他離開學校這麽多年了,我們會不會將來失去共同語言呢?常遠沒有他們帥氣有情趣,但是他是我的恩人、我的親人,除了他,我不能想出第二個人肯放心的將一生托付。他快生日了,回去和他談談,讓他上上夜大之類。我可不想將來我說費爾巴哈,他說水泥磚瓦。”
…………
“今天回到學校很不開心,常遠好像離我很遠了。看著他和那些滿身泥水的工人們一起勞作,我沒有一點點的看不起,隻是痛心。他和他們不一樣的,他聰明、能吃苦,至少還讀過了高中,他應該努力找尋另一種生活,而不是和他們一樣苟安現狀。我想將我的意思講出來,可是不知道怎麽和他溝通,總怕會不知不覺中傷害到他 。他不喜歡那件藍襯衫,我真失望。他不知道,我買下它後走在路上,心裏在念叨:如果他肯試穿並說喜歡,那麽他將來會為了我而改變;如果相反,他會離我越來越遠。他不肯穿,他要我退掉它。衣服是可以退,感情可以麽?唉!”
看到這一篇日記時,我的心抖了起來,蕎啊蕎,我們太久沒溝通了,要是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怎麽會不理會呢?
中間一些講學校生活的開心或不開心,我將它們匆匆跳了過去,有一篇卻吸引我看得很仔細:
“心很亂。收到了今生第一封情書。我拒絕了他,他看上去好像很傷心。我的世界已經有了一個常遠,怎麽能裝下別的人呢?我不愛鄭其,那麽我愛常遠嗎?最近我們宿舍裏談的一個話題就是‘感激是不是等於感情’。我和常遠的那種感覺究竟隻是感激還是真的有感情呢?回頭看以前的日記覺得好像我確確實實愛著他的,但是現在有點找不到北了,那種感覺好像不怎麽強烈了。有太多的事情吸引著我的視線,我發現,我的日記有一個多星期沒出現常遠這兩個字,在以前,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
…………
九
開始有種不好的感覺籠住了我的心。我腦子裏也在盤旋著那個問題:感情還是感激?
“……常遠病了,在電話裏聽到他無力的聲音我的心都要碎掉了。他是為了我才成了這樣子的。想一想,若是他當年不收留我,他自己一定考上了大學,一定成為象牙塔中的一個。鄭其說畢業後讓我跟他一起去深圳,他可以幫我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解決我的戶口。可是,常遠怎麽辦?讓他跟著我去深圳進廠做工?怎麽樣才能還上欠他的情呢?怎麽樣才能讓我的良心安頓下來呢……”
“……我要將自己給他,他沒有拿走。他終於說出了他會娶我,可是這個時候聽起來心裏反而更不是味兒。我要嫁給他以後的一係列問題都是很麻煩的。他能受得了妻子比他社會地位高,比他掙錢多嗎?我能受得了別人說我有一個沒什麽能耐的老公嗎?原來以為有感情就行了,可是漸漸覺得不是這麽回事,真的,想到將來,真的很頭疼……”
“鄭其真是個頑固的家夥,知道我和常遠在一起,還對我這麽好。我說:‘你沒有機會的,這輩子我欠了他太多,他給了我太多,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然後告訴了他我和常遠的故事。他居然說:‘欠他的是情你可以還他情,以後將他當做好哥哥,幫他找個好妻子,讓他開開心心的過完後半生;欠他的是錢你可以還他錢,讓他後半生過得寬裕起來。你沒有必要將你自己當做物品來償還他什麽,你是個人,你是個不凡的女人,你的聰明優秀會讓你走到這個社會的前端,而他,和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想分辯什麽,卻覺得語言好像都很無力。他又說:‘你和他現在的差距在於你們的思維方式都不一樣了。比如說你可以去看畫展聽歌劇覺得很有意義,他卻覺得這些是受罪;你的成功他不能分享,你遇上麻煩他不能幫忙,小蕎,人的一生很長啊,你不能為了幾年的恩情便將自己一生都葬送掉。’他說的仿佛是對的吧,我的心亂極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每月都會收到常遠的匯款單,我用著他的錢,一天比一天良心不安。我在電話裏告訴他我覺得我欠了他好多,他生氣了,他說我不應該和他分得這麽清,他說:‘蕎,都這麽多年了,我的就是你的,你還不明白嗎?怎麽越大越是不懂事了?’聽著他的話,我想哭。”
…………
我合上日記,下麵的不用看了,我知道蕎並不快樂。而我卻是她不快樂的根源。
十
我現在在天堂,這是個柔軟潔白的地方。
我喜歡坐在這朵雲上靜靜地向下看,因為我可以從這兒看到我愛著的那個姑娘。
我很少和別的天使聊天,我常常一個坐在這兒,天晴的時候看看下麵的蕎,天陰的時候坐在這兒回憶。
其實最近的事情反而記得不是很清,我坐在這兒常常想起的都是蕎剛來到我身邊和她上了高中的日子。有時候我會眯著眼睛將手舉起,這兒離太陽很近,那光能清晰的讓我看見那小嘴留下的齒印。那種感覺真是甜蜜。
…………
我死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會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和蕎之間的問題。我隻是沒力氣,我在**躺了三天,滴水未進。那時我覺得自己身體裏是空的,做什麽都沒了動力。從來沒有那麽無助過,我想知道該怎樣做,可是找不到方向。
走出門外,我想回老家。
一路上,我費力地思索該怎麽處理和蕎的關係,費力地想著“感激與感情”。我想我是愛著她的,她的無助她的強強第一眼就打動了我的心。如果我不送她上大學,那麽現在我們可能已經有了孩子,但是,居然,我仍不後悔當年的決定。
其實有些問題想不明白就不要想,老天爺自會給你一個解決的方法——當然,這是我後來坐上了這朵雲之後忽然想通的。
我想過一千種方法就是沒想到以自己被車撞倒來結束一切。可是這個的確發生了。我躺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從車上下來的兩個人。他們抱起我將我拉到醫院,我想: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誰說過的,司機從來不會為自己肇事負責任!
我的鼻子裏流出熱乎乎的**,好像耳朵也在流,那滋味兒真不好受。眼睛漸漸模糊起來,像被辣椒醬糊住了雙眼。我應該很痛吧,可還是沒知覺。
有人在身邊說:“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們怎麽辦?”
我以為那是蕎,我說:“傻姑娘,你可以找到好的工作,可以嫁個比我好的男人。”
那聲音還在說:“你怎麽樣?”
我說:“鄭其應該是很愛你,雖然他有些心機,但是他能給你帶來好日子吧。而且我覺得他很了解你。”
聲音越來越小:“你為什麽不說話?你說句話聽聽!”
我說:“我一直在說啊,你怎麽聽不清?”
“喂,你說話啊,你怎麽了?”
長久的混亂,又是一個聲音:“他已經死了。”
死了?
我眼前忽然亮了起來,一隻手擦去那糊住我眼睛的東西。我看到了蕎,她兩眼像桃花一樣紅著,美得不得了!
我想伸手抱她一下,一陣風吹來,我輕飄飄地浮了起來。手在她發梢滑過。她毫無知覺地抱著我的身體哭泣。
我第一次這樣看到我和她在一起的樣子。我滿身汙穢,她清純秀麗,這樣的兩個人的確不合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