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並不知道,他自己也因為教導出了曹丕和昭姬等人,被喬桓給扣上了一個隱藏政治家的名號,現在聽她發問黑山賊中有名有姓之人,他心中雖然還存著幾分是否誤會了張牛角的迷茫,還是憑借著自己驚人的記憶力將其中尚記得名姓之人給複述了出來。

可等到喬桓拿到這個名單的時候就傻眼了。

且不說這其中還有重名的,甚至因為黑山賊大多出身地域相同,連姓氏也重合了,這名字寫在話本子裏也沒什麽辨識度啊!

而且,當時的黑山軍可沒有像是今日這般大多會上幾個字,在取名的時候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在寫在話本上的時候便大概是——

張鐵牛大喝一聲:“兀那二狗,你且休走。”

類似這樣的東西。

喬桓很苦惱,“我現在才知道母皇為何要不遺餘力地推行教育事業。”

雖說這不是主要原因,但在年紀尚小的喬桓看來,這其中的影響也不小。

孫魯班給她出主意道:“反正你都把張牛角改名叫牛角大王吳用了,其他人等也都給起個諢號,再起個用於話本子裏的名號不就是了。到時候在最後把裏麵的原型人物來由給交代個清楚。”

薑維一聽便覺不妙,然而喬小殿下深覺其中大有可為,當即拍板——就這麽幹!

數日後,蔡邕推了推鼻梁上用水晶打磨出的新式老花鏡,不由陷入了沉思,“你真的覺得這個取名沒有問題嗎?”

誰家山賊的名字會叫什麽燕淩、秦嵩還都有表字的,最離譜的就是這個諢號了,叫什麽小李廣笑麵虎的也就算了,那勞什子xx仙人,xx天王之類的……

這不是來當山賊的,可能是來過家家的。

嗯,好像也確實是過家家。

在喬桓已經寫好的開篇裏,這些個山匪完全不像是山匪,是貴族子弟上山來扮演的,開口就是一番之乎者也。

蔡邕覺得自己是勸不住了,幹脆把這份手稿和人物設定托人快馬加鞭送往了洛陽。

別說蔡邕了,喬琰看到這東西都沉默了。

喬桓和她那些個小夥伴前去采訪張牛角這事,早就有人匯報到了她的麵前。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對於寫這等小說創作有這樣的執念,喬琰也覺得讓她多接觸點形形色色的人沒壞處。

可問題來了,她這寫出來的也不是黑山賊建設實錄啊。

非要說的話,這比較像是西遊記群妖和水滸傳的結合,山賊家裏的擺件還得參考一下紅樓夢。

真是見鬼了,這東西在這個時代能有受眾才怪。

要說上次那個神化版爭霸還能有呂布這種土狗讀者,這次這個就真是有點不倫不類。

可能張牛角都沒想到,自己在吹完了牛後,他那個聽眾還能給他再來上一出匪夷所思的加工。

讓她把全篇都給寫完,多少有點浪費時間,但直接說讓她先多學多看再來折騰這種東西,又好像有點打擊她的積極性……

喬琰思忖了一番,幹脆往樂平書院送出了三份“禮物”。

其一就是在元昭十六年的年末,將會進行一場武將巡講會,令各方戍守武將在回京述職後每隔十天派遣出一位抵達樂平,進行邊防要事的講解。

在十月左右會對聽講資格進行一個篩選考核。

身在樂平書院之中的眾人要想將這些講座給聽明白,總得先自己有足夠的知識儲備。

喬桓見到這些人是不難,可她既然要跟身邊的這些小夥伴一道奮進,想要給他們充當好一個榜樣的作用,便絕不能對此有所鬆懈。

她這課餘時間就比之前少了一半了。

其二是一麵碩大的透明玻璃窗。

早年間的望遠鏡上鏡片都是用的水晶,甚至還需和東海麋氏達成交易,將那頭的水晶運送到並州來,經由專人打磨。

但從大雍建國至今十五年,從紡織業上長進的生產力早已漸漸擴展到了冶鐵行業,又隨著左慈於吉等道士不再需要在西域協助歸化之事,轉回中原以其煉丹能力發揮在冶金上,漸漸發展到了玻璃的改良。

戰國年間的玻璃器和後世能用作窗扇的玻璃完全走在兩套係統之下,但隻要把路子從添加鉛鋇轉為鈉鈣,再依靠著冶煉爐火升溫,便打開了新的方向。

而當喬琰站在後世的眼光提出,這一批最開始產生的玻璃呈現出綠色是因為其中含鐵後,那些極具探索創造能力的煉丹家自然有辦法想到改良中和的法子。

這其中擴展開的化學雛形,或許還需要經由數十年的時間才有可能會發展成為學科,但起碼在現在,十幾年的積澱在此時讓接近於無色的玻璃出現,在方今時代的人看來,便等同於是個奇跡。

這種玻璃一改已有玻璃器隻能加工成裝飾品的劣勢,也頗具希望將成本給壓下來。

而當這塊作為裏程碑式產物出現在樂平書院之中的時候,身在此地的學生也收到了一個任務,還是以小組作業的形式,開動他們的腦筋,想想此物是否還有什麽別的用途。

到底是寫話本子比較重要,還是參與到這等實幹事業中比較重要,喬桓自己應該是能有一番考量的。

而第三件“禮物”可能也不太應該叫做禮物,因為這實際上是三個人。

三個從貴霜帝國來的人。

自當年西域定邊之戰後,貴霜帝國國主波調親自前往長安請和朝見,又隨即被喬琰派遣出了將領長期駐紮,以顯示雙方交流通暢。

這十年之間,貴霜王自大雍也得到了不少知識,也越發清楚,這個統一中原後以極快速度成長起來的王朝,絕不是他所能夠抗衡的。

與其在什麽時候開罪了對方,還不如在這等己方從中原有所收獲後,再度向天朝大國表現一番自己的誠意。

在元昭十六年的元月之後,他便將自己的兒女合計三人一並送到了喬琰的麵前,等同於是送質。

而這些孩子基本都誕生在弗樓沙攻伐戰後,在波調的叮囑之下專門學習了中原語言。

喬琰一個轉手,將其全部送去了樂平書院。

將來喬桓必定要和這些境外的國家打交道,早點知道對方是何種樣子總是沒錯的。

有這三個意外在,喬桓應該沒這麽容易產生奇奇怪怪想法了……吧?

但事實證明,可能還是有的。

她在將第一版開頭手稿交給張牛角後收到了個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她決定什麽時候親自去體驗一下山中生活再來進行創作。

這突如其來的三份“禮物”也在無形中打亂了她的計劃。

尤其是在她得知薑維鄧艾等人都想要爭取一下聽講課程的時候,自詡是這小分隊領頭人的喬桓當即決定,她也不能落後。

本就有著比任何人都要優越條件的她,要是不能在這等選拔之中取得頭名,她可怎麽跟母皇交代?

還是先將這個寫作計劃往後推推吧。

不過,在和貴霜帝國的三位公主王子接觸過一番後,誰也不知道,喬淮序小朋友在自己的本子上又列下了一個創造計劃,那就是寫一寫那些西方的小國前來大雍朝拜,學習我方先進技術的故事。

為了讓大雍顯得更加神乎其神,稍微杜撰一點類似於山海經的傳說在路上,應該也不是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情對吧?

可惜她不僅對於山賊的生活方式了解不多,對於宗教這東西也不太了解,隻隱約知道,母皇對他們之中的一批人打壓、一批人利用、一批人器重,最後何止是讓天師道等道教人物成為了她穩定民心的重要工具,也讓玻璃這樣的東西從他們的手中誕生,這麽說的話,要想在此時寫出滿足她要求的文字,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於是站在那塊玻璃麵前,別人想的是,能利用此物比起以前的觀賞器更耐冷熱和不易碎的特性,能做出什麽東西,喬桓想的是,她也得讓這背後的各方勢力都能為她所熟知利用,絕不能令其趨於失控。

等她想明白了這些問題,這個暫定名為《東遊記》的書應當也就能夠完成了吧?

沒事,不著急。

她都還沒到十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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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昭十六年的下半年,喬桓升入了三年級。

因為並非人人都像喬桓、薑維一般是卡著入學的最低年齡進來的,這些三四年級的學生中,有些人已開始進入身量拔高的階段了,故而在這個階段,書院之中除了低年級的搏擊課程之外,也加上了騎馬和箭術的課程。

雖說有什麽文臣武將分開的培養路線,但在喬琰看來,這些人都得掌握君子六藝,讓大雍武德昌盛的風尚傳遞到外邦,令這些降服而來的勢力絕不敢有所擅動。

這便是這兩門課程存在的必要性。

按說將這個課程推遲兩年,隻要在畢業之前完成也就是了,但喬淮序想了想,還是果斷提前報名了上去。

但她深知,固然如今的樂平喬氏已經不像是當年一般人丁稀薄,令人一度擔心,倘若母皇出現了什麽意外便會無人接續,現在也不是能夠放鬆警惕的時候。

她的命遠比一般人重要得多。

於是等到馬術課開課的時候,負責教習的老師便看到了個打扮獨特的家夥。

喬桓的腦袋上頂了一層橡膠緩衝殼,然後戴了個頭盔,手腳關節處也都戴著特質的保護套,外加一件醒目的保護背心——按照她的說法就是,防止馬跑遠了別人找不到她。

也得算是她很有本事,在這樣的一番打扮之下也沒影響她的行動靈活。

她更是絲毫也不在意周圍投來的一道道打量目光,坦然地站在了第一個。

張菖蒲望著這幅醒目又鮮活的畫麵,坐在馬場的外麵不由笑了出來,也拿著手中的畫筆將這抹跳脫之色給勾勒在了畫板上。

不過讓她也沒想到的是,在六日後的下一次騎術課程上,負責教習的老師搬來了一箱子的頭盔,然後逐一發放給了眾人,聲稱:書院參考了喬桓提出的加強保護建議,在原本已經對習練騎術的幼馬做出過篩選後,現在又增添了一道新的保護,嚴格確保在校學子不會因這等意外而出事。

按說有這等安全意識,在這樣一個培養人才的基地也不算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可孫魯班環繞了一圈周遭,看到所有人都和上次喬桓的打扮一個樣子後,覺得自己就算再怎麽遲鈍,在直麵了這樣多的巧合之後,實在是有必要懷疑一下喬桓的身份了。

她湊到了喬桓的身邊,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一句——”

喬桓努力讓自己的臉上不要顯示出任何一點緊張的神色,以免被孫魯班抓到把柄。

結果她緊跟著就聽到孫魯班問道:“你是不是東海麋氏的人?”

孫魯班琢磨著,要是趁著這個時候把頭盔用“樂平書院學生特供”的招牌對外兜售,得賣出多少價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