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怪風裹攜著碎石、泥沙和水珠,東一頭西一頭地亂飛,拍打得人臉頰生疼。

公蠣睜不開眼睛,唯有閉眼摸索。女孩們的哭泣聲不見了,隻有陰森詭異的鬼哭狼嚎,碧綠的鬼火在腳底下點點燃起,猶如惡鬼的眼睛。

公蠣一次次踢開那些隻剩下骨頭的鬼手,又一次次被抓住。他已經沒力氣折騰,任由那些鬼手抓住他的腳踝,而畢岸俯在上麵,滿頭汗水,手背之上,布滿了公蠣剛才抓撓留下的血痕。

若是以前,公蠣哪怕是哭著喊著,也絕不放手,可如今,公蠣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悲涼來,苦笑道:“鬆手吧。再等下去,都是死。我隻有一件事,你找到殺胖頭的凶手,替我親手殺了他,給胖頭報仇。”

“哢嚓”一聲,似乎是畢岸腳勾著的柱基裂開,畢岸身子隨著公蠣下滑,鬼火之下,無數條黑的白的手擁擠著從黑洞之中伸出,嘰嘰叫著笑著,更加用力地拉動公蠣的雙腳。

公蠣嚇得不敢再看,驚慌之下,抬頭一眼看到畢岸因為過於用力而眼睛凸起,眼白充血,四目相望,那種熟悉親切,似乎深入骨髓。畢岸忽然艱難叫道:“螭龍,快回來。”

公蠣應聲答道:“我早就回來啦!”

——頑皮的螭龍離開洞府,偷偷遊到洛水水麵,遠遠看著洛陽城的燈火輝煌,無限憧憬。

——一隻體態似虎的狴犴追著他,潛在水下叫他:“螭龍,上麵危險,快回來!”

——螭龍一個擺尾繞到他的身後,得意地回道:“我早就回來啦!”

……

公蠣心中一片茫然,手上一鬆,仰麵墜落了下去。

白森森的手,烏黑變形的手,帶著腐爛臭肉的手,擁擠著去撕扯公蠣。公蠣卻睜著一雙眼睛,呆呆發愣。

螭龍是誰?我又是誰?

畢岸額上的青筋暴起,他忽然長嘯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在空中凝結,漸漸成為一顆鮮紅欲滴的珠子。

——一高一矮兩個少年在洛水嬉戲。少年老成的狴犴鄭重地吐出內丹,道:“你看,有了津還丹,可以強身護體,正心明目。”

——帶著幾分流氣的螭龍眼巴巴望著洛陽的燈紅酒綠,心不在焉道:“像個糖果。好不好吃?”伸手去抓來看。

——狴犴卻道:“別玩啦,我教你吐納換氣。”

——螭龍盤算著這個能值幾個錢,敷衍道:“等等再說……這裏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們去洛陽玩吧?”

……

津還丹在公蠣的身邊旋轉,所到之處,鬼手紛紛躲避。公蠣終於騰出手來,將津還丹抓住。

手心中,津還丹帶著微微的紅色光暈,像個味道極好的糖果。公蠣忘了身上撕扯的疼痛,舔了舔嘴唇。

津還丹忽然自行跳起,進入公蠣的口中,並一下子滑入了他的喉嚨深處。

未等公蠣反應過來,畢岸一個海底撈月,將公蠣提了上去,並快速退出窯洞。巨石擦著公蠣的鼻尖滾下,伴隨著轟隆隆一陣巨響,地麵坍塌出一個巨大的坑洞,塵土飛揚,亂石橫飛,接著一道刺目的白光,一聲巨雷在頭頂炸響,傾盆大雨頓時狂瀉而下。

公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畢岸推了他一把,叫道:“找方向!”自己卻一個側身,朝著剛才逃出的坑洞遊去。

坑洞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連長長的青石條也被它吸得順著水流旋轉。這個地方,同杜家村一樣,祭祀一旦啟動,村居便會被毀掉。

一股激流裹著一根粗大的樹根橫掃過來,公蠣靈活地避開,看到畢岸在漩渦邊緣掙紮,頓時大急,叫道:“快回來!出口在這邊!”往印象中的出口方向一指,又懵了。

四麵八方的水流全部朝著著一個方向湧來,攜裹著野草樹木,橫掃一切,而那些整齊的窯洞,已經在激流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上下左右,沒有空間距離。媽的,這到底是哪裏?

公蠣心中煩躁,忍不住咒罵了一句,看到畢岸在水流之中浮浮沉沉,一個猛子朝他遊了過去,罵道:“找死呢!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畢岸可能嗆了水,臉色異常難看,朝公蠣焦急地看了一眼,一個鷂子翻身,將一條在漩渦中盤旋的木頭拽了出來,並朝公蠣猛然一推,自己卻因後作用力,被漩渦一把卷了進去。

公蠣驚呼一聲去拉畢岸,卻發現木頭之上掛著一個小東西——原來是二丫,她已經陷入昏迷,卻依然緊緊抱著木頭。公蠣一把將二丫扯下,丟在自己背上,再看畢岸,已經消失不見。

公蠣大駭,想也未想騰空而起,隻朝著漩渦飛去,依稀看到令人眩暈的水流之中一個白色身影起起伏伏,一個俯衝,甩出尾巴將他卷了上來。

暴雨傾盆而下,四麵八方皆是渾濁的泥水和衝刷過來的激流。公蠣暈頭轉向,不辨方位,也不見畢岸有任何響動,心痛得不能自已,一聲長嘯衝天而去。

公蠣馱著畢岸和二丫,衝出濃重的雨霧,一回頭見身後山體滑動,雷電肆虐,斷裂的山崖如同張嘴怒吼的怪獸,整個鷹嘴潭已經被泥石流掩蓋,想起葬身泥漿的阿意,心如刀絞,又想到木赤霄被奪,如何去救困住山洞之中的拐子明,不由急躁起來,氣息一滯,一個倒栽蔥摔了下來。

所幸飛得不高,但公蠣麵部著地,剛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鼻血長流,半邊臉腫得像個豬頭。公蠣顧不上眼前冒著金星,忙去尋找畢岸和二丫。

二丫掛在一棵小樹上,雖然昏迷,但並無受傷。倒是畢岸仰麵躺在地上,麵如金紙。

公蠣的心**了一下,撲過去拍打他的臉:“畢岸,畢岸!快醒醒!”

畢岸一動不動,聲息全無,任公蠣撥浪鼓一樣搖晃。

公蠣抱著畢岸,哭得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