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月,婉娘果然接到了公孫玉容的書信。書信道,元家去合八字時,算命先兒道,這盧家姑娘與元公子八字不合,如果婚配,必克夫克子,元家無奈退了婚。元公子既無婚約,元老爺便央了媒婆來問公孫小姐是否婚配。並請了高人將兩人的八字合了一卦,發現此乃天作之合……如此雲雲,喜悅之情躍於紙上。
書信又道,本月初六,元家便要來下聘。公孫玉容心意已足,感激不盡等等。
婉娘將書信丟給沫兒,抿嘴笑道:“怎麽樣?我猜對了吧?”
沫兒悶悶地道:“後天就是初六了!”
婉娘道:“那就隻有明天了。這樣吧,我寫張便箋,你幫我送給公孫小姐,就說我認識一位得道高人,明天午時,我帶她好好去算上一卦。跟她說不要帶小虎小豹,就她一個人來,否則高人不給算。”
第二天上午,公孫玉容果然一個人興衝衝地前來,身上穿了一條鮮紅的石榴裙,頭上戴了一朵白色的月季。
婉娘道:“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公孫玉容嬌笑著道:“元公子專門差人送給我一盆白色月季,說這種潔白的花才能配得上我呢!”
婉娘笑而不語。
將近午時,婉娘帶著公孫玉容去了道術坊。走到了周易神卦門口,婉娘道:“公孫小姐先在門口等一下,我要去和高人說一下才行呢。”
文清陪著公孫玉容等在門口,婉娘和沫兒進去了。
臨街的鋪麵隻有一個正在打盹兒的道童,婉娘甩下一錠銀子,帶著沫兒隻管往裏走,道童見攔不住,就放了他們進來。
穿過庭院到了堂屋門口,門忽然開了。
一個白發童顏的道長,閉目盤腿坐在房屋正中的蒲團上,旁邊站著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婉娘笑道:“元鎮真人,見了婉娘怎麽裝作不認識呢?元公子,都快成親的人了,耗在這裏做什麽?”
旁邊站著的元公子用鼻子哼了一聲,麵無表情。
“唉,你來了。”元鎮真人睜開眼睛,“老道在這裏修煉,不知婉娘有何貴幹?”
婉娘眼波流轉:“小女子哪裏管得住元鎮真人在哪裏修煉呢,但要是拿人的生魂來修煉,這可就不太好了。”
沫兒呆呆地一動不動。八個紅衣人,頭戴白花,站在四周八個方位,圍著一隻癩頭大黿,頭頂的百會穴不停地冒出白氣,被大黿吸走,他們在撕心裂肺地尖叫:“放我走!”周圍一片陰冷。沫兒強忍著,不讓自己發抖。
元公子有些驚慌失措。元鎮真人歎道:“什麽都瞞不過你。你為什麽總是要和我過不去呢?”
“真人說的哪裏話?我怎麽敢和真人過不去?不過……”婉娘道,“我們修煉,講求的是自然,你這樣強求來的,隻怕境界越高,自傷也越深。”
元鎮真人沒有回答,卻盯著沫兒,眼神裏露出一絲感興趣的樣子來。
婉娘飛快轉身對沫兒道:“沫兒,你先出去。”並丟給他一個眼色。沫兒轉身跑了出去。
元鎮真人拈須冷笑道:“我還真以為你甘心就這麽賣胭脂水粉呢,卻原來……黑老鴰還笑話豬黑?哼!”
婉娘笑道:“隨你怎麽想。”側臉對元公子道:“元公子,聽說你半年前看上了盧家的丫頭,當時要死要活的非要結親,怎麽現在又看上了公孫家的二小姐?”
元公子看元鎮真人閉目打坐,惱怒地道:“這有什麽奇怪?男未婚,女未嫁,我喜歡誰不可以?”
婉娘嬉笑道:“既然元鎮真人不肯說真話,元公子又不敢說真話,不如讓我來猜一猜,如何?”
元公子扭過臉去。
“元公子,半年前你遇到了元鎮真人,元鎮真人就顯露了一係列的法力給你看,於是你就拜了元鎮真人為師,是不是?”婉娘道。
元公子氣哼哼道:“這有什麽奇怪?大唐律例裏有規定不讓人拜師的嗎?”
婉娘咬唇笑道:“拜師並沒有什麽奇怪。但我想這個拜師是有條件的吧?是不是要你找一個生在陰日陰時陰刻的女子?”
元公子驚愕地看著婉娘。婉娘接著道:“但出生時刻這麽巧的著實不太好找。可巧有一次,你去當年寄養的黃家探望,碰上了盧家的丫頭。她就是你要找的那個生在陰日陰時陰刻的人,對吧?”
元公子喝道:“不知道你亂七八糟說什麽!我對盧家丫頭一見鍾情,哪裏知道她是什麽時刻生的人!”
“是嗎?”婉娘輕笑道,“她因自身陰氣過旺,物極必反,反而呈現出陽性特征,長相粗鄙,須發茂盛,如男子一般。你說一見鍾情,我可有點不信呢。”
婉娘轉向元鎮真人道:“真人已經找了八個生魂——唉,可憐了那八個人了,隻怕是一直要昏睡至死了——分別守著乾、坤、震、兌、坎、離、艮、巽八個方位,每日裏午時和子時,生魂在元鎮真人的法力控製下,不斷地輸出元氣。但是這些生魂不情不願,戾氣很重,需要一個極陰的生魂來做引子,就像熬藥需要藥引子一樣。真人,我講得對不對?”
元鎮真人哼了一聲。
婉娘笑道:“本來隻要趕緊成親了,把盧姑娘接進元府,盧姑娘的生魂還不是隨叫隨到?可惜元大人還想他兒子有些出息,非要等秋闈大試過了才能成親,可誤了你們的大事啦。”
元公子悻悻然不出聲。
婉娘又奇道:“不過現在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們好不容易找到了至陰的生魂,怎麽突然改變主意,退了親呢?莫非找到了其他的至陰人?”
元鎮真人冷冷道:“你不要妄加猜測。我現在的法力已經夠了,哪裏需要什麽至陰的生魂?元浩喜歡上了公孫家的丫頭,自然就退婚了!”
婉娘笑道:“喲,看來我是小人之心了。”
元鎮真人道:“元浩,送客。”
婉娘道:“別這麽小氣,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元公子,聽說你這次聘下的公孫小姐,可是美貌得很哪!特別是身著石榴紅裙,頭戴白花的時候。”
元公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婉娘興趣盎然道:“莫非這公孫小姐八字也是至陰?”
元公子硬邦邦道:“不是!”
婉娘道:“那也是一見鍾情了?”
元公子怒道:“正是。一見鍾情又如何?”
婉娘道:“原來是這樣。元公子太容易一見鍾情了。那可就太好了。”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輕笑著道:“公孫小姐枉花了這麽多的錢。早知道元公子本來就中意她,哪還用得著買放血蓮和奠柳粉的迎蝶粉?”
元鎮真人突然睜開眼睛,喝道:“你說什麽?”
婉娘回過頭,笑眯眯道:“怎麽了?公孫小姐在我聞香榭買了一盒迎蝶粉,出了大價錢。我當然要好好幫她做了,正好家裏有些奠柳粉,我就放了一些。”
元鎮真人怒目圓睜,指著婉娘道:“你……你……原來是你!”
婉娘笑顏如花,一臉無辜:“真人可冤枉婉娘了,我隻是賣香粉而已,和你找生魂修煉有什麽關係?”
元公子遲疑著問道:“師傅,怎麽了?”
元鎮真人恨恨地瞪著婉娘,道:“血蓮和奠柳,兩種都是至陰的東西,血蓮要用血澆灌,而且必須是自覺自願的,血蓮才能活下去;奠柳卻是吃人的,性至陰。光用血蓮粉便罷了,要是血蓮粉和奠柳粉混合在一起,使用者的命數將全部被遮掩,呈現出一種至陰的表象來……”
婉娘做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這樣,謝謝真人指點,都怪婉娘無知。”
元公子跳起來:“你……公孫玉容原來不是至陰命數!我要退親!”頓時咬牙切齒,滿臉憎惡。
婉娘笑道:“元公子,你不是說對公孫小姐一見鍾情嗎?她是不是至陰命數和你們的親事有關係嗎?”
元公子麵目猙獰,大吼道:“我從來沒喜歡過她!我以為她是至陰的命數,才想取了她的生魂助我和師傅成仙!憑她一個俗人,就想嫁給我?我呸!”
沫兒忽地推開了門。
公孫玉容身著紅衣,頭戴白花,直豎豎地站在門口。她的臉色比頭上的花還要蒼白。
沫兒看到,站在八個方位的生魂,被公孫玉容的真人陰氣吸引,脫離了癩頭大黿的控製,瞬間消失不見。元鎮真人“噗”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委頓在地。
公孫玉容同時“哇”一聲大叫,掩麵哭著跑開。文清飛快地追了過去。
元公子扶了元鎮真人起來,坐在椅子上。元鎮真人顫顫巍巍道:“元浩,你先出去,我和婉娘說幾句話。”一會兒的工夫,倒像是老了幾十歲。
婉娘走前了幾步,垂著頭站著。
元鎮真人慘笑道:“這都是命。唉,當時看到公孫小姐的八字,我就應該想到的。她的生辰並不是至陰,我卻以為她是天賦異稟。”
接著一連長歎了幾聲,道:“我從來都比不過你,空年長了你這麽多歲。”
“不,”婉娘咬著團扇,“你是我們幾個中悟性最高的,也是最用功的一個。”
元鎮真人仰臉歎道:“是,我也以為自己是最聰明的一個。”突然又厲聲道:“上天不公,我又聰明又肯吃苦,我付出這麽多,憑什麽最後還是落到這步田地?”
婉娘看著他:“你是很聰明,也很刻苦,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天道。你總是太急於求成。”
元鎮真人猶如被戳到了痛楚,苦笑道:“其實最聰明的是小師妹。”他轉頭看了看沫兒:“行了,你們走吧。”
婉娘道:“師……真人如果不嫌棄,以後就住在聞香榭罷?”
沫兒眼波動了一下。
元鎮真人微笑道:“不用了。我回雲夢去。”
婉娘和沫兒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誰也不說話。
婉娘突然道:“別告訴文清。”
沫兒瞥了她一眼:“你?還是元鎮真人?”
婉娘道:“都是。”
沫兒小嘴一扁:“我從不喜歡多嘴多舌。”
停了一下,沫兒問:“我瞧著上次那個在旁邊賣香燭的小道士並沒有特殊之處,怎麽也能看到生魂和元鎮真人的真身?”
婉娘道:“小道士去偷東西的時候應該是子時,陰氣最重。”
沫兒問:“那些生魂為什麽個個身穿紅衣頭戴白花?”
婉娘道:“紅衣可以裹住生魂的元氣不四處散失,頭上再用定魂針插上一朵白花,叫做引魂花,可以控製生魂元氣輸入的時辰和方位。要是我們今天不來,隻怕過幾天,公孫小姐就要收到元公子送的銀簪子或銀針樣的禮物了。”
一個壯漢飛快地從旁邊的店鋪衝出來,把沫兒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沫兒正要發怒,那人一把抱起沫兒,往天空中拋了一個高,又穩穩地接住,哈哈大笑。
沫兒不情不願地掙脫著,叫道:“你做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壯漢也不道歉,還是嘿嘿地笑。
婉娘笑道:“胡大哥,什麽事這麽高興?”
原來是賣肉的胡屠夫。他咧著大嘴,興奮地滿臉通紅:“我婆娘醒了!她昏睡了幾個月了,郎中說沒病,就是一直叫不醒,剛才突然醒了!”
婉娘和沫兒對視了一眼。
婉娘笑道:“恭喜恭喜!”
胡屠夫激動地不住搓手:“婆娘醒了就說想喝羊肉湯,我要趕緊去買,告辭了!”大跨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