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文清和沫兒就被叫了起來。婉娘取出一個紅色木匣,打開了裏麵是各色珍珠。

婉娘看了又看,十分不舍,最終從裏麵挑了數十顆小一點或者品相稍差的,頓足道:“這幾款香就沒一款賺錢的,連本都倒貼了!可惜我的上等珍珠了。”絮絮叨叨抱怨良久,才將珍珠給了文清,要他把這個研碎了,做珍珠粉。

黃三取來四五種幹幹的塊莖樣東西,像是被曬幹的紅薯片,聞起來有些苦味。沫兒拿起一片圓形的,道:“這個是白術吧?”

婉娘道:“是白芷。”

沫兒拿了一片不規則形狀的,問道:“這個也是?”

文清瞟了一眼,道:“這個才是白術。”

婉娘啐道:“小笨蛋。”

沫兒又拿起另一種大片一點的,嘟噥道:“都長得一樣,我哪裏認得清?”

婉娘劈手奪過,道:“這是白茯苓。那個是白芨。”

沫兒來了興趣,道:“哇,一堆名字帶白字的。做什麽用的?”

文清憨笑道:“不是說了做歡宜香嗎?”

幾人忙了一個多時辰,將幾種材料研磨淘淨,隻留下其中最細膩的粉末。黃三取出一個小稱,將五種細粉各稱了一兩,混合後放入一個大白瓷瓶子。

沫兒道:“這麽多?到明年也用不完。”聞香榭的香粉一向精細,量少質優,如今用這種大瓶子裝了滿滿一罐,感覺倒像是尋常脂粉店的粗糙底粉。

文清聞了聞,道:“沒什麽香味,倒有股子中藥味。”

婉娘洗了手,道:“這才是第一步呢。三哥,你去拿香源器來。”

黃三上樓,小心翼翼地抱了一個形狀奇怪的東西下來。這東西通體半透明,伸手觸之,感覺溫潤柔滑,竟然優質白玉做成,高近一米,成倒漏鬥形,下麵一個半圓的大肚子,上麵僅有碗口粗細。上麵較細部位構造極其繁瑣,中間兩條管道同旁邊一個半尺來高、小臂粗細的中空小圓柱體連接,像極了一個大肚婆娘抱著一個小娃娃,十分有趣。

沫兒見小圓柱中部和下部各有一個玉質水嘴,伸手擰了一下中間那個,信口道:“這誰設計的,一點也不合理,水嘴兒下麵一個就夠用了,還放兩個。”

婉娘連忙喝止,道:“不要妄動!這裏麵機關重重,隨便動壞了,我把你賣給鳳凰兒長見識去。”

沫兒強嘴道:“偏要動!”嘴上強硬,手上卻老實了。

文清看了片刻,指著管道最上方的地方,道:“咦,這裏麵有東西。”仔細分辨,裏麵有一條黑色的螺絲裝物件,手指粗細,從頂部斜著伸到通過圓柱的管道口,像是工匠一不小心遺忘在裏麵的。

沫兒不敢去摸,但看香源器由整塊白玉雕刻而成,精致之極,偏偏多了這個東西,自作聰明道:“上好的玉器,裏麵夾雜個黑色鐵絲,真掉價。”

婉娘哈哈大笑,鼓掌道:“沫兒見識高遠,冷鐵都能認成鐵絲,佩服啊佩服!”

沫兒飛快反詰道:“冷鐵也是鐵!”接著和慢了半拍的文清異口同聲道:“什麽是冷鐵?”

婉娘道:“冷鐵成於北方極寒之地,深埋地下千米,開采極難。它形狀如鐵,但不及鐵堅硬,而且無論外界氣溫如何變化,它總是冰冷的,所以叫做冷鐵。”

沫兒砸著嘴巴道:“那夏天時候,抱一個冷鐵,豈不是很舒服?”

文清老老實實道:“隻見有金鑲玉、玉鑲金銀的,還從沒見玉裏鑲鐵絲的,不好看。”

婉娘道:“呸,兩個有眼無珠的家夥!香源器是做香粉的貴重儀器,要是缺了這一小段冷鐵,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不值錢擺件罷了。”

婉娘顧不上多講,同黃三做好了中午飯,四人吃過飯繼續開始忙碌。黃三去取了各種香料來,一大包袱半幹的玫瑰花瓣,一個黑布蒙著的小簍子,還有一個精致的木匣,裏麵裝著一些紫色的花,香味撲鼻。

黃三燃了灶台,將玫瑰花瓣放在蒸屜上,沒有用慣常的蓋子,而是將香源器放在蒸鍋上。文清燒著火,看著香源器裏濃鬱的水霧,道:“婉娘,這個和我們平時蒸花瓣有何不同?”

婉娘道:“普通蒸法以提取花瓣顏色為主,我們今日要的是純正花油,用那種蒸法提出來的就不純了。香源器是用來分離花油的,放在蒸鍋上方,蒸足兩個時辰,花瓣中的油氣分離上升,碰到上麵的冷鐵,便凝成油珠滴落在旁邊的小圓柱裏。”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說沒了冷鐵香源器就不值錢了。

將近兩個時辰過去,香源器小圓柱慢慢聚集了**。婉娘道:“上麵微紅的是玫瑰花油,下麵無色的,是含了玫瑰汁液的蒸餾水。”黃三取了一個圓肚邢窯瓷瓶,打開上麵的油嘴,上麵的微紅玫瑰花油緩緩流入瓶中,顏色清亮,味道香醇。

沫兒皺著鼻子猛嗅,覺得味道清甜幽香,恨不得喝上一口,見隻有半瓶不到,遺憾道:“就這麽一丁點,不夠我一口喝的。”

婉娘心疼道:“給你喝?你想得美。這可是上好的精油,費工夫不說,光原料不知費了多少,這一大包裹的玫瑰花,就做出這麽一丁點來。”

如今天短,隻蒸了玫瑰,天色已經全黑。文清幫著黃三將玫瑰渣滓丟棄,將器具重新洗淨,換了另一種紫色的花繼續蒸著,兩人在另一個灶頭上做飯。

沫兒拿了兩塊冷饅頭,用筷子紮了,一邊燒火,一邊烤饅頭吃,忽聞背後一陣清香飄來,回頭一看,包著黑布的小簍子打開了,裏麵黃澄澄一簍子柑橘,婉娘正在剝橘子皮。

如今除了蘋果和冬梨,什麽水果也沒有,沫兒口水橫流,放下饅頭,伸手抓了一個胡亂剝開,一把塞進嘴裏。婉娘將皮放在碗裏,將果肉遞給文清,笑眯眯道:“文清也嚐一個?”

文清接過,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道:“真香!好不好吃?”

沫兒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直著舌頭道:“好……好……”見沫兒說好,文清張嘴便咬了一口。

沫兒道:“好酸!”已經來不及了,文清捂著腮幫子跳了起來,連聲叫道:“好酸!不能吃的!”

婉娘幸災樂禍,哈哈大笑。沫兒酸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吸著冷氣道:“這柑橘怎麽這麽酸?牙齒都倒了。”

婉娘忍住笑,道:“這不是柑橘,是檸果。”仔細一看,這種果實呈卵形,頂端有尖,顏色金黃,果肉不分瓣,但果皮的香味比陳皮更加清新甘洌。

文清怕酸,臉都綠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道:“還好隻是酸,不苦不澀。這也用來做花油嗎?”婉娘道:“這種檸果生於南方濕熱之地,它的皮是做香料的上等原料,可惜味道容易揮發,一個保管不善就大打折扣。”同文清將一簍子檸果剝了,留下果皮,將果肉刨開,擺放在小簸箕裏,道:“這個果肉曬幹了泡茶喝,對皮膚極好。”

吃過晚飯,紫色花又蒸了一個時辰,才將花油導出。沫兒和文清哈欠連天,將檸果皮蒸上,兩人先去睡了,黃三和婉娘一直忙到過了子時。

歡宜香終於做好,四色瓶子擺在一個開放的檀木匣子裏,分別盛著玫瑰花油,檸果精油,還有那種紫色小花——婉娘稱為藍香花的花油,香味各有不同,卻各有各的韻味,最邊上的大瓶子裏,盛著白芷、白術、白芨、白茯苓和珍珠做成的粉。

沫兒看了又看,忍不住道:“滿滿一匣子東西,都是尋常花草,不過是做法繁雜點,還有一大瓶普通的粉……都叫做歡宜香?”

婉娘道:“歡宜香是一套,除了三色花油,還有這個五味粉。”

沫兒見這麽一大瓶子五味粉,與聞香榭香粉一貫的精致小巧十分不符,偷眼看看婉娘,小聲嘟囔道:“你不會是想著二胖沒錢給你,舍不得放好的香料吧?”

婉娘嘻嘻一笑,道:“我是個奸商,舍不得也正常。你人大方,要不就你用十年的賣身契來換,我保證放足了料,讓這款歡宜香世上絕無僅有,如何?”沫兒閉了嘴,扭頭走到一邊去。

黃三拿起五味粉,用玉筷子撥弄了一會,抬頭探詢地看著婉娘。婉娘擺手,一臉小氣地道:“不行,這次生意我可賠大發了,再說已經放了珍珠了,不用那個東西,不過見效慢些。”黃三便不再多說,低頭幹活。

看著情形,似乎還要放什麽貴重的東西。文清好奇道:“還需要放什麽?”婉娘惱火道:“什麽也不用!”

沫兒故作惋惜,用手指扣著大瓶子,道:“這種粉,都不好意思說是我們聞香榭的東西,幾種中藥,配上珍珠粉,普通人家自己做也不費什麽事。”

文清偷偷看看婉娘,道:“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街角集市上三文錢一大盒的劣質粉呢。”

婉娘佯怒道:“兩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哼,文清沫兒就想討好你們的小媳婦兒,是不是!”氣急敗壞丟出一顆東西,喝道:“研碎了放進去吧!”

沫兒慌忙接住,原來是顆珍貴的血珍珠,歡天喜地地遞給文清。文清還在因為婉娘剛才那句話別扭,渾身不自在地扭捏了半晌,才囁嚅道:“婉娘你……不要胡說!”婉娘早就走開了。

血珍珠極其少見,兩人不敢怠慢,拿出最小的玉臼子,慢慢地反複研磨,直到磨成最細的粉末,一點不浪費全部放進了五味粉裏,仔細攪拌均勻。但半斤五味粉僅加了一顆血珍珠,似乎沒有什麽改觀。

沫兒厚著臉皮道:“婉娘,還有血珍珠沒?這麽一個,放進去一點都不顯眼。”

婉娘板著臉道:“你還以為血珍珠是家裏種的黃豆呢,要多少有多少?”

黃三微微一笑,啞著嗓子道:“可以了。”

黃三不輕易開口說話的,他說行自然就行。沫兒和文清放了心,兩人嘻嘻哈哈打鬧著去清洗器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