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到榭裏,婉娘一見便嚷了起來:“好小子,你們倆去哪裏了?”一手拎一個耳朵將他們拖到了中堂,雙手叉腰,柳眉倒豎:“偷我的東西,還夜不歸宿,真是反了天了!”
黃三忙端了兩碗豆漿來。其實天炎山莊提供免費早餐,可是兩人不敢耽誤,匆忙趕回來,沫兒後悔了一早上。
兩人低眉順眼喝著豆漿,婉娘還在一旁數落兩人不懂事不聽話。一陣風吹過來,沫兒聳著鼻子道:“哪裏來的死老鼠味?”
婉娘喝道:“不得轉移話題!罰你們倆今日將十斤米漿磨了!”
文清蔫頭巴腦道:“沒問題。”沫兒小聲辯解:“確實有股死老鼠味,好臭。”忽然想起昨天聽到的話,有心賣弄一下,道:“婉娘,野芋石腩,是什麽,是不是特別難吃的東西?”
婉娘一愣,轉瞬暴跳如雷:“你們倆去哪裏了?哪兒聽來的這種髒話?”
沫兒嚇了一跳,文清結結巴巴道:“小蘭,孟婆婆說的。”婉娘這才收了脾氣,聽二人將昨天的見聞細細地說了一遍。聽說小蘭遭此侮辱,不禁扼腕歎息;聽到沫兒穿著披風假扮觀音,文清點香頭將三人引得跌落山崖,直笑得前仰後合,連連誇讚二人“不愧是我**出來的,真機靈!”,聽到孟婆婆的表現,又覺得有趣,不時問東問西。
沫兒又趁機提到“野芋石腩”,婉娘臉變得比翻書還快,罵道:“閉嘴,以後不許再提這個詞!”
沫兒覺得婉娘有些莫名其妙,隻好閉嘴。聽完孟婆子的故事,婉娘沉吟道:“這個孟婆子是個有故事的人,早知道我昨晚就跟你們一起去了。”
沫兒見婉娘不生氣了,鬥膽道:“你不是答應曾繡,幫曾蘭凝聚魂魄嗎?哪怕恢複不了機靈,生活能夠自理也行。”
婉娘將眼一瞪,伸出手來:“給錢。”
沫兒頓時蔫了,嘟囔道:“財迷,曾繡給的錢還不夠?”昨晚和文清住了一晚天炎山莊,幾乎花了兩人大半年的工錢,早上還沒來得及去品嚐人家的免費早餐,早心疼得要死,本來先前還打量著讓婉娘給支援一部分,看她這小氣樣兒,顯然是不用想了。
文清憂心道:“小蘭如今處境危險,得趕緊通知曾繡姑娘才行。”又賠笑道:“婉娘,到底有沒有能夠治療小蘭病症的香粉?”
婉娘歪頭想了想,莞爾道:“有,這兩日後園的迷穀樹結果了,可以做一款迷穀散。”
文清欣喜萬分,道:“我趕緊告訴曾繡姑娘去。”說著便往外走,婉娘也不阻止,在後麵高聲交待道:“你告訴她,價格可不便宜,讓她多多準備些銀錢!”
沫兒徹底無語,皺著眉頭轉身走開。
文清去了暗香館,直到下午才灰頭灰臉地回來。化名黑牡丹的曾繡如今身價驚人,每日排期滿滿當當,文清身無分文的一個臭小子,進門連杯茶都沒喝就被龜奴給趕出來了。他在附近轉悠良久,耗了一個下午的工夫也沒見到曾繡。
文清急的沒法,道:“還是去告訴四叔,把那個刁老婆子查辦了省事。”
沫兒卻道:“她不承認怎麽辦?小蘭又不會講話,誰能證明?”
文清道:“不如我們去求求婉娘,讓她把小蘭接到這裏來。”
沫兒嗤之以鼻,道:“你當婉娘是開善堂的?她可是小氣鬼,怕麻煩,老財迷。”
兩人正在發愁如何開口,第二天一大早,聞香榭裏來了一個小丫頭,鬼鬼祟祟地送來了一個沒有名號的帖子和一個包裹,一句話不說隨即離去。
婉娘聽到響動出來,人已經走了。先打開帖子,跺腳道:“都怪你們多事!如今可麻煩了!”但一打開包裹,瞬間眉開眼笑,喜滋滋道:“文清沫兒,今日可兜攬到好生意了!”
兩人湊上去一看,竟然是曾繡的帖子。
原來曾繡上次去看小蘭,也發現不對勁,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替換孟婆子的人。昨日一大早醒來,心突突直跳,總是放不下小蘭,於是同老鴇編了個借口,說是身體不適暫不見客,換了男裝偷偷跑去看望小蘭。
小蘭好好的,仍是老樣子,但孟婆子卻中了邪,一見曾繡便抓住不放,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鬧著非要下山找兒子。曾繡無奈,隻好給她結了銀錢,打發她走了,看旁邊茶館女子麵相和善,暫時將小蘭寄托在她那兒。
曾繡自己出入不便,隻好差貼身的小丫頭過來送信。內容無他,還是懇求婉娘想想法子,看能否恢複小蘭神智。
沫兒翻弄著包裹,隻見玉釵、玉眢、玉佩,累絲金鳳、瓔珞發簪,手指大的珍珠長墜,五十兩重的大銀錠子等,驚歎道:“曾繡這是將這半年來掙的全部家當,都一股腦兒送了來?”
婉娘心花怒放,抱起包袱不放:“這款迷穀散可得好好做,不能壞了我聞香榭的名聲。”
沫兒眼紅的不得了,扯著包裹道:“前晚我們在天炎住的房費,這麽大的進項,總得你出才對吧。”婉娘正要答話,一直在旁邊眉頭緊鎖的文清突然道:“孟婆子中邪,也不知是不是那晚上我們嚇著她了。”
沫兒快嘴快舌道:“那天出血菌還沒點呢,她就開始說胡話。是她自己心裏有鬼,同我們有什麽關係?”
婉娘剛從包裹裏挑挑揀揀找到個最小的小銀錠,正要拿出來,一聽到“出血菌”三個字,頓時跳了起來:“原來你們還偷了出血菌!”怒氣衝衝走了。
文清緊張之極,滿麵愧疚道:“都怪我們不好,不該不打招呼就偷東西,惹婉娘生氣。”
沫兒見到手的小銀錠又沒了,氣急敗壞道:“至於生氣成這樣兒?就是借題發揮,趁機昧了房錢。”
天氣炎熱,采摘的花瓣都不能過夜,要趁著新鮮蒸好、曬好。文清同黃三淘製花露,婉娘帶著沫兒去了後園。
後園那排小屋裏,常種些稀奇古怪的花草,沫兒每次都很期待。兩人來到最裏麵的一個小屋前,婉娘提著燈籠,站得遠遠的,指使沫兒打開門鎖。沫兒嘴裏道:“我看看有什麽好東西。”興致勃勃推開房門。
一股死老鼠的味道撲麵而來,臭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沫兒忙關上門,叫道:“我說這兩天家裏這麽臭呢,原來是這裏!”
婉娘掩住口鼻,推他道:“快進去將果子采了。”
沫兒捏住鼻子,扭著道:“你怎麽不去?”
婉娘道:“誰讓你招惹這個事兒的?”沫兒無奈,用手絹兒掩住口鼻,正要去接婉娘手中的燈籠,隻見黑暗的小屋中閃出一絲光線來。
光漸漸變亮,如同點了數十支小蠟燭,將小屋連同門外照得慘白一片。一棵矮壯的植物,渾身無葉,軀幹下端分叉,布滿黑色紋理,像一個滑稽的黑色壯漢杵在屋中,多個枝幹如同手臂一樣向四周伸出,枝頭各掛著一盞白色小燈籠一樣的果子,發出陣陣惡臭。
沫兒繞著看了一圈,被熏得透不過氣,忙退了出來。婉娘一手緊緊掩住口鼻,一手拋過來個竹籃子,叫道:“快摘下來,一會兒迷穀果不亮,效果就不好了!”說完轉身伏在一棵樹根下嘔吐起來。
沫兒打起精神,屏住呼吸,雙手齊上,飛快地將小白燈籠摘下來,關門落鎖一氣嗬成,跑到池塘邊大口對著水麵喘氣。
婉娘跟了過來,她已經嘔得臉色蒼白,俯在欄杆上直不起腰。沫兒幸災樂禍道:“該,誰讓你種這種臭果子!”
不過倒也奇了,這些果子摘下來後,竟然沒那麽臭,不僅腐屍味道沒了,還透出一種別樣的清香來,發出的光也不再刺眼,柔柔的,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暈,更加像一個個潔白的小燈籠。沫兒一手提著果子,一手扶著婉娘,看到果子的變化,大感驚奇,連聲追問:“這是什麽果子啊?”
婉娘又嘔出一口酸水,臉色好轉了些,有氣無力道:“迷穀果。”
沫兒撓頭道:“沒聽說過。有什麽功效?”
婉娘擺擺手。兩人回到蒸坊,黃三和文清正在收拾工具。沫兒忙端了茶水給婉娘,纏著她講關於迷穀的故事。
婉娘緩過勁來,捶著胸脯道:“難受死我了!好家夥,從來沒試過這麽臭的東西!”文清拿起一顆果子聞了聞道:“不臭,聞起來還挺香的呢。”
黃三接口道:“離了樹枝,就不臭了。”經婉娘介紹,兩人見識大長。迷穀是一種古老樹種,據說如今幾乎絕跡。迷穀生於南海鵲山,樹木粗壯如人體,十九年才結一次果,果子形如小燈籠,能散發自然光華,長在樹上時有惡臭,摘下則為清香。
婉娘用一塊幹淨白紗遮住果子,趕著文清沫兒去洗澡。兩人見婉娘神態莊重,不敢大意,忙按要求照做。
四人分別沐浴更衣完畢,閉門鼓已經敲過。黃三將一個石臼洗淨,小心剝去迷穀果外麵的皮,隻留下透明的果肉。沫兒驚奇地發現,果子流出的汁液竟然是發光的,尤其在燈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婉娘將果肉用玉勺擠壓,直至沒有汁液流出,將剩餘的渣滓置換入平底砂鍋,用文火焙烤。
婉娘向沫兒伸手道:“出血菌呢?”
沫兒不情願地從荷包中摳出來,嘟囔道:“三樓不是好大一盆嗎。”
婉娘道:“你要這個有什麽用?想見鬼啊?”
沫兒慌不迭將出血菌丟了過去。
半籃子果子處理完畢,已經子時。沫兒和文清將焙烤過的果肉幹研磨成細粉,婉娘將出血菌搗成糊狀,再將兩者與發著亮光的汁液混合,用模具團成十五顆拇指大的球狀,放在砂鍋上焙幹。
做好的香丸仍然發出幽幽的光,帶著一種十分淡雅的香味。沫兒愛不釋手,懇求道:“給我一顆行不行?白天我放在衣櫃裏熏衣服,晚上當燈用。”
婉娘劈手奪過,道:“想得美。才做了這麽一點,剛好夠用,少一顆功效就不足了。”
第二天一大早,黃三帶著文清沫兒,拿著曾繡的親筆信去天炎山莊去接小蘭。
事情很是順利,茶館的老板娘將小蘭照顧極為周到,衣服、手臉都幹幹淨淨的,三人接了小蘭,一路歡笑走下山來,小蘭受三人情緒感染,呆滯的眼神似乎有了幾分靈動。
走到山下官道,正要換乘馬車,隻見不遠處荷塘一群人圍著,大聲吆喝著什麽。
沫兒拉著文清圍過去一看,原來荷塘淹死了人,幾個捕快正在打撈。眾人七手八腳將打撈上來的屍體拖到岸邊。一個捕快道:“這地方三不靠的,大晚上怎麽跑這裏來了?水也不深,還能淹死人,真是怪事。”
另一個捕快吆喝道:“看看,有人認識沒?”說著將死者翻了過來,頓時嚇了一跳,叫道:“這是被勒死的吧?”
圍觀者轟然後退。一個老者上前仔細看了看道:“不是繩子,脖子裏怎麽纏了條蓮梗?”另一個壯年男子附和道:“不像是人勒的,估計是落水後掙紮時纏上的。”
沫兒大著膽子擠進人群,果然,死者呈蜷縮姿勢,脖子纏著一條蓮梗子,勒出一指深的勒痕,麵皮青紫,眼睛凸出,雙手還保持著緊緊拉住蓮花梗子的姿勢。
沫兒覺得有些麵熟,仔細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死者竟然是孟婆子!旁邊已經有人認了出來,道:“這好像是城東的孟婆子,這兩天神神叨叨,天天在這附近晃悠。”
捕快道:“快通知她家人來!”
那人回道:“她家沒人,就一個孤老婆子。”
正在嚷嚷,隻見老四急匆匆帶著一個仵作過來了。仵作檢查一番,道:“失足落水,並非謀殺。”老四臉色鐵青,指揮著捕快將孟婆子的屍體抬回停屍房處理。
老四忙於公務,並未留意文清和沫兒。文清和沫兒隨著散去的人流走回官道,心中很是不安。
一般來說,一個與自己生活從無交集的人離世,通常即便是遺憾,也不會感觸太深,但若是自己的熟人或者接觸過的人,突然聽聞他離世的消息,那種震動要強得多。沫兒和文清便是這樣,前幾日還花費心思一心要捉弄她,今日一見屍體,心裏不由生出一絲愧疚和寒意來,雖然孟老婆子著實可恨。
順路經過靜域寺,婉娘曾交待讓他們去找下戒色,一來看戒色怎麽樣了,二來好好問問當時戒色是如何進入土丘的,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
黃三帶了小蘭先回聞香榭,文清沫兒強打起精神,去找戒色。不料戒色竟然不在寺院,問了幾個和尚都說不曾見過他。
兩人去找戒相,戒相厚唇一癟,道:“本首座還想去找他哩。幾日不見蹤影,院子不掃,佛堂不擦,真是無法無天!兩位捎個信兒給他,若是再不回來,便除了他的度牒!”
兩人無奈隻好回來。婉娘聽了,道:“估計小和尚出去玩兒,由著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