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總是有無數種方法選擇自己將要走的道路。

但歸根結底, 能走的也隻有兩條路而已。

受到博士的邀請,他參與了那場荒誕的盛宴。在醜角的任命委托下,這是他在深淵探索的第三年。

日夜所見皆為無休止的漆黑, 不與外界接觸也給了他無休止的寧靜。比起最開始成日遊走在生死線邊緣, 現如今的他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撕碎眼前可怖的魔物。收手之時, 邪眼的光芒也黯淡下去。魔物死亡的哀嚎聲與深淵的烈烈風聲幾乎無法再調動他的半點心神,直到少女驚喜的聲音響起。他朝那個方向看去,卻被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

他短暫的愣了一下,再然後,他便看到自己扼住了無禮者的脖頸, 抵在了牆壁上。

眼前的是他從未見過的人,但他卻在這人脖頸懸掛的紅繩上,看到他幾乎都要完全忘卻的東西。

“這片金羽……你又是從哪裏拾來的?”

許久未被點燃的壓抑再度升起, 他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胸前的那片金羽,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覺地重了些。直到他發覺手臂傳來濕潤, 就像是被燙到一樣, 他鬆開了手。散兵沒有去管倒下的少女,而是怔然的看著自己仍在顫抖著的手臂。

長時間的窒息讓映見脫力跪在了地上, 她按住了自己的脖子開始咳嗽和幹嘔起來,疼痛和瀕臨死亡的窒息感使她流出了生理性眼淚。她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意識尚在模糊之中時, 她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強硬的抬了起來,在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紫色眸中, 映見隱約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模樣。

“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什麽人?”

映見想要說話, 喉嚨傳來的劇烈疼痛卻讓她幾乎失聲, 淚水再度流了出來。這也讓她充分的明白了一件事——

[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絕對不是。]

“……嘖。”

似乎是對她的沉默失去了興趣, 散兵鬆開了手。在少女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她隻覺得脖子一輕,而後便看到了散兵手中懸掛的紅繩。

散兵拿著金羽正欲起身,手腕卻被抓住。他看了過去,是甚至連抬起頭的力量都沒恢複的白發少女。

“怎麽?本來就是撿的他人遺棄之物,現如今不過物歸原主,你倒是舍不得了?”

手腕確乎是被抓著的,但那力量微弱至極,渺小到宛若蟲孑——直到那力量有了變化,仍舊是輕而易舉便可掙開。

但他沒有。

“這……是……我朋友……給我的……”映見艱難地吐出了沙啞的音調,每次出聲都猶如刀割,她咬了咬牙,抬起頭來,“還……給我。”

[這不是阿散。]

[她的阿散絕不會這樣。]

散兵唇角微微勾起,抬手撫上少女的臉龐。

“你似乎很憤怒。”

他素來喜愛觀察人類的表情,但他所看到的那些執行官們帶著厚重的麵具,所看到的兵士與下屬則無一不顯示出恐懼與諂媚。

他們是明智的。

世上沒有不會憤怒的人,但他向來厭惡這種表情。

無能為力,就像被困在蛛網之中的蟲子,隻能無所謂的掙紮兩下,最後被吞吃入腹,隻留下一具空殼,可笑至極。

但他似乎並不討厭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眼角因為流了太多的淚水泛著紅,而那雙清澈的瞳眸中盛著與之格格不入的怒意,卻沒有半點不甘和畏懼之情,令人感慨。

於是他鬆開了手,金羽連同著紅繩落入塵埃之中。在少女拾起它擦拭的時候,他已然站起身來。

“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身份,這種光鮮亮麗的物件作用隻有招來禍端。”他環抱著看著映見艱難地扶著牆壁站了起來,眼底帶了幾分嘲弄,“還是說,你那‘朋友’並沒有告訴過你這種事情?”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還是喜歡聽你之前的聲音,比現在這幅嗓子悅耳的多。”散兵說完便又迎上了少女的目光。

‘還不都是你做的?’

似乎是聽到了映見的心聲,散兵攤手道:“自己弱小可怨不得別人,如果你有那個能耐,也可以試著讓我淪落到你這般地步。”

映見尋思著她要是有刀現在非得和他打上一架,隻可惜她醒來的時候佩刀就不知所蹤了。

散兵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畢竟正常人遇到剛剛的情況肯定早掏家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映見,在確定她並沒有攜帶武器後,挑眉道:“你是從哪來的?”

映見將金羽給掛了回去,抬頭瞅了他一眼,雖然內心不爽,最終還是迫於對方的壓力,然後來的方向指了指。

“一路上順過來的?”散兵神色微訝。

映見沒好氣的點了點頭。

“怪不得……真是有夠幸運的。”散兵環抱著,似笑非笑,“正巧那邊是我清理出來的地方,頂多隻有些雜碎作怪,也怨不得你能平安無事。”

雜碎作怪?

映見回想了一下前段時間她所看到的情景,似乎偶爾的時候會看到一些奇怪的魔物在她周邊遊**,隻是都不敢接近。她本來將原因歸於金羽上,但散兵這麽一說,原因好像更複雜了。

她的目光移到了散兵身後的空地上——那裏本來應當躺著被擊殺的龐大魔物,但如今已經化為了一灘黑泥,就像從這個世界完全蒸發掉一樣不複存在。

‘這個人的實力很強。’

映見並沒有見過雷電散發揮出真正實力的模樣,但那是神明的造物,力量自不會差。如今看著與雷電散長相一模一樣的少年,映見似乎看到了小人偶的實力。

……不。

即便長得再像也不是。她在陪同煉金術士到達神櫻樹根部後,煉金術士在那邊采集樣本,她就把手中一直握著的劍放在了石頭上,自己也坐在了旁邊,結果剛聽煉金術士說道“他也不知道深淵的入口在哪兒”,人就來到了這個地方。

映見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或者說答案也隻有一個——

她如今身處‘深淵’。

好在煉金術士之前同她聊起過一些有關深淵的事,總歸是對現在的狀況有了些許了解。聽他說的那般恐怖,映見也不得不拓展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這裏或許是個幻境,也或許是深淵裏麵的某些壞東西偽裝的。’

眼前帶著市女笠的少年,她隻能感受到他的混沌與隨性。無論是舉止行為還是性格習慣,幾乎都是雷電散的對立麵。

得此時機緩了緩,映見感覺嗓子舒服了些許。盡管聲音依舊是沙啞,但好歹已經到了能出聲的地步。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散兵嘴角噙笑看著她,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我想問……你是小人偶嗎?”

映見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問出這個問題,明明她已經在內心確定過了。

但是,映見看著散兵那張昳麗的臉。

‘太像了。’

如果是魔物偽裝成的雷電散……應該完全不會在意這個問題吧。

直到她看到少年原本微微揚起的唇角漸漸壓平,那雙飽含著戲謔的眸中再度充斥著冷意與懷疑。映見一時間遺忘了呼吸,直到對方的聲音再度響起。

“誰派你來的?”

映見的紅眸微微睜大。

少年的模樣不似作偽,映見有種預感,如果自己說錯了什麽,或許下一刻就會被對方抹殺。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從始至終都像是在看著螻蟻一樣,留著她的原因,或許隻是無足輕重,或許是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暫且有價值而已。

但這時,她確乎感到了經由對方傳來的殺意。

在過於強大的實力麵前,在自己沒有能力反抗之前,想要活下來,也就隻能低下頭。

“我並不想聽到你撒謊。”他道,“所以,如實告訴我。”

映見也沒有想撒謊。

“金羽的主人是人偶,你和他的主人長得很像。”映見看著他,“僅此而已。”

散兵沉默了一會兒,很快又笑了起來。

“流傳的故事中倒是有我的身影……真是可笑。”

“什麽?”

“沒什麽。”散兵道,“我有些好奇,金羽的主人——也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人偶’,他是個怎樣的人?”

“嗯?”

“讓你說就說,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散兵的聲音慵懶,帶著不可違逆的意味。映見聽著那張臉說出這種話就很不爽,但回答了,隻是明顯帶著個人感情色彩。

“反正要比你好一百倍。”

“哦?為什麽拿我和他比?”

“因為……反正就是比你好。”映見偏頭,憋著氣道,“善良單純懂禮好學,總之哪方麵都很優秀就對了。”

“你是認真的嗎?”散兵沒忍住笑道,“難道不該是毫無用處又愚昧可笑的罪人嗎?”

“……哦,你開心就好。”

散兵看著映見複雜的目光,總有種對方懶得和自己爭辯的感覺。但再度準備驗證什麽的時候,就看到映見的神色又恢複了正常,就像剛剛他感受到的視線是錯覺一樣。

“到這裏連個武器都不帶,你是來閑逛的嗎?”

映見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插了一刀,但理智告訴他不要惹惱對方——畢竟剛剛那事她都已經是義氣用事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到這兒來了,你知道出口在哪裏嗎?”

映見的聲音軟了下來,用著僅剩不多的耐心好聲好氣詢問道。

“這都能莫名其妙?我還是頭回見到蠢到這種程度的人。”

映見:“……”

好,她忍。

“我當然知道出口,但我覺得沒有必要同你說。”看到映見的表情,散兵攤手道,“因為你活不到那個時候,多費我的口舌。”

映見沉默了。

如果散兵之前說的話不假,那她的確沒有能力從這裏安全出去。

沒有劍的劍士不可能有招架鬼的能力,而此間的鬼即是凶險未知的魔物。換句話說,如果最開始散兵沒有鬆手的話,她這一輩子已經結束了。

但她不想死。

“那個……我看你也是一個人來的。反正你實力也夠強,要不也把我帶上?”

“有什麽好處?”

“要不試著帶一個拖油瓶增加一下挑戰難度?”

“那可不需要,我可是帶了一隊的拖油瓶。”

“嗯?”映見左看右看都沒有看到他所說的人,以為他是在晃自己的時候,隻聽他又道。

“既然是拖油瓶了,他們跟不上我的步伐,我自然也就把他們丟了。”散兵微微抬頭,若有所思,“現在興許他們是在找我呢,就是不知道能活下來幾個。”

映見:“……”行,還是你狠。

“但如果是你的話,看在有緣的份上,或許你求一下我我就答應了。”

映見不信這個邪,尤其是看到對方的眼中的趣味時,她就更覺得對方是在耍自己——連自己帶過來的人都能扔掉,更何況是一開始就鬧出不和的她了。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映見就算再怎麽清楚成功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也隻能低下頭來。手有些不安的揉捏著袖角。

“……求你了。”

久久沒有回應。

映見已經確認對方肯定是在耍自己之後,她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散兵微怔的神情。

她微微歪頭,手在散兵的眼前揮了揮,散兵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

“隻是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既視感不是很正常嗎?你以前肯定沒少做這種事。”映見吐槽道。

散兵並沒有深究,他道:“你這可不像是求人的態度。”

映見立馬雙手合十,誠懇的眨了眨眼:“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罷了。”散兵嗤了聲,“不要亂跑就行,若是走丟了,我可不會去找你。”

“!”

之前做好了充實準備,現在這番答應的如此輕鬆,反倒讓映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個……”

“要說就說,不要藏著掖著,聽著心煩。”

“我冒昧的問一下,帶著我不會影響你工作嗎?”完全不知道散兵來這是幹什麽的映見小心翼翼道。

“不會,反倒說你會給我帶來價值。”散兵回答的非常爽快,“等到遇到了什麽無法與之為敵的魔物,就把你丟出去吸引注意力,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安然離開了——如何,是不錯的主意吧?”

映見:“……哦。”

“嗯?”

“您太聰明啦!”

看到映見明明內心憋屈的不行,嘴上卻說著陰陽奉承的話,散兵的心情難得愉悅起來。

明明都是迫於威力做著與自身意願相悖的事,但少女卻有些微妙的不同。

行走在路上的時候,少女走在他的身旁好奇的打量著幾乎一成不變的風景,而他然後就對漆黑失去了興趣,下意識的便將目光放在了少女身上。

他好像發現不同了。

少女從始至終都沒有恐懼過——哪怕她明顯知道自己是踏韝沙異聞中的傾奇之人,哪怕她知道了自己隨意的可以結果她的性命。

散兵雖然是沒有相信過映見的說辭,踏韝沙的傳聞中或許隻有傾奇者,但所謂的善良單純隻有可能是少女自己的想象。

過去的他的確愚蠢如此,但不會有人將他記錄如此。

但他總有一種感覺,就算他告知了映見自己愚人眾的身份,映見的態度和如今也不會差多少。

所以在對方問及他的名字時,他道:

“我沒有名字,或許等我回到至冬後就有了。非要有個稱呼的話——”散兵想了想,道,“叫我國崩吧。”

映見:“……”

“嗯?”

“哦。”映見敷衍的點了點頭。

‘比便宜媽媽還沒品味啊。’

就這樣,又過去了很長時間。深淵沒有日夜,映見幾乎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總之,或許是一天,或許是好幾天……總之加上之前她來的天數……

慶典應該過去了。

心血**說的話並沒有得到回複,散兵視線微移,才發覺身旁的少女忽然變得蔫嗒嗒的,顯然不像前段時間那樣鬧騰。

“怎了?”他看著映見有氣無力的模樣。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餓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映見真覺得肚子叫了起來。於是她點了點頭:“有吃的嗎?”

“我並不需要進食,自然也不會帶食物作為累贅。”散兵道,“所以沒有。”

“那你還問?”

瞧見身旁的白毛少女炸毛,散兵又捂腹笑了起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凶狠也全然不管,直到笑夠了才道:“不過才過去了幾天而已——雖然我沒有帶,但拖油瓶那邊應該有。”

“那你什麽時候去找他們?”

“這個問題問的好,等我任務結束再說吧。”散兵拖長了語調道,“我要完成的任務,他們就算過來了也隻能羊入虎口給目標補充能量。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但若還要我費盡心思去找他們……這實在說不過去吧?”

“那我呢?”映見微微歪頭,指了指自己,“你覺得我不像羊嗎?”

“披著羊皮的老虎吧,至少看起來你嘴比他們硬多了。”散兵誇讚道,“你到時候自求多福一點,可別妄想著我會保護你。”

映見:謝邀,這點是從來沒敢想過的。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映見差不多已經摸清了散兵的性子,也再清楚不過一點——

他不殺自己隻是覺得無所謂而已,就像把她留在身邊一樣。並不是因為她有什麽特殊的價值,隻是覺得有個人在旁邊沒事聊聊天解悶也不錯而已。

而且映見發現了一件事,散兵很喜歡試探她的反應。作為觀測者,他看上去心情很是愉悅;但作為被觀測者,映見隻能心中默念“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與其說他將自己當做人類看待,不如說他更把自己當做一種用於取樂的玩具。作為玩具自然不能對玩具的主人有什麽期望,映見也就懶得反駁他,隨散兵怎麽說,反正終歸不是一路人。

散兵也許是察覺到無趣,複又想起了什麽,附在耳邊問了一句:“與我相處了這段時間……你對印象中的那位人偶,如今看法如何?”

與雷電散不同,散兵的聲音總是懸著些不明的意味。在映見看來,散兵問出的這句話顯然莫名其妙極了。

“你是你,他是他。二者並沒有什麽關聯吧?”

映見從見到散兵開始就覺得很奇怪,明明隻是偽裝成了記憶中那人的模樣,明明連雷電散的記憶都沒有。這個人卻總是時不時的問她區別,至今還沒有放棄。當然,映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最好是個會變裝的人而不是魔物,那樣她才算是真的有救了。

“當然有關聯。”散兵點了點她懸掛於胸前的金羽,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因為它的主人是我。”

“我發現了,你真的永遠都玩不厭這種無聊的話題,就跟小孩子一樣。”映見撥開了散兵的手,“你們明明完全不是一路人,人家就是討人喜歡受人歡迎,你難道不應該很清楚自己根本就……嘶——你幹什麽?”

映見剛將他玩弄金羽的手撥開,手腕就被抓住。力道之大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始作俑者卻完全沒有悔過的意思,在看到對方眼底的冷意後,映見下意識有些心虛。

怎麽說長得都是一樣……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重話,映見難得有了負罪感。

“我給了你活下去的權利,但可沒說過你有資格放肆到這般地步。”散兵的聲音比起之前明顯要沉了些,帶著不容置喙的語調,“還是說僅僅依靠著自己能活下去。”

映見隻覺得他莫名其妙:“你之前還自嘲的起勁,想來也是有清晰的認識……好吧,我認錯。我跟你道歉好了吧?”

能屈能伸又是一條好漢。映見頭是低著的,脊梁是挺著的,心是硬著的。

‘總歸先保全性命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散兵在聽到映見這樣說後,下意識的鬆開了手。不光是映見覺得奇怪,他也弄不清心中的那分不適是怎麽來的。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即便聽到他人這樣評價自己他也向來不甚在意——隻是事實而已,沒有必要做過分的糾纏。在這一點上他比誰都有自知之明。

‘但她不行。’

陌生的感受再度湧了上來,他想起了前幾天他鬆開扼住少女脖頸的手後,那莫名其妙止不住顫抖的手臂。

‘為什麽?’

這種事情超脫掌握的感覺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他最為厭惡的感受。

“既然你這麽有能耐,那就自己離開這兒吧。”

映見本來還在吹著青紫的手腕,冷不丁的聽到他來這麽一句話,眨了眨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完全沒有猶豫的轉身越走越遠,她才理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你哪裏看出來我有能耐的?喂,你……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少年完全沒有因為她的聲音停頓哪怕一下,映見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滿臉問號。

“不是,我不都道歉了嗎?”

又到了能屈能伸的時候。

散兵沒有她可以,但她沒了散兵開路可不行。

‘如果是阿散的話怎麽都不會在這時候丟下他的。’

映見歎了口氣,至於怎麽哄散兵繼續帶著他玩兒這都是之後再想的事兒,現在是要先追上他再說。

她剛邁出一步,大地就開始震顫起來。映見隻覺得寒意瞬間沿著脊柱而上,她轉過頭來,看到的是一雙紅色的眼睛,以及流著涎液的獠牙。

映見瞳孔驟縮。

“轟——!!”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讓她感覺耳膜一疼,甚至有種被震裂的錯覺。她想晃晃腦袋,才發現自己的後腦勺被一隻手扣著,她的視線微偏,停在了少年藍紫色的發尾上。

映見眨了眨眼。

雷霆將魔物化為了灰燼,腰間雷係邪眼的光芒也黯淡下去。隻是散兵為了釋放元素力而抬起的手並沒有放下去,而是看著麵前的空地,怔愣住了。

為什麽?

他抬起的手一寸寸地收緊。

就像是本能反應一樣,從地麵開始震顫時他就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看到的是從未見到過的深淵魔物,以及脆弱的幾乎一撕就碎裂的嬌小少女。

等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將少女扔在了自己懷裏。剛剛的魔物也已經在雷霆下湮滅。

為什麽?

“……我是不是應該說謝謝?”

少女弱弱的聲音傳到耳中,散兵有些慌亂地鬆開禁錮住她的手,壓了壓帽簷。

“沒看出來你還真有好人的一麵。”看著眼前比起之前囂張的模樣明顯帶了些局促的少年,映見雙手背在身後交握,彎了彎眸,“那我這次就要真心實意的改口啦。”

“……多餘。”

映見樂嗬起來了,本來以為他隻是個毒舌,還有沒想到竟然還有隱藏的傲嬌屬性。映見對他的觀感瞬間好了許多。

“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

“嗯?什麽?”

“沒事。”散兵很快又改了口,沒有再讓映見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用手輕扶著帽子,垂下眼睫。

‘又是可笑的善心作祟了?’

當這樣反問自己的時候,他所得到的反饋隻有接踵而來的疑惑和恥辱。隻是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少女完全看不懂氣氛,自然而然的將他劃分到了“好人”的陣營。

“解決它不費吹灰之力,用這點微弱的力氣去救一個玩膩的玩具,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散兵道。

“哦。”映見點了點頭,表示非常了解,然後又身體微微□□,與向左偏頭的散兵對上,“好歹是廢了吹灰的力量才救下來的,不如繼續把玩具給帶著?”

麵對著心安理得便將自己和玩具掛鉤的映見,散兵難得有些無語:“不需要。”

“欸?不是吧?”

“玩膩了。”

“嘖。”

“?”

散兵甫一看向自己,映見立馬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雙手交握合於胸前,可憐巴巴道:“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行行善心吧。”

散兵:“……”

散兵:“隨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映見把之前的怨言都拋到了一邊,小跑著追了上去,走在了散兵旁邊。

‘拋開這張嘴不提,臉長的還是很好看的。’

‘嗯……’

‘怎麽莫名就成精神代餐了?’映見時不時偷偷瞄一眼散兵的那張臉,逐漸說服了自己這種如果讓散兵知道必然炸毛的想法。

“你看我做什麽?”

映見笑容一僵。

‘糟,被抓包了。’

“覺得你好看。”映見內裏心虛外表硬撐,“深淵到處都烏漆麻黑的,我又沒有鏡子看自己,當然就看你咯。”

散兵:“……”沒見過這樣自戀的。

“不要拿我的外貌說事。”散兵語調慵懶,“若是放在之前,你大概已經沒命了。”

“那現在呢?”

“現在?”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又像是普通閑聊一樣同映見交流下來,散兵麵色一沉,沒有再說話。

看到突然變臉的散兵,映見緩緩打出一個“?”,並且表示摸不到腦袋。

“我又惹你了?”

散兵沒理她,映見也沒再自找沒趣。反正現在散兵是大爺,她得給供起來。兩人誰也不理誰,一路上很是清靜,倒是讓映見有些不習慣起來。

直到來到了一個地方,映見停下了腳步。

“怎?走不動了?”散兵道,“可別指望有時間休息,你若是要在這停留的話,可別想著我會等你。”

久久沒有聽到回應,散兵眉頭微皺,轉過身來。看到映見正盯著腳下的地麵發愣。

“這裏……是被燒焦的痕跡吧?”

散兵眸光微斂,蹲了下來,手指拈起地上的泥土,在鼻尖嗅了嗅。而後眸光複又沉了幾分。

“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到這裏了。”映見神色複雜,“第一次的時候,我以為是走到了你之前清理過的地盤。第二次我記住了泥土的模樣,而這一次……我發現同上次的樣貌完全一致。”

一切的線索隻能指向一個結論——他們至少走了三次同樣的道路了。

映見正在愁該怎麽辦的時候,卻聽到散兵笑了起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散兵道,“如果運氣好的話,這大概就是最終的探索目標了。”

“嗯?”

她一直覺得散兵走的漫無目的隨心所欲和遛彎沒有多大差別,結果沒想到他還真有目標。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散兵又補充了一句:“收心,我也不確定這是什麽。好好跟著。”

“……喔。”

映見一步不離的跟著散兵,再度轉了一圈,依舊是回到了原點。

“周圍好像什麽都沒有。”映見道,“比起什麽目標,更像鬼打牆一些。”

散兵低頭看著地麵的焦土,過了一會兒,他道:“你就站在這裏,我離你遠些。”

“?”映見,“這裏安全?你要去探路?”

“並不。”散兵搖了搖頭,遺憾道,“是你足夠弱小也足夠香甜,這才容易把敵人給引出來。”

映見:“???”

映見想到了之前散兵剛一走自己就被盯上那件事,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但還沒來得及發出無聲的反抗,散兵已經站的離自己八丈遠了。

映見:嗬。

本來經過前不久那件事,映見已經對散兵大為改觀了,結果整了這麽一出,映見方知屑人還是屑。

罷了罷了。本來就是她死纏爛打著人家幫忙的,自然要拿出點誠意來。總之散兵既然在不遠處看著……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站在老遠地方的散兵也是這樣想的。

他的身上沾滿了深淵生物的血,深遠的魔物往往會下意識的回避他。但映見不同。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純淨的氣息,雖然他並沒有感受到元素力的存在。但她胸前的金羽確乎是有著“神”的力量。

即便不想承認,但那大概率是深淵生物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搶奪的物什。站在這片無限循環的場景之上,讓他無時無刻都處於緊繃的狀態。

他沒有把握映見不會有事,但留下她的用處大概就在於此。如果她僥幸躲過了這一危機,作為報償,他會帶她安然離開這裏。

之前他不經意展露的那些可憐善心令他反胃,現如今,他將完全摒棄無趣的同情。最大的善心也不過是祝那個天真的家夥不被殺掉而已。

他眼中那位天真的家夥就像是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一樣,並沒有做出什麽掙紮。隻是像和他同行那樣,邁出了腳步。

所見視野之中紅光閃現,在眼中映出那片紅光後,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比之前活躍百倍的湧動,一種熟悉的危險氣息壓迫著他的神經,也是他從未感受到過的危機感。

而那紅光傳來的方向……散兵瞳孔微縮。

“喂!停下!!”

她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就像是在走著一條再正常不過的路。

他似乎聽到了血液凝固的聲音,等到再度反應過來,他又像之前那般衝了過去。此時少女幾乎全部邁入到赤紅的鏡麵之中,在最後一刻,他拉住了少女的手。

[場景轉變。]

突如其來的光亮對於久在漆黑混沌之中的人來說格外刺眼,等到適應了日光,散兵才放下了掩住雙目的手臂。

眼前的是舉目破敗之景。

破爛的草房,破爛的圍牆,細瘦的枯樹,以及令人煩躁的哭喊聲。

“求您了,求您了!我的妻子已經病的快要沒命了……我真的沒有錢還債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衣衫襤褸,正一下又一下的磕著頭,血液染紅了一大片雪。而站在他身旁瘦弱的女孩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直到後背被推搡,她才踉蹌了一下。

“長的倒是不錯,多少能賣點錢。”

在被強迫著當成商品觀賞,女孩卻隻是與凶神惡煞的討債人靜靜的對視,依舊沒說話。

“暫時拿她抵債可以,餘下的錢還是要還上,聽到沒有?”

“是!是!”跪在雪地上的男人欣喜若狂,卻完全沒敢同轉過頭來的女孩對視。直到討債人拖拽著女孩的手臂離開,他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而散兵則是作為旁觀者,靠在牆邊,欣賞著這一幕的鬧劇。

“是不是看上去還挺像回事的?”聽到熟悉的聲音,散兵偏頭,便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在妻子和女兒之間隻能選一個的時候,隻能被迫放棄一個,可悲壯了。”映見歎了口氣,“實際上卻是男人拿著女人的救命錢去賭了一筆,反倒是把自己女兒給賠掉了。”

“的確有趣。”散兵給了客觀的評價,“知道的那麽清楚——這是你的記憶?”

“顯而易見,就是不知道我們這是到了什麽鬼地方。”映見好奇道,“我進來的時候以為要被你賣了來著,沒想到竟然還能遇到你……等等。”

映見忽然想到一個不太可能的可能,她眨了眨眼:“……你不會是為了我來這的吧?”

“哦?怎麽可能!”散兵嗤了一聲,“可別把自己當成什麽重要人物,我來這隻是為了尋找突破口而已。”

“哦。”映見也沒報什麽期待,聽他這麽一說,複又紅眸微眯,迫切的想要回到前一刻給問出那麽沒有腦子的話的自己邦邦兩拳。

“那你有什麽思路了嗎?”

“沒有,我怎麽知道?”散兵不耐煩道,“總之先找到出口才是,真有夠麻煩的。”

說完之後,空氣短暫停滯了幾秒。直到映見沒忍住笑出聲來,寂靜才被打破。

“呀,不是說為了找突破口才來的嗎?”散兵偏過頭去不看她,映見的調調就拖的更長了,“怎麽啦——合著一上來就找出口是吧?”

“……閉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