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尋雖然也不免遺憾, 自己這算少了個漂亮打手。
但以狄飛驚的本事,在這片一度經曆了五胡亂華,又在南北朝相繼朝代更迭的土地上, 能相助活命的何止是十人百人。
他如今尚在以軍師的身份代管冀州瀛洲庶務,可以他的本事, 隻怕遲早要在尉遲迥的眼皮子底下總攝兩州軍事。
加上如他所說,尉遲迥的精力不比前些年,手中的權力已經漸漸分薄到他的五個兒子手中, 狄飛驚與這些人接觸, 顯然也並不隻是打聽尉遲順那個被宇文贇強取豪奪的女兒這種事,必然還涉及了更多權力爭奪。
他若留在這方土地上——
宋缺如今在南而狄飛驚在北, 若是這兩人聯手, 戚尋毫不懷疑他們能實現這個南北貫通後穩步往關中推進的局麵。
若是關中在關隴集團的幫助下擰成一股繩, 就像是原本李唐發展的局麵一般,李世民征伐在外,如平陽長公主這樣的風采卓絕人物還在關中之地募兵, 將人力物力供給跟上,那戚尋說不準還要擔心一些。
可現如今長安城內光是隋國公、宇文閥和獨孤閥之間的爭鬥便已經是在暗潮洶湧之下絕無轉圜之地,魔門隱藏在長安城的民眾之中推波助瀾, 連帶著還有宇文贇這個昏君要麽充當一方的助力,要麽給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時來個迎頭一擊, 這可完全不是一個立足根據地緩步發展的局勢。
此外, 未曾經曆過隋朝開皇之治的休養生息, 如今的關中在宇文贇的盤剝之下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富庶。
若狄飛驚已經做出了決斷,兵出嶺南的宋閥實際上麵對的就不是從南往北打這種在整個曆史上都並沒有成功過幾次的情況, 而是從東往西。
一統天下的進程越快, 在亂世之中朝不保夕的民眾所受到的折磨也就越少。
那麽到底是要一個打手還是要更多人得以活命, 好像並不是一個很難決斷的事情。
“我沒有那麽自私,我答應你這個請求。”
因為狄飛驚站在她的麵前,而戚尋依然端坐在這個座椅上,對方脖頸低垂連帶著的垂眸,在這個對峙的位置上倒是反而能夠順遂地對視。
青年鬢邊的碎發被身後投射而來的燭光,於前額側臉上映出了一片細碎的陰影,他的眼瞳中大抵也被濃墨色的長睫鋪開了一層暗光。
但戚尋琢磨著他或許是因為身得自由,或許是因為如今又有了一番立足紮根的事業,在這片暗光深處,又生發著一種尤其特別的明利清光。
戚尋定定地看著他,最後也隻說了一句話。“狄飛驚,不要讓我失望。”
她沒有問他,若是此後聲名也隻留在這片土地上,或許久而久之,大宋的汴京城裏再不會記得還有一個何其驚才絕豔的狄大堂主,他昔日的那些個朋友跟他跨越了時空未必再有相見的機會,他會不會感到後悔。
大約就像狄飛驚說的敗了就是敗了,他一度為戚尋所掌控生死,行動不由自主的局麵他也不會怪責任何人一樣,在他說出口的時候,便已經不會再有任何後悔的情緒。
戚尋並未在此地滯留多久,跟聰明人說話實在是不必事事都問詢到細枝末節。
狄飛驚如今在按著他所計劃的方向行進,將自己發展出來的一個個暗樁埋在這尉遲迥的地盤之上,遲早要給對方一個驚喜。
他都沒有第二個雷損可以效忠,戚尋有什麽好一點點尋根究底地盤問過去的?
她頂多就是將席應帶來的人手跟狄飛驚之間來了個牽線搭橋,讓兩方工具人盡快熟悉起來。
等到抵達冀州長樂郡的第三日,戚尋便收拾收拾行裝離開了。
雖然不曉得這個副本還能持續幾天,但現在無論是長安城裏的風波還是宋缺那邊說服父親出兵的進度,又或者是狄飛驚這邊的暗中蠶食之舉,戚尋都沒什麽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她還不如抓緊時間繼續去見識見識此地的武林高手去。
比如說她早有意去跟到目前為止還沒出現在她麵前的魔相宗傳人聊聊天,也順便去看看武尊畢玄到底是個什麽風采。
算起來寧道奇、畢玄和傅采林這三位大佬,戚尋可還一個都沒見到呢。
別管是當個打卡黨還是收集癖了,都該算是個大失敗。
不過狄飛驚不便暴露出與外人接觸的跡象,自然也不方便將她送出城去,隻在前一日戚尋再找上門敲定了個他此後與宋缺聯係的暗號時候,與她說了句“保重”。
說實話,以戚尋這種實在太能惹事的情況,狄飛驚總覺得自己的這句保重聽起來沒多大用處,頂多就是個形式化的送別之詞而已。
看著對方這個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他又不覺露出了幾分無奈的笑意來。
戚尋可不知道有些人深覺她無情的慨歎,她此番出關去找突厥那幾位談談天,甚至沒打算帶上席應和祝玉妍。
在這一觸即發的局勢麵前,他們若想多做出點貢獻,顯然還是南北之間多跑幾趟為好。
席應對自己可能錯失一些好戲頗覺遺憾。
他是很樂意看到魔相宗或者是畢玄代替自己成為這個被追殺的倒黴蛋的。
但他這會兒的確從這種情報收集工作中找到了一點樂趣。
從以往不太動腦的情況,變成個看起來多少有點像聰明人的角色,席應也覺得自己可以算是升級了。
被他從長安帶來冀州的尹阿鼠險些想翻個白眼。
不過他現在不叫尹阿鼠了,作為席應麾下最開始幫著他辦事的師弟,他新得了個名字叫做尹祖文,看起來就要比之前像是個文化人。
尹祖文覺得,席應別看現在像是在幹正事,也比之前有頭腦得多,歸根到底還是這位未來聖君給他安排去的方向合適。
該說不說,魔門果然還是有個統領之人要好得多。
如今席應靠著滅情道的網絡在這南北牽線搭橋上發揮點效用,從某種意義上其實也不影響他這吃到第一手的瓜,還……還挺對症下藥的,甚至這還算是最大程度地緩解了席應的個人危機。
如此說來,滅情道實在是應該感謝感謝戚尋的。
“走了。”戚尋拍了拍身下的坐騎,回望了一眼身後的城市,便轉回了頭來看著前路。
寒冬的淩晨,地麵上還泛著一層清霜冷霧。
重新被戚尋派上了用場的大白老虎左右環顧了一圈,發覺這回沒什麽多餘的人跟在一邊,需要他降一降行路的速度,也沒有哪個屍體需要他幫忙馱一馱,弄髒他這漂亮的皮毛,當即撒丫子衝著戚尋指向的方向跑了出去。
隻是讓它不太快樂的是,這才沒跑出去多久他就看到前麵多了個攔路的人。
身著僧袍,攏著件風氅的清俊僧人在薄霧之中緩步而行,正擋在了戚尋行路的前邊。
算算時日,了空的確也該當從雨蒙山回來了。
“淨念禪院在北方的勢力的確不小,我往冀州一行雖然不算保密,但能精準到長樂郡,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戚尋依然坐在虎背上,俯首朝著了空看去。
這從北到南,又從南往北折返的一行,了空幾乎沒有一刻停息過。
在石鼓雨蒙山與現任慈航靜齋齋主的對峙,和隨後回返洛陽與四大聖僧之間的交涉,縱然他心有明悟,也實在是兩件勞心傷神之事。
風塵與冷霜幾乎形成了一層外殼,覆蓋在他單薄不少的麵容上,但在這層塵灰霜結之上,又分明有一種心懷有誌的神光。
他微微頷首口誦了一聲佛號,“貧僧是來給戚姑娘送一件東西的。”
“淨念禪院和慈航靜齋已經決定放棄代天擇主之行,此物留在我們手中也並無用處,倒不如交托給戚姑娘,或許還能有些別的助力。”
“和氏璧?”戚尋對上了空澄明的目光,回問道。
事實上在了空出現的第一時間,戚尋便留意到了在了空身後的包袱裏那種特殊的道韻波動。
了空手握和氏璧出現,讓人很難不感覺到一種近乎宿命的糾葛。
因為這原本也是他在和氏璧的歸屬變更中一度擔負起的責任。
除非將和氏璧放在淨念禪院的那尊銅殿之內,否則絕難徹底隔絕掉這種尤其特別的氣場。
現在在他解下了身後的包袱平舉過眉峰的時候,此物的寶光縱然隔絕著布匹也好像足以映照到人的眼中,宛若一輪海上升騰而起的明月,簡直不存在第二種可能性的猜測。
戚尋沒有當即接過這件四十年後再度登場的時候,便又一次掀起奪寶狂瀾的聖物,隻是又複開口說道:“了空住持應當知道做出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麽。”
了空手托和氏璧語氣平靜,“戚姑娘有意借宋閥之力平定天下,宋缺這位少主並不信佛,慈航靜齋與淨念禪院這一退,便退的是數百年的道統之爭。”
“但為天下蒼生所念,值得。”
了空雖破閉口禪,他的禪宗道行卻是不減反增。
山字經大宗師畫卷的參悟,讓他在能從這種神魂震懾之力的漩渦中脫身時,心境已經完成了又一次的打磨。
而長安城中天地一隅的所見所聞,以淨念禪宗高牆之外的真實將他卷入洪流之中,在他自萬民之苦中過境又超脫,做出這種不為利己的決斷時,便又是新一番境界。
也正因為如此,在會見慈航靜齋齋主,又在隨後回返洛陽見到四大聖僧的時候,誰也不會懷疑他這是在旁人的威脅或者是為魔門妖女蠱惑之下,方才生發出了這樣離奇的想法。
也讓他的言辭越發有了說服力。
戚尋都難免覺得有點對不住這位的確心有明月的禪宗高徒了。
可誠如他所說,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有一方勢力殺出重圍,而是各方平衡利益時候的互拖後腿。
他們若是非要打出一個代天擇主的招牌,換來對方上位之後對禪宗佛道的扶持——
想想白道多年積澱所掌控的人脈便知道了。
且不說最終勝負如何,這出亂世之爭的落幕勢必要結束得更慢許多。
戚尋原本以為了空此番能說動梵清惠折返便已經是極限了,若能請來慈航靜齋現任齋主,幹脆各方在洛陽尋個地方坐下來談談,總比上來便各自支持一方好得多,但萬沒想到,他們能直接退出。
她翻身從白虎的背上跳了下來,站在了了空禪師的麵前。
了空眼見她意氣風發如昨,卻在此時鄭重其事地又朝著他行了個禮。
這一拜與她彼時因為那句“我等大師說這句話許久”的情況又有些不同,她絲毫未曾掩飾她神容之中的敬重。
“我雖然不能代替旁人應諾,但宋缺並非宇文邕,以大師之抉擇料來也不會讓淨念禪宗成為昔日北周武帝在位期間,侵占土地與賦稅的國之負累。而天災人禍麵前,總有人是需要些信仰而活的,所以大師未必真要一退三千裏,這也未嚐不能成為一個共贏的買賣。”
了空神情微怔,又見戚尋在說完這話後伸手將這裝有和氏璧的包袱從他的手中接了過來。“不過我這麽說卻不代表著要縱容大師帶著和氏璧去當這個饋贈之人,你既然將這東西帶過來了,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戚尋這理直氣壯的“我很感動,可以談談合作,但讓出的東西得先給我”的架勢,讓了空不覺失笑。
自出長安攔截梵清惠開始,於他而言始終有些緊繃的心緒終於在此時稍稍放鬆了些。
“何為共贏?”了空任由她將和氏璧收入了懷中,轉而問道。
“比如說了空大師既然已經從南往北跑了個來回了,大概也不會介意再多跑一趟?”戚尋回道:“我記得四大聖僧之中有一位出自天台宗,這位智慧禪師和我此前在建康見到過的智顗禪師之間有些同門關聯,宋閥自嶺南興兵,卻是要先奪下南陳的地方,還得勞駕禪宗承擔一部分安撫之責。”
“有些事情魔門做不到,禪宗卻可以,越是在其中盡到了不可替代的責任,也就越是在平定戰亂後的論功行賞裏有功可說,了空大師說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陳頊並無對不住天台宗的地方,周武帝滅佛,三千高僧南渡,還仰賴於這位君主的接迎供奉。”了空微微搖頭,“智慧大師並不會做出這種忘恩負義之事。”
“大師這話便錯了,這天下自然是能者居之,莫非陳頊有朝一日病故,陳叔寶這種當文人墨客比之當一國之君合適得多的人坐在皇位上,天台宗也要高僧列陣於長江邊上,替他迎敵對壘不成?”
戚尋留意了一番了空的神情,確認自己所說讓他在麵色上微有動容,這才繼續說道:“我話糙理不糙,如今讓陳頊退下來由宋閥頂上,南陳皇室與南陳軍民尚有善終機會,若等長江天險為人攻破,幾位高僧怕是隻有為人誦念超度經文的機會了。”
“此事我會與智慧大師說的。”了空沉吟片刻後回道。
“大師隨我在前方的曆城稍事休整吧,了空大師若能說服智慧大師南下,便將我稍後寫給宋少主的書信帶去。”
戚尋順著官道朝西走去,看了空也跟了上來後她方才繼續開口道:“我能猜到大師的顧慮,魔門尚未全然整頓,這些年間的沉鬱不得誌讓其中劣徒尤多,與淨念禪宗這種或許有人在其中混日子的情況還大不相同,那更是一種因有魔門之名便多了一層為惡的遮羞布的狀態,若是貿然合作難免讓禪宗有與之同流合汙的嫌疑。”
“戚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直言。”這的確是了空的憂慮之一。
“但與其去想著如何讓孽債顯形,逐個鏟除,倒不如雙方比一比,到底誰更配得上這個清流正統的名號——”
“魔門兩派六道中邪魔外道不少,當真心懷天下又實有才能之人也並不在少數,禪宗如遁世外,卻也有諸多如大師這樣菩提一念,悲憫蒼生之人,若是兩方既算聯手又算良性競爭,待到風氣已成那日,難以適應潮流的便淘汰泯滅,得以穎脫而出的想來已為亂世平定竭盡所能,又何謂正邪之分?”
戚尋說到這裏的時候,和氏璧在她指尖隱約一冷。
這個特殊的表現讓她稍稍分了點神去留意這三寸見方的玉璧。
在大唐的設定中,和氏璧並不隻是個王權的象征,其中還有一種神秘莫測的異力,若是以內功的特性來看,那是一種非寒非熱,甚至會與持有者內勁對峙特殊真氣,隻在特殊的狀態下可以被徹底引動。
但現在這東西在了空找上門來的時候便已經有若一個活物,異寶瑩瑩生光,現在又忽然出現了一種特殊的溫度,簡直像是個信號。
隻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散發善意的信號,還是在表達被交托到她手中的不滿。
管它是不滿還是善意呢,東西都落到她的手裏了,戚尋是斷斷沒有將它交出去的意思的。
“戚姑娘?”了空留意到她此刻的恍神,提示了一聲,看戚尋很快便將目光從手中的和氏璧包袱轉回到了他的臉上,又繼續說道:“戚姑娘方才所說,讓聖門和禪宗在宋閥爭奪天下之中以功競爭,此法的確可行,但若殺一人可為功,此種競爭之法遲早也要惹出禍端來。”
“我明白大師的意思,這件事我會在信中與宋閥主和宋少主言明。此外,聖門之中,天魔策十卷裏有一卷名為刑遁術,一百七十年前,掌握了刑遁術的鬼影在修成遁術後將這兩頁毀去,剩下的則是聖門刑罰定規的綱要和特殊的刑訊之法,這本殘卷最後落在了滅情道的手上,若要規範聖門行事,刑遁術殘卷必不可少,我也會讓席宗主著人參與此事。”
戚尋一直在嚐試壓製住滅情道的氣焰,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在聖門兩派六道中,這方勢力手握的奇奇怪怪殘卷實在是太多了!
好在席應對她恐懼敬畏之心短期內不可能降低,也正好將他的老底都給掏個幹淨。
至於另外一門落在滅情道手裏的姹女大法,早在長安城中的時候便已經被席應交給了祝玉妍。
戚尋想了想又說道:“不過刑訊用以規束惡徒之法同樣不是長久之策,也隻有得見宋閥有摧枯拉朽之勢,有人心倒向之態,才能讓這些人知道誰為君誰為臣,少拿出些江湖草莽的規矩辦事。這便隻能等待時間來形成秩序了。”
話都已經被她說完了,了空還有什麽好說的。
魔門都敢用刑遁術來給可能作惡的同門規範言行了,若是禪宗還要抓著陳頊支援佛道傳教的這一點畏手畏腳,那倒不如當真如他在出現的時候所說,直接一退到底,將機會徹底拱手讓人算了。
隻是在即將分道揚鑣的時候,了空手握戚尋寫給宋缺和他父親,以及另一封寫給席應和祝玉妍的書信,頗有些無奈意味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足。
在曆城的稍作休整還真是字麵意義上的稍作休整,戚尋甚至還讓客棧的夥計去買來了城中用料手工都最為結實的鞋子,儼然有讓了空大師多跑一點路作為補償的意思。
但是……怎麽就這麽奇怪呢?
送人鞋子算幾個意思?
不過或許自從他被戚尋當做個人質,從淨念禪宗的地盤上劫掠出來開始,便已經奇怪得很了,實在不差這個換上新鞋當苦力的舉動。
“了空大師實在是禪宗的希望,在舍己為人這方麵我不如大師多矣。”戚尋一邊嘀咕著,一邊摸了摸昨夜在客棧中飽餐一頓後,現在越發看起來精神抖擻的大貓。
了空的身影已經漸漸在前方消失不見,想想這位禪宗高徒先是帶回來了這個讓步的信號,帶來了和氏璧,現在又為了促成這個合作共贏而奔走,很難不讓她生出這種想法。
在王朝興起後佛寺的發展,此時還隻是一個尚未兌現的承諾,真正被了空大師拿到手的就是一雙新鞋而已。
怎麽說呢,生產隊的驢都沒有這麽收支不均。
大貓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要不是它不會說話,必定要吐槽吐槽戚尋此時的做派,別看她說的很良心,該壓榨這種重量級勞動力的時候她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
她這會兒已經自在地仰躺在了虎背上。
該說不說,係統在對坐騎的設定上就很棒了,在騎乘狀態下這隻大貓怎麽個亂滾蹦跳都不會將她摔下去。
她又將身上的狐裘裹了裹,這下便是隨著它前行隻有風從頂上掠過,卻吹不到她半分了。
這實在是個太過舒適的出行方式。
後背枕靠著的虎皮溫熱,今日天色又尚好,一層雖還嫌疏淡卻也有些溫度的日光從頭頂鋪落下來。
戚尋一隻手象征性地遮了遮日光,另一隻手則點開了旁人看不到的係統麵板,將有陣子沒收拾的係統背包又給倒騰了一番。
比如說前陣子為了兌換那些個技能特效和靈禽·踏雲這東西的藏寶圖十連擊,沒少出一些戚尋已經有附魔實裝的部件的重複天工,還有仿佛是藏寶圖低保的人物邂逅卡碎片,這麽粗粗一看居然已經有了二十多枚。
五片邂逅卡碎片就能合出整卡,現在她的背包裏又多了五張。
好在大約是因為第一次碎片合成才是強製性的整卡觸發,否則戚尋估計早就已經被這玩意煩死了。
現在要不要試試用一用呢?
戚尋不由陷入了沉思。
曆城已經在定州的範圍內,過定州中山郡往北就是燕州。
燕州是什麽地方?燕州與東邊的幽州相臨界的位置便是如今的北京,其中諸如昌平、居庸關都在燕州境內。
至於在南北朝時期,這便是將要行到邊塞的位置了。
從大寧的這一段長城過境,便是北齊尚在的時候與突厥接壤之處,也距離戚尋可能見到武尊畢玄和魔相宗門下的地方不遠了。
當然,在偌大一個草原上要打探這種名人的消息或許不太難,可要一路找到對方的營帳便實在是有些麻煩了。
若真是知道對方大致的營帳位置便能不在草原上迷路的話,那衛青霍去病的本事哪裏還能顯得如此難得。
事實上還不等出塞,在過定州而行的這段幾乎無人的道路上,呼嘯的長風隨著白虎奔行掠過戚尋的耳畔,已然有種四野空曠,天地渺茫之感。
而當白日的景象轉為夜間,星辰鬥轉升空的時候,便更有一種幕天席地的寂靜。
戚尋毫不懷疑,等到身在這關外草原上的時候,會是更甚的蒼茫一粟之感。
她倒並不怕這種沉寂孤寞。
雖然她一向以來都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但也並不妨礙偶然投身於這種浩**自然景象之中,享受獨行踽踽的自省清淨。
她甚至就著這個仰躺的狀態將那張大宗師畫卷又給翻了出來。
在有了了空禪師的破譯後,加之她本身實力的突飛猛進,她還時而欣賞起了這張畫卷中的著墨用筆之法。
畫卷本身此時已經不會讓她在看去的時候後退半步。
星月之輝在她將畫卷側舉的時候,正好投射到了畫卷上鮮活如生的那雙眼睛上,可在這雙詮釋著生機的眼睛背麵卻像是一片懸崖死地。
戚尋緊盯著這雙眼睛良久又抬眼看向了夜空,整片星辰好像都在一雙虛幻的眼睛浮現的時候在以一種離奇的方式旋轉降落。
但這種自得其樂、甚至像是一種行遊鑽研狀態的旅程,總歸還是會被出了關後那些個暗藏意味的打量給破壞的。
對她騎這著的這隻白虎坐騎的覬覦,對她這種看起來還挺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富家小姐狀態的覬覦,都讓她挺不舒服的。
這麽看起來為了避免麻煩果然還是讓有些人送上門來比較好。
過大寧郡戚尋又補充了一些食水,也讓近來多有辛勞的白虎坐騎好生休整了一番,第二日翻過了前方的長城,又往北行出了一段抵達了懷荒鎮,便算是徹底出了如今的北周地界,戚尋就幹脆利落地將人物邂逅卡給按了下去。
【係統】【人物邂逅卡觸發中……】
不過她也沒完全將希望都寄托在人物邂逅卡上。
出懷荒鎮後,她便憑靠著小地圖上的標誌物方位繼續往西北方向行去。
無論是突厥第一高手武尊畢玄還是最後混到了東突厥國師位置上的魔相宗繼承人,十之八/九還是身在突厥牙帳的位置。
按照她此前從狄飛驚那裏拿到的地圖看,便是在西北鄂爾渾河西岸的哈爾和林。
但這實在不能算是一條好走的路。
才出關隘不過一日,北國自十一月開始便幾乎不間斷的雪又落了下來。
戚尋為防迷路,是順著懷荒鎮外正也往西北方向流去的河道走的。
沿河兩側此前便未化的冰雪形成了一派獨特的霧凇景象。
她平時甚少看到這樣的景象,尤其是此前學藝所在的神水宮在南方,便幹脆從虎背上跳了下來徒步往前走出了一段。
回身卻發現自家大貓窩在了雪地裏,勝雪的皮毛讓它藏匿在雪丘林原之間幾乎看不出蹤跡何處。
但她伸手招了招,這早被威脅出了下意識反應的家夥又飛快地跟了上來。
一路穿河過林走到盡頭,就是安固裏淖這個到近代幹涸的高原內陸湖,
不過如今的安固裏淖還是一片不凍的水泊,周遭更是一片水草豐美之地,隻是這會兒還未出元月,怎麽看都就隻見一片白茫茫的草原。
她嚐試著運轉了一番天水神功,卻不是像曾經在無名島外所做的那樣,也在安固裏淖掀起滔天水波,而是玩起了微操。
一抹混在漫天風雪之中有若碎羽的落雪,為她的控水功法所吸引,停駐在了她的指尖,而後緩緩地降落在了湖麵,像是一艘特別的小船一樣漂浮在了湖麵之上,又隨著幾乎靜止的水波慢慢朝湖心方向飄去。
隻是還沒飄出去多遠,便有一隻肉爪拍在了上麵,打散了水波的同時也將那朵雪花給按沒了。
論起童心一點不比戚尋要少的大貓,腦殼上緊跟著就挨了一記。
它捂著腦門敢怒不敢言,又跟上了在雪地長風之中行動自如的主人。
戚尋抬眼看向了前方,那裏似乎是有冬日放牧之人經過,在一片揚起的雪塵間隱現著一片彤雲奔馬,也不知道是要往何處去。
但這些人的方向與戚尋要繼續行去的西北方不同,兩邊並未撞上的情況下,戚尋隻當遠望了一番此地的風俗景象。
這番與中原景象有別的風物,很難不讓人覺得,縱然此番出關往突厥牙帳方向去,或許並不一定能有收獲,這一人一騎的所見所聞也足可以讓人心生浩闊,引為平生慰藉之事了。
戚尋抖了抖帽簷上的落雪,仰首天光中露出了個笑容。
這大概就是旅遊的樂趣了。
不過這個樂趣屬實沒持續多久,當她繼續往西北方走,行到察汗淖的時候,一直留意著的係統提示欄中忽然跳出了一條嶄新的提示。
【係統】【人物邂逅卡觸發成功。】
跟那日在華山遇上朱藻時候的情況迥然有別的是——
當這條消息提示跳出來的時候,戚尋還未看到什麽特殊的排場隨同人物出現,便感覺到後背一股讓人發毛的寒意毫無遲滯地升騰了上來。
武功到了她這個境界,實在不可能因為寒暑之變而出現什麽受涼的情況,這儼然是她因為危機降臨而做出的直覺反應。
“走!”接收到她這個消息提示的白虎當即飛撲了出去狂奔,免得當她的負累。
在這種直覺的警惕之中,戚尋點地急出,手邊的金虹劍隨著人影騰挪當即拔出了劍鞘。
穿過漫天急落的風雪,這道閃爍著金虹幽光的劍影宛如疾電一般,朝著她隻覺危機最重的方向刺了出去。
在這個先前行路中近乎視覺盲區的位置,一抹同樣快極的劍光赫然正迎在金虹劍的去路上。
但或許說這是一道劍光並不合適,那是一道道由劍氣交織而成的氣網,在現身的一瞬間發作的氣勢,甚至讓吞吐著閃電驚鴻之利的金虹劍陷入了一瞬的遲滯。
下一刻,宛若有形的劍氣之網中,一道虛實難分的劍影自劍氣之中破體而出,又從充塞天地的風雪之間肆無忌憚地劈砍而出。
這一劍中更有一種仿佛心跳皺縮又迸濺的特殊氣場,比之宋缺的天刀尤有運轉自然,龍吟於淵之感。
風雪縈睫,劍光更熾。
在這一瞬間戚尋隻能判斷出這個對手絕強!
甚至以她的估算,東突厥的武尊畢玄都未必能拿出這樣的武功,何況畢玄在年輕時候用的炎狼之矛,可不用劍!這跟傳聞之中傅采林的弈劍之術也並不相同!
但這絲毫也不影響她在此時劍走如驚鴻,更在須臾之間,周遭的風雪都仿佛化作了一片凝結的氣場,以風刀霜劍之勢伴隨金虹劍的潑天劍勢而來。
越是對天水神功掌控各種雨雪情態心中有數,戚尋在此時劍氣化霜,人亦化入風雪的速度便越快。
這與席應的紫氣天羅外擴氣場和祝玉妍的天魔秘內塌力場並不相同,這更像是一種心神歸一、守心至境的物我兩忘。
在此等強敵所迫才拿出的應對之中,戚尋雖還是看不見對方的樣子,卻能感覺到一種仿佛是種子萌芽一般的膨脹感,正在對麵的劍光之後升騰。
就仿佛對方的功法若要達到最盛的情況,便必須催生種子潛能。
但即便有這樣一個催生攀登的過程,也絕沒幹擾到這一片劍氣隨著風雪臨陣覆壓而來,也在一個呼吸之間化作了漫空星點,數十道劍光摟頭蓋臉地掃來,頗有一種水銀瀉地無處不在的驚人壓迫感。
隨著劍光而來的,還有對方不由發出的一聲輕咦之聲。
他本以為自己這驚天劍勢之下,對方縱然天資卓絕足以應對,這劍氣破空的縱橫交擊,也該將這方雪野之上的落雪朝著長空卷起。
可他看見的卻隻是這周遭三丈方圓內的飛雪,竟分毫也不為他的劍勢所壓迫,卻隨著對方宛若燒紅的劍鋒所指,猝爾收攏又爆發。
在這一片密密匝匝的劍勢中,分明有種引動天時的驚人氣焰。
而當他卷挾著數百道劍氣倏忽而至,也已然在一瞬間找準了金虹劍薄弱之處刺出的時候,卻發覺自己打中的實則是一把霜雪凝結的長劍。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道衝霄劍氣附著的月白長綾穿出了風雪。
紅白交錯之色在戚尋的麵前一閃而過。
那紅不是血,白也不是雪。
而是那顆被她所感知到的特殊種子在三道劍光流虹襲來的一瞬,被完全激發後在魔種宿主身上呈現出的表征。
戚尋也終於看清楚了對手的麵容。
這的確是一張棱角極深,讓人很難不用刀削斧鑿來形容的臉,即便風雪在她的掌控之下愈盛,其上一雙讓人過目難忘的眼睛也透著一股森森的邪氣。
這同時也是個讓人很難分辨出年齡的家夥。
雖然在戚尋從意識到對方功法之中魔種存在的時候,便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更知道他活到今日赫然已有二百歲的高齡,但單論外表來看,他充其量也不過是三十出頭的模樣。
他是邪帝向雨田!
也是戚尋時至今日以來見到的最為可怕的一個對手!
哪怕是此前對上過的方歌吟也不例外。
時間當真是個很可怕的優勢,加上各個副本時間都沒到二十的戚尋再怎麽開掛,顯然怎麽都不會是年齡是自己十倍有餘的家夥的對手。
向雨田這位魔門邪帝也絕不像是個會體恤後輩之人。
好在,在這個南北朝亂世中遇到向雨田並不是她完全沒考慮過的事情。
在擊殺了尤鳥倦等四個向雨田門下的時候,戚尋還考慮過要通過群毆手段來對付向雨田,現在雖說並不是最合適的戰鬥環境,她也沒這個群毆的隊友配置,可這完全不影響她早有準備。
來都來了……沒遇上畢玄或者趙德言,遇上的是向雨田,也不是不能打!
百丈含光綾收回又掠出,滌**橫掃間破開了一部分劍芒,更是以怒屈金虹的氣勁回環縈繞,徹底將這一方風雪攪亂成了一片白芒漩渦。
換作任何一人都難免要在這一道氣浪翻湧中昏頭,但要向雨田看來,對方的出劍屬實是粗陋了點。
一心多用是個值得稱道的本事,隻可惜命中的準度還差了一些。
然而還沒等他趁勢握劍搶攻,他忽然感覺到綾光過境後他的肩頭一輕。
他下意識地伸手試圖攥住對方甩出的這道長綾,卻發覺自己一把握住的赫然是個雪球。
“……?”這姑娘控雪,或者說是控水的本事是不是太高了一點?
不對,他這會兒可不該想這個!
在長綾與他錯身的一刹那,他才陡然意識到對方的綾光化劍分明隻是個用來遮掩的幌子,真正的用意卻是以長綾中栓縛的什麽東西,將他搭在肩頭的鐵舍利給吸走了。
而現在這打了個時間差,已然足夠她收回手中的綾緞,這裹帶在其中暗藏的磁石和鐵球,也一並落入了她的手中。
此前交手的急攻,難免讓向雨田以為戚尋是何其年少氣盛的性子,又哪裏會想到她這一輪進攻中,根本沒想到在劍鋒對峙之中搶占到多少便宜。
向雨田甚至先前還覺得她這一手操縱風雪之術,簡直像極了當年與他對劍之時用出了太陰真水氣場的燕飛。
但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那位當年可是跟他拚到雙方吐血為止的。
可這位都做了什麽!
一招得手,戚尋當即點地而退,這三丈風雪在瞬息之間化作了一方包裹住向雨田的冰殼。
這玩意當然困不住向雨田。
可他以懷古劍的劍光掃開這道屏障、破境而出的時候,戚尋這個本就在輕身功法上很有一套的,早已經退到了五丈之外了。
她更是一把握住了手中的鐵舍利,做出了一個但凡向雨田再往前走出一步,她便有法子將其連著鐵皮和裏麵的東西一並破壞掉的動作。
向雨田頓在了原地。
“閣下上來便偷襲,不是前輩的做法吧?”戚尋揚聲問道。
她握著鐵球,隻覺其中透手可察一種格外特殊的氣息,分毫也不弱於她此前已經拿到手的和氏璧。
當然這並不是鐵球也不該叫做鐵舍利,而是鐵皮之內包裹著邪帝舍利!
向雨田昔日與燕飛兩次交手,一次用的懷古劍,一次用的便是鐵舍利,這也的確是他最為常用的一件兵刃。
戚尋此前便猜,向雨田直到破碎虛空之前才將邪帝舍利交給魯妙子保管,此時這東西是否應當還在他的手中。
倘若還在的話,這東西會以什麽方式存在?
魔門之中,即便是石之軒也不可能有這個本事從向雨田的手裏將邪帝舍利奪走,那麽這東西便完全可以以其原本的狀態存在——那件武器。
鐵舍利的外殼再怎麽不是凡鐵,也改變不了這到底還是一種鐵器,而巧得很,戚尋的遊戲係統交易行裏還真有磁鐵。
這玩意甚至隸屬在武器分類下,專為江湖少俠用來坑用鐵劍的對手的,姑且可以算是個整蠱道具。
不過劍在手中的時候,為劍氣裹挾,其實絕難被這種磁鐵所吸引。
偏偏向雨田出手落劍,卻恰恰忽略了戚尋出招中的目的並不是對敵,而是搶走鐵舍利。
饒是向雨田很清楚,多少任邪帝也沒能讓邪帝舍利中貯存的元精徹底被引導出來,或者將邪帝舍利被破壞,也並不能改變他在看到戚尋手握鐵舍利,距離他這樣一段距離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
他甚至有種奇怪的錯覺,或許什麽事情發生在她身上都不至於覺得奇怪。
說不準真是有法子將邪帝舍利毀傷的。
這難免讓他唇角笑意稍斂,那種甫一出現便讓人覺得狂放不羈之態也好像削弱了不少,“那麽閣下殺我弟子,現在奪走了我聖極宗至寶,又是什麽道理?”
等等!
向雨田不由眸光一沉。
他原本準備的開場白不是這樣的!
他是打算把這小孩打一頓,然後說“你把我弟子殺了,現在得賠我一個弟子,我看你就很不錯”的!
可現在怎麽順著她的話茬說下去了?
他掉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