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裏之外的楚留香並不知道自己無端被cue, 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大概江湖上會找上他的麻煩實在太多,債多不壓身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會想到,之前跟戴長老在丐幫烤了長孫紅的飛鷹, 會此刻在華山腳下來上一出重演。
他更忘記答應了戚尋,若是她有十足把握對付石觀音的時候, 要請他去欣賞沙漠裏的奇景這件事,隻覺得那大概還在很遠之後。
他此刻身在京城, 盯上了邱小侯爺的九龍杯。
這年頭對抓住楚留香這件事還有相當大執念, 甚至覺得自己遲早能做到的人大約是已經不多了,此刻身在京城的白衣神耳英萬裏便是其中一個。
但楚留香換了張丟到人堆裏就認不出來的臉後, 混在茶館中卻聽聞,明知道他給邱小侯爺下了拜貼, 不日之內隻怕就要登門造訪, 英萬裏還是選擇了離開京城,而不是將侯爺府圍堵個水泄不通, 等著他自投羅網。
隻怕是江湖上又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戚尋可不知道英萬裏聽聞這起惡劣的拐騙事件,在朝著西安府的方向趕來, 她拎著那隻被鳳尾箭貫穿的飛鷹, 正在往回走。
“戚少宮主好箭術。”武維揚這人沒什麽心眼, 誇人便顯得尤其真心實意, 就連稱呼都從戚姑娘變成了戚少宮主。
導致實際上開了外掛的戚尋聽著還有點不太好意思。
但仔細想想真要是單打獨鬥,以她如今的本事要按著武維揚打也沒什麽問題。
那麽到底是誇的她實際上不入流的箭術, 還是她的武功,稍微挪一挪這個溢美之詞就是了。
臉皮不薄的戚少宮主坦然地應了下來。
“若是射的水上船隻,自然還是武幫主的本事更勝一籌。”
“隻是不知道戚少宮主為何要射下一隻信鷹?”武維揚眼尖地看到這隻飛鷹的爪上藏著個小圓筒, 分明就是個藏匿信息的地方, 隻是戚尋收起了這個東西, 卻並沒有展開一觀的意思。
射落送信的飛鷹可不是個尋常的舉動。
戚尋這毫無負罪感,甚至讓武維揚覺得應當算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明擺著是知道這隻飛鷹由來的。
能如此精準地攔截在路上更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若是裝逼一點回答這句話,大概是“天涼了,無爭山莊該破產了”,奈何現在甚至還未到盛夏時節,還是一日熱過一日。
戚尋隻能回到:“有了這東西,有些人就應當站定立場了。”
她說的自然是丁楓。
先看到這隻倒黴催的飛鷹和攜帶的信箋的人,也不是原隨雲而是丁楓。
原隨雲並不是個蠢人。
他如今步步被動,雖然還沒被懷疑到頭上,卻已經接連折損手下的情況屬實,倒也還不能算是末路窮途。
所以他自然不會在送出的信上暴露自己的太多信息,甚至還用上了通信的加密方式。
可惜他有張良計,戚尋有過牆梯。
但凡換個人都不敢直接將這封密信塞進丁楓,戚尋就敢。
她讓武維揚把海闊天跟拎個鵪鶉一樣拎了出去,自己搬了個椅子坐到了丁楓的對麵。
丁楓原本還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直到看到一個紙團丟到了他的麵前。
展開紙團看到的東西,讓他這幾日原本就緊繃的神經又動了一動。
“閣下好像一點也不擔心我會胡謅一番上麵寫的什麽,或者幹脆把紙團吞下去來個死無對證。”
“你都這麽說了,當然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戚尋打量著丁楓的神情。
在聽到戚尋說到“無聊”的時候,丁楓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說不上是喜是悲的神情。
繼續效忠於公子的選擇在這位神水宮少宮主眼裏竟然是無聊的舉動。
但或許她說的也並沒有錯。
無爭山莊少莊主原隨雲始終是那個光風霽月的公子,而他們這些個不慎落入敵手的,便是被公子放棄,要讓山莊之中死士前來清理的垃圾。
他當日所覺,公子並不太在乎他的生死存亡,反而隻在意自己的眼睛,並非是一個處在危機之中的錯覺,在看到海闊天也被帶來的時候生出的不祥預感,同樣不是個想太多的猜測。
“閣下說的不錯,我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丁楓做出了決定,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稍稍平複了幾分。
他用這兩日食不下咽後看起來少了幾分血色的手指,一點點展開著這張紙團上的褶皺,仿佛同樣展開的還有他這幾日間盤桓的心思。
“說說看原隨雲的事情。”戚尋說道。
丁楓不覺得太意外。
戚尋能將原隨雲的信鷹攔截下來,必然知道鷹要往何處飛,更知道放飛這隻鷹的是什麽人,一口叫破了原隨雲的身份,也更讓丁楓意識到——
他與其繼續待在這艘隨時可能沉沒的船上,不如給自己謀求一條生路。
何況待在這條船
上,他也不過是一個被用來填塞沉船窟窿眼的補丁而已。
原隨雲的筆跡尋常人絕無可能模仿得出,特殊的加密指令也是他們這些個最得力的下屬才知道的,那隻飛鷹丁楓還一度飼喂過更不可能認不出,所以戚尋給他帶來的消息必然是當真出自原隨雲的手筆。
實在不能怪他有反叛的心思,要怪就怪,原少莊主實在是太過涼薄了一點。
“公子……不,原隨雲出自無爭山莊,原本應當是金尊玉貴的身份,可惜他瞎了眼睛,原莊主曾經勸說過他身有殘疾並非不能繼承偌大家業,無爭山莊三百年威名也絕不會被人輕慢。”
“原莊主本人在江湖上的說法就是身體欠佳,體弱多病,難在武功上有所建樹。”戚尋想了想印象裏關於這位原莊主的消息。
如果說三百年前的原青穀建立無爭山莊的時候,無爭二字其實是江湖中人送給他的敬稱,隻因為無爭山莊確實已經在江湖上的地位無人能與之相爭,那麽原東園這個人,就當真是顯得無欲無求的無爭。
除了人盡皆知的,他對這個五十歲後才得到的兒子格外的好。
“不錯,原老莊主幾乎不會武功,但他的手底下收攏了相當一批可用的人手,畢竟就連薛衣人都不敢朝著無爭山莊邁出一步,正是托庇的好去處。原隨雲武道天賦極高,又心有大誌,原本靠著祖輩幾代的積累,加上這些人手,已經足以成為江湖上的領袖風雲人物。”
這是個一開場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
丁楓繼續說道:“可惜他覺得有了殘缺的東西,再怎麽彌補也不夠完美,除非打碎重來,獲得上一代的東西,怎麽也不是自己的東西,就像是在可憐他的施舍,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要做出一番大事。”
“因為他看不見人,所以他一定要看見人心,手握別人的情報要害也一向是最有震懾力的事情。而他等不得這麽多年的積累,要做就要做一出銷金窟。這兩相結合,就形成了建立蝙蝠島的計劃。”
“後麵的事情我想閣下都已經知道了。蝙蝠島的地盤剛剛有了個雛形就撞到了雲幫主的手裏,原本他想追蹤應該沒有這麽容易,但原隨雲大概……運氣不太好。”
要丁楓說,這何止是運氣不好,簡直就可以用流年不利來形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華山的風水和他相衝。
但大概這就是天命昭彰惡有惡報,畢竟他們做的本就不是什麽正經事。
也隻有原隨雲這種心性偏激的人才會覺得,這種事情才是正能體現他的真本事的事情。
“閣下若是想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對原隨雲出手,不必擔心無爭山莊掣肘,我倒是留存了不少原隨雲行此惡事的指令調度,若是閣下放心可以讓人隨我去取來。”
丁楓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戚尋,發覺她臉上的神情穩得驚人,一點也沒有拿捏住了無爭山莊把柄的得意。
他直覺有什麽超出預料的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下一刻他便聽到戚尋問道,“如果我說我不止想要原隨雲為惡的證據,還想要原東園為虎作倀縱容他行事的證據,又或者是無爭山莊的其他罪證,你能做到嗎?”
丁楓臉色一凜,“這種話是不可以亂說的。”
若隻是對上原隨雲,一擊即中,此刻身在西安府境內,大不了他就是與這位戚姑娘達成一個協定,等他給出該給的東西就讓他出關去自生自滅,原東園再如何想要報複都找不到他的頭上來。
可要是直接對上原東園那是另一回事。
他才因為原隨雲的行事風格冷了心腸,要對這個舊日的主子反咬一口,現在也不免要打退堂鼓了。
但這個坐在他麵前的姑娘一雙冷意暗藏的眼裏凝定的神光,讓他不得不被牢牢地釘在那裏。
直到他覺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才忽然笑了出來。
“何必這麽緊張,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出自什麽地方?”
她出自神水宮。
神水宮的履曆和曆史積澱確實不如無爭山莊,但水母陰姬護短而且武力值奇高,有這兩點就已經足夠戚尋多了一點話語權。
“何況,三百年間朝代尚且有變更,誰又說無爭山莊是不可以因為行事有所偏頗而被釘死在恥辱柱上。”
丁楓沉默。
這說的好像在掀翻什麽統治一樣。
但他必須承認,既然要活命,誰不想讓自己的威脅盡數拔除呢?
戚尋又說道,“再者,若是如我這種有靠山支援,自己又有一爭底氣的,都不去嚐試做這件事,江湖上又還有誰會去做這件事?”
那隻怕是當真沒有了。
無爭山莊或許會因為失去一個繼承人而繼續沉寂下去,這百年聲名的餘威殘存的影響力下,被清掃得無聲無息的人命官司卻會永不見天日。
戚尋沒有說一句要為人討個公道的說法,更沒有說倘若神水宮因此而威名更甚,她是否會成為第二個原東園,但丁楓可以確認的是,她起碼不會是原隨雲。
丁楓決定相信自
己的直覺一次。
“這張信箋……”
“你先留著吧。”戚尋擺了擺手,示意丁楓不必將這張加密的信箋給她。
該說的事情說了,重點就不在原隨雲而在無爭山莊本身了。
她把談話的時候丟在地上的那隻死鷹給拎了起來,起身朝外走去,“我會安排人帶著你往無爭山莊一行的,至於現在——”
“我去給這位原公子加個餐。”
丁楓嘴角一抽。
這加個餐加的是什麽東西好像並不需要多說了。
把原隨雲送信的飛鷹一箭射了下來,現在還打算送上飯桌,殺人誅心也不外乎如此了。
水母陰姬到底教出來了一個什麽奇怪品種的弟子?
由這種刀刀紮心的家夥繼承神水宮真的沒有問題嗎?
他怎麽想都覺得這實在是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
可惜並不在這裏的水母陰姬並不能給出一個答案。
原隨雲回到院落中就聞到了一陣烤肉的氣味。
他現下手中不知道何時多了一把折扇。
反正正是夏日,也沒什麽為了裝逼不在意季節之類的情況,折扇輕搖間還當真有幾分風度。
就是那張臉上的笑容,讓戚尋在環繞一圈的對此之下覺得實在很假。
原隨雲已經開了口,“不知道是哪位的好手藝?”
“非要說的話,這個人現在不在我們之中。”戚尋回答道,“前些日子我還在丐幫中小住的時候,那位烤魚的一把好手快網張三,曾經送了我一份燒烤的調料,正好今日回來的時候新打了隻野味,就派上了用場。”
戚尋的語調依然是那種不冷不熱的狀態,原隨雲早知道她對自己稱得上是不假辭色,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隻是順著這個話茬說了下去,“光是氣味就知道確實有些門道。”
“確實如此。”戚尋深表可惜地將這一份她覺得烤拖鞋都成的調味料給用了個幹淨,“我曾經與他說,以他這本事,隻怕還是去做個廚子掙得要比飄在水上多得多。若是不想一直蹲在灶台前麵,將這配方論份來賣也應當是一筆大買賣。”
“不過人各有誌,我該說的說完了也實在勸不動。想想就連聞名天下的楚香帥的船都是他給打造的,這也未嚐不是一種樂趣。”
不知道是不是原隨雲的錯覺,他覺得戚尋在說到人各有誌的時候,仿佛意有所指。
但他好像並沒有那種被人盯住的感覺,又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戚尋確實沒有在看著他,而是在看著這隻上了燒烤架的鷹,滿腦子都是鯤之大一隻燒烤架塞不下的梗。
而且該說不說,大約是飼養的環境不太一樣,原隨雲養的這隻比起長孫紅的,看起來要油光水亮得多。
大概看起來也很有食欲一點。
原隨雲毫無自家信使被人烤了的感覺,因為那個替他播報當前情況的隨從,又被他安排去與另外幾個心腹接頭,無法隔著大老遠替他看看眼前現在是個什麽場麵,直到肉入口的時候,他才感覺到戚尋並不是在烤魚烤雞。
這味道很陌生。
“這肉?”原隨雲陡然頓住了動作。
“原少莊主身份尊貴,應當不會沒有吃過才對,這是一隻鷹。”戚尋麵帶笑意回道。
一隻鷹?!
若是之前,她話中尚存幾分親近之意,仿佛因為這兩日間無爭山莊調查出的線索頗為滿意,也連帶著對他有了幾分好感的狀態,隻怕會讓他的心情稍微舒暢一些。
反複的受挫和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那醫治眼睛之法,讓原隨雲心中憋著一股苦悶。
可當她這種表露出的善意說出的話,居然是她新捉了一隻鷹的時候,才放出了一隻信鷹的原隨雲如何能不緊張?
“原少莊主放心,這肉又沒有毒,總不至於叫你吃出個什麽好歹來。”
“戚少宮主說笑了,我倒不擔心這個。”原隨雲極力壓製下了自己頓覺不妙的情緒,忽然發覺被送到他盤中的除了鷹肉之外,還有這隻鷹的一雙眼睛。
他的筷子又是一停。
他手下之人早知道提及眼睛是他的逆鱗,如何有可能將這種東西送到他的盤中。
這可當真是頭一遭的待遇。
但在武維揚和雲從龍這兩個家夥的舉杯對飲,和對戚尋把握烤肉火候的誇讚中,他實在不能將這種不快給發作出來。
這多少會顯得他反應過激。
他忍著心中翻湧的驚濤,以穩住心神的鎮定口吻問道:“不知道戚少宮主這隻鷹是從何處捕來的?”
“原少莊主為何要在意這個?”戚尋回複的語氣怎麽聽都有種漫不經心的意味,“我與武幫主和雲幫主今日從渭水往返,正好見這隻鷹從南往北飛而已。我早聞武幫主這神箭射日的名聲得自那把強弓,也想試試手感,就射下來了。”
“都說形容人神目如電是什麽鷹隼一般的眼睛,原少莊主該多用一點才是,說不定有些好處的。”
這話說的……實在很紮心。
原隨雲第一次知道,食不下咽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
戚尋說的輕巧,可這什麽渭水之上,什麽由南往北飛,分明在他聽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那隻才被他放飛出去的鷹。
他再如何處事鎮定,現在也覺得滿腦子都是混亂的轟鳴之聲。
他甚至想問問這是不是一隻送信的鷹,但問出這句話無異於是自投羅網,所以他決不能這麽說。
在這種心思混亂中,他保持著一種機械進餐的狀態,直到那雙鷹眼落入了口中,他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吃的是什麽東西,又給吐了出來。
這個非同尋常的表現,和他這位無爭山莊少莊主慣來的表現可截然不同。
人的本能反應騙不了人。就像原隨雲此刻有些拿不穩東西的手,和他臉色驟然的變化,實在是很難讓人相信他現在完全沒事。
“原少莊主?”
“無事……”原隨雲強忍著胃裏的翻覆和仿佛被人拽到了光下,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絕望感,試圖讓自己跟這隻倒黴的飛鷹割席。
可他越是試圖保持鎮定,越難克製住自己從被人狠狠敲了一記的狀態中調整過來後,不斷在做出假設的腦子。
他一向習慣對所有的事情都保持足夠的掌控,事實上此前他也一直做的很好。
但現在他必須承認,他想要的東西太多,不舍得離開華山或許是個絕對錯誤的選擇。
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周圍的人和那種讓他覺得煩躁的歡聲笑語,像是一隻將他籠罩在其中的羅網,而他是下一步就要步入後塵的另一隻鷹。
以至於他在味同嚼蠟地吞咽下這鷹肉的時候,活像是在吃自己的肉。
不,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隻鷹的所有權,還沒到真正翻臉的時候。
“大概是……大概是不太習慣這個味道而已。戚少宮主不用介意。”
“那就好。”戚尋這簡短的回答聽來像是要將此事給翻篇,原隨雲也不由鬆了口氣。
卻在聽到一陣刀刃切割開鷹肉瓜分的聲音中,戚尋又一次開了口,“我還以為是原少莊主養了這隻鷹有幾個年頭了不太舍得。畢竟要是讓我把神水宮裏養了幾年的兔子撈去做紅燒兔肉我也會舍不得的。”
原隨雲如遭雷擊。
“但我想想原少莊主大概不是這麽戀舊的人,就連與你相處了十幾年的屬下,也是可以隨便犧牲的,送信跑腿的畜生大概也更入不了你的眼了,是不是這個道理?”
“所以隻與原少莊主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在你看來就是完全可以利用的工具,哪怕被你弄瞎了眼睛,被你送去海上那種求生無門的地方,也隻不過是為你的事業添磚加瓦而已,是又不是?”
戚尋這一串聽起來慢條斯理,實際上完全沒有一點停滯間隔說出來的話,讓原隨雲簡直要變成了個靜默的雕塑。
他現在完全可以確定,戚尋所說所做完全不是個試探,而是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後直截了當地做出懲罰的舉動。
或許從他一進門開始,她就已經蓄意在給他這致命一擊。
而他必須承認,她成功了。
他方才心中一團亂麻的折磨和此刻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的尷尬,讓他簡直想要找個地方藏匿起來,而不是筷子上還夾著自己的“信使”。
更讓他覺得自己落入孤立無援地位的,無疑是她話中暗藏的另外一個意思——
丁楓已經倒向了她。
“戚少宮主是什麽時候盯上我的?”既然已經說到了這一步,他再狡辯否認就有點沒意思了。
何況,他也不覺得自己已經是個階下囚。
他雖然目盲,卻也一向習慣於讓自己盡快摸清所處的陌生環境的情況,所以此刻他自覺自己並非對這裏一無所知,也並非沒有逃離的機會。
他想拖延拖延時間。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不過原少莊主,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奉行的是什麽行事準則嗎?”戚尋問道。
但說是問或許是不太恰當的,因為她根本沒有指望得到一個回答。
“不必要的時候,不要話太多,很容易被人翻盤的。”
就像原著裏的原隨雲如果不是自覺自己勝券在握,甚至打算攜美離去,多嘮嗑了那麽幾句,也不會被金靈芝來了一出同歸於盡的反殺。
紮心打擊完了,戚尋可沒打算給他任何安全逃離的機會。
她袖中的百丈含光綾,幾乎在她話音剛落的下一刻就出了手。
原隨雲第一次知道,耳朵太靈敏並不是一件好事,隻因為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太多的聲音。
早得到戚尋吩咐,織娘在她做出指令的時候領著人關上所有門窗,將這間用餐的屋子所有的開口都給關了個徹底。
門窗扇關閉的聲音混雜著風聲,但更重的風聲無疑是戚尋的長綾發出的動靜。
原隨雲練的一手流雲飛袖,即便是創建傳承這門功
法的武當派現任的掌門,隻怕也未必有他的本事。
而現在繚亂的飛綾帶起的風聲,比之流雲飛袖更讓人覺得輕巧靈動,卻又暗藏其中劍招的鋒銳之氣。
高手對決中的先機本就格外關鍵,戚尋這搶先一步的出手正將他壓在了下風。
綾光如電,陰分陽曉的劍招已經以一側力道輕柔地震**開了他那黃教密宗大手印的掌力,另一側則有劍氣威逼的寒鋒,徑直切斷了他的衣袖,完全就不打算給他用出流雲飛袖的機會。
他本以為這種怪異的發力已經是對方有備而來招式的極限了,卻沒想到在他以血影人如蝙蝠一般靈活遊走的輕功急退的時候,赫然發覺身後不知道何時已然多了一道纏繞而來的綾鍛,正被他撞了上去。
綾鍛柔軟更有水波纏繞之勢,卻讓他賴以自傲的輕功驟然間都失去了作用。
這倏忽之間的腳步停頓,放在尋常時候便也罷了,在此刻無疑極為要命。
反應過來戚尋和原隨雲之間的交談是何意思的另外幾人,現在如何有可能當個安穩旁觀之人。
華真真和高亞男的劍一前一後拔出了劍鞘。
劍鳴之聲恰到好處地藏住了戚尋發出的一指彈指神通。
但這不是點中他的穴道將他定在原地。
而是一指打中了他的膝蓋,讓他在這個倉促轉向意圖脫身的輕功騰躍中毫無形象地摔在了地上。
下一刻,兩把劍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其實一般情況下我還是個打架很有素質的人,也不喜歡欺負身有不便的人。”戚尋歎了口氣,“可惜你原少莊主沒這個待遇。”
就像她殺歐陽克也不跟對方打個招呼,明擺著不講武德,打原隨雲也是一樣的。
何況也沒說不公平對戰就會影響係統給出的擊敗獎勵。
【係統】【您已擊敗無爭山莊,獲得神水宮基礎聲望+6000,江湖聲望+500】
【係統】【敵對勢力無爭山莊聲望下降。】
雖然因為不是擊殺,沒出現什麽掉落收獲,但想想原隨雲這人又沒什麽自創的武功,都是從其他門派偷來的武學,戚尋琢磨著除了的流雲飛袖有點意思之外,其他她還真沒什麽興趣。
而流雲飛袖又不屬於武當嚴禁外傳的武功。
她完全可以找個機會上武當一趟,或者等下一次開陸小鳳世界的副本時候,去找花滿樓交流交流。
萬一從原隨雲這裏掉落的流雲飛袖,也跟他一樣麵目可憎,那豈不是太完蛋了。
她可不能做這麽賠本的買賣。
戚尋腦子裏轉過了一點無關緊要的想法,便對上了原隨雲那張含著怨毒和頹敗之色的臉。“這個說話的狀態讓我覺得安心一點。”
原隨雲可安心不了。
劍架在脖子上,但凡他有點異動都會被劍刃奪命的狀態,是他從未出現過的狼狽。
更狼狽的無疑是他這幾日間從頭到尾都被人玩弄於股掌中。
他絕不相信戚尋這個家夥是直到今日打鷹的時候才發現的真相,甚至懷疑他剛上華山的那一日頭上莫名其妙被人貼的那個福字,也是出自戚尋的手筆。
這讓他覺得自己越發像是個跳梁小醜。
“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讓原隨雲覺得難堪的可不隻是戚尋的表現,還有武維揚這個家夥繞著他走了一圈嘖嘖稱奇。
“想不到啊,我還以為這位原少莊主是當世俊才,結果是個這樣的貨色。這麽一對比,雲老弟,雖然你的皮相差了一點,但是你的心腸可比他好太多了。”
雲從龍不想接話。
這個算是半個兄弟的家夥明明在誇他,還非要拉踩一把長相,也是沒誰了。這張嘴要不是平時相處的人都是知道他性格的,隻怕能得罪一籮筐的人。
但顯然這句話對原隨雲的打擊不小。
他的胸膛起伏了片刻像是在強忍著怒氣。
他雖看不到周圍人的表情,但此刻臆測之下更有一種難堪。
而戚尋甚至懶得看他那張臉,而是轉向了華真真。
“真真,我現在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了。”戚尋說道,“那天在試劍台上你問我,我是不是對他的印象不太好,之前這麽說的話難免有點不好解釋——”
“原隨雲這等敗類,還指望我對他有什麽好印象嗎?”
“不錯,他合該被人唾棄的。”華真真聲音雖輕,卻話音篤定有力。“那麽阿尋打算如何處置他?”
從她的角度看去,方才出手間舉重若輕,劍招在方寸之間盡顯崢嶸之色的少女負手在屋中來回走了一遭,同樣沒有著急作答這個問題。
華真真直覺,她此刻的沉默並不是因為這個懲罰措施不好界定,而是還有些別的想法。
“若是不方便現在說,也可以慢慢商量。”高亞男說道,“咱們這麽多人,總能想出一個處理的章程來的,阿尋若是覺得此舉是得罪了無爭山莊,我可以去稟報師父,若是師
父不願讓華山派擔負這個責任,我與你一道承擔。”
她也有些意外,來訪華山的原隨雲居然會帶著這麽個“驚喜”。
但她素來俠義為懷,雖然覺得此事難辦,也並沒逃避這個責任。
“這種事情可不能少了我們兩兄弟。”武維揚沒什麽所謂地回道,“反正無爭山莊也沒本事在水上拿我們開刀。”
戚尋聞言一笑,這種有人站在身後撐腰的感覺實在不錯。
認識這些朋友,與能解決原隨雲一樣痛快。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在想能不能再發揮出一點這位原少莊主的作用。而我想動的也不隻是他,還有他身後替他掃尾的原東園。”
戚尋想到這裏,忽然冒出來了一個奇怪的主意。
“隻有丁楓的一麵之詞,是沒人會相信原東園也在助力他這個好兒子作惡的,捉賊拿贓這種事情一向是如此。無爭山莊的證據總得拿到手了,才好給原東園定罪。”
原隨雲怎麽也沒想到,戚尋沒著急對他動手,根本就不是在顧忌無爭山莊的存在,而分明是想要一網打盡。
他更沒想到的是她接下來說出的話。
“無爭山莊隻要有原東園在,必定鐵桶一塊,所以得先把他從山莊中引出來才好。至於將他引出來的理由——”
“你們說,大漠石觀音潛入中原意欲再次上華山尋仇,卻先遇上了原少莊主,少莊主一表人才龍章鳳姿入了石觀音的眼,便被劫掠進了大沙漠,這個理由如何?”
原東園就這麽一個兒子,長歪了都沒放棄,又怎麽可能因為石觀音此人武功極高,便放任這個兒子自此永留關外。
戚尋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她這個麵帶沉痛的戲精樣子,讓一貫沉穩的雲從龍都差點沒繃住表情,也毫不懷疑若是她這樣跟原東園說出此刻的情況,隻怕原東園還當真會相信。
而石觀音確實是有上華山尋釁,或者說確實是有入關可能的。
先前丐幫中折損的兩個兒子和丟了的三個徒弟豈不就是最好的緣由嗎?
“哎,可歎我們不是石觀音的對手,也隻能意思意思加入原莊主的尋人隊伍了。為保原少莊主清白,我等必將竭盡全力才是。”
“真真,至於往無爭山莊中探查的重任,我想交托給你。”
隻有華真真的武功能鎮壓得住丁楓。
更隻有華真真這種超低的存在感,和甚少有人知道她的武功有多高的情況,才能讓原東園相信,她不跟著一道去救人是因為本事不夠,而不是另有目的。
何況她還暈血,簡直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借口了。
“原少莊主。”戚尋的目光最後停在原隨雲蒼白的臉上,“會有這個想法,還得多虧你長了張很有說服力的臉呐。”
“……”
說實話,原隨雲一點也不想要這種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