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認出她是一回事, 事實上邀月對這位失蹤的神水宮宮主知之甚少是另一回事。
兩百多年的時間都足夠讓一個朝代都由盛轉衰,更別說隻是武林之中的秘聞。
邀月本人又並非是多八卦的性格,更沒興趣知道神水宮曆任宮主的生平履曆。
若不是她的明玉功停留在八層頂峰遲遲無法突破, 邀月甚至並不會想到再往神水宮舊地一遊, 找一找有沒有別的線索。
也順帶解決小魚兒和花無缺這兩人的這樁陳年舊事,了結掉這樁讓她困擾了整整二十年的心事。
冰封的寒氣幾乎讓她這種已然不避寒暑的人,都感覺到透骨生寒,也讓她隱約想到了一些小時候聽過的傳聞。
這位在神水宮的記載中是破碎虛空而在外界記載中是消失的神水宮宮主, 成名得極早。
聽聞她昔日有過遠赴大漠除掉女魔頭石觀音的戰績,又接手了無爭山莊所在之處設立了明心山莊,作為神水宮的北方分支。
似乎還有傳聞她曾趕赴海上清剿了海上巨盜史天王。
但這些江湖傳聞早已經湮滅蹤跡不可考據。
就像昔年的名俠沈浪, 在名聲正盛之時忽然遠赴海外,去尋求什麽海上仙山,也自此消失無蹤。
即便後來身為沈浪傳人的公子羽,憑靠著建立起的青龍會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 也並沒有能讓這個身在海外的師父再回中原一步。
這江湖從來都是一個個十年組成的,上一個十年的風雲人物隱沒後, 後輩中的新人就已經又有江湖傳唱之事了。
不過話是這樣說沒錯,如今已在江湖上聲名在外二十多年的邀月, 卻並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從此隱遁移花宮不再過問江湖。
她更想要自己突破明玉功九層後,讓移花宮的名聲更上一層。
遇到戚尋無疑是個好事。
被冰封在玄冰之中的神水宮宮主,二百多年的內力潰散之後依然還能維持著這樣的狀態, 讓邀月下意識地就開始逆推她當年的情形。
即便可能因為明玉功功法的駐顏效果,她不是在消失的時候就變成了此刻邀月眼前所看到的樣子,她也毫不懷疑對方的明玉功心法起碼能到九層。
或許……或許在這位神水宮宮主身上是還有一些線索殘留, 能夠讓她找到突破之法的。
邀月行事向來果斷且我行我素。
住在隔壁的白發青年和守在門外的傀儡到底是什麽來頭, 在她看來都並無所謂。
總之他們既然發現不了她的潛入, 也就自然無法阻止她將人帶走。
那便不必猶豫了!
換做常人要搬走這樣的一整塊寒冰隻怕不太容易,可邀月是什麽人,又怎麽會覺得此事讓她犯難。
她改換了形容而成的銅麵人也穿著一身白衣,隻是掩蓋掉了身體的曲線,以免讓小魚兒和花無缺發覺她就是移花宮宮主而已。
此刻這白衣雲袖掠過,那先前被她掀開的蓋板,已經重新蓋了回去,下一刻整個棺材都被她卷了起來,為內力所驅策的勁風所卷帶,連帶著她本人一道從先前闖入的窗口一道掠了出去。
在跳出窗口的一瞬,她又伸手抬了抬這具黑棺,讓這具棺木看起來不像是被她扛在肩膀上,而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
這整個行雲流水的過程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大約隻有一點借勢而過的秋風正好掠過了相鄰房間的窗扇,發出了一點微不可聞的動靜。
身在房中的溫絲卷並沒有錯過這個動靜,但他依然在一手對著手上的醫術,一手撥亮了一點燭火,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容。
這本就是他和戚尋聯手給邀月布下的圈套,現在邀月非常幹脆地跳了進來,他可沒有必要做出什麽阻止的行動。
那天他還沒來得及從孫青霞的口中問出對方表現出的異常的來由,便感覺到自己眼前好一陣天旋地轉。
在從這種讓他無法掙脫的顛倒傳送中緩過神來,溫絲卷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妹妹。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她將山字經帶回了神水宮後本來是想直接回到汴京的,誰知道師父給了她幾個曆練的任務。
現在是第二個。
但是這個任務光靠著她一個人可能做不成,所以需要一個與她一並行動的人。因為選定了溫絲卷作為合作的目標,她那有大神通在身的師父便將兄長也弄到了此地。
這話聽起來有點扯。
但溫絲卷不是個喜歡多想的人。
老字號溫家的奇門之毒能讓人沒了鼻子沒了耳朵化作血水隻在須臾之間,山字經能讓三鞭道人的影子呈現出這樣離奇的狀態,早年前嶺南哪一家還有流傳進行什麽人形**克的試驗,又被按滅了下去,經曆過這些的溫絲卷覺得,有些事情想得太多,隻會讓自己不痛快。
何況他所在的世界,武功功法所能出現的神異之處也不在少數,他在京城中暫居的這些日子還有聽聞,迷天七聖盟的盟主關木旦發瘋之後自言自己曾經看到過另一
個世界,那裏高樓林立,還有鐵皮疙瘩在天上飛(*)。
有這些東西奠定了他的世界觀,讓溫絲卷和孫青霞一樣,在被戚尋拽去助戰的時候甚至沒覺得將人送到另一個世界這種事情,說出來是個很驚人的事情。
甚至比起為什麽會到一個和之前的世界完全沒有關聯的世界中,在溫絲卷這裏,恐怕更讓他覺得在意一點的事情是,憑什麽先找孫青霞幫忙而不是找他。
在聽到戚尋解釋上一個試煉任務是需要一個劍客,還是一個穿白衣的劍客協助的時候,他才勉強接受了一點。
但大概等回到了汴京之後,他還是要找孫青霞算算賬的。
這句話他沒有跟戚尋說。
他雖然話不多,卻是個有點倔脾氣的人,他自覺既然孫青霞能幫得上忙,他也自然不能落於人後。
戚尋說的是山字經和她原本修煉的明玉功之間要想配合突破,按照神水宮宮主的卜算,契機正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或者說就在如今的移花宮宮主邀月的身上,那麽溫絲卷自然要配合她達成這個目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戚尋篤定此法可行,但溫絲卷連為什麽能轉換世界都沒問,又怎麽會問這個。
在他看來,戚尋鬢邊的兩縷白發或許正是因為山字經的緣故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這便是個再好不過的信號。
而妹妹的實力也確實在分開的短短時日內,又有了不小的提升,同樣讓他覺得大為欣慰。
何況反正坑的是他不認識的人,溫絲卷一點都沒有心理包袱。
他們兩人,或者說還要加上一個現在被戚尋下了指令改為跟著溫絲卷行動的狄飛驚,在走出深山進入城鎮之後,發覺他們降落的地方正在四川境內。
戚尋隱約記得在四川峨眉的先輩停靈之處和峨眉地宮中是有一段劇情的,尤其是峨眉地宮之中的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效果有點相似,讓她印象尤其深刻。
而那本由前朝五位絕頂高手一並寫出的五絕神功,也正是小魚兒能夠得以在短短數年內功力突飛猛進,到能與花無缺一戰的保證。
不過既然這個副本名叫十二星相,按照副本所描述的劇情也是小魚兒連帶著邀月憐星兩位宮主和蘇櫻被困在魏無牙的老鼠洞中的時候,係統再怎麽給她調整降落地點和降落時間,預留出副本跑路和緩衝的時間長度,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她送到峨眉地宮事件所在的時候。
彼時的小魚兒還隻有初出江湖時候的十四歲,也就是距離老鼠洞事件的六年前。
但比起直接前往魏無牙所在的龜山,戚尋本著能多撈一筆是一筆的想法,先與溫絲卷一道走了一趟昆侖。
昆侖有早已經名存實亡的昆侖劍派,也有一個讓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就是惡人穀。
但此時的惡人穀中沒有惡人。
八個月前,一直得蒙萬春流借著要做人體實驗的名頭保護了下來,在暗中進行醫治的燕南天,因為功力盡廢的緣故恰好符合了嫁衣神功廢功重修的條件,又有萬春流這位當世神醫接續經脈的幫助,終於醒轉了過來。
他當即意識到留在惡人穀中卻還要隱瞞住他已經醒來的事實絕不容易,聽萬春流所說,他們會定期來檢查他的情況,確保他還是個活死人。所以他絕無可能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恢複功力。
好在萬春流也是這麽想的,更秉承著既然已經救了人便該救個徹底的想法,帶著燕南天逃離了惡人穀。
這不啻於一道砸在惡人穀中的驚雷。
當年燕南天接到了錯誤的消息,誤以為江楓的書童江琴逃進了惡人穀,帶著江楓夫婦的遺體和尚在繈褓之中的小魚兒就闖入了惡人穀。
那一場大戰讓惡人穀中損失慘重,就連十大惡人中排行首位的血手杜殺的其中一隻手都是被燕南天給斬斷的。
若不是他們借著屠嬌嬌的易容喬裝的本事,又利用了燕南天對他義弟的兄弟之情,他們絕無可能將燕南天弄到這樣的地步。
現在燕南天醒了,他們絲毫不覺得燕南天是要逃走,隻覺得對方是要養好了傷之後回來找他們這十大惡人算賬。
這江湖上沒有哪一個惡人在聽到了燕南天的名字會不覺得心中震悚,恨不得奪路而逃。
為了保住小命,讓燕南天找不到人,穀中的惡人毫不猶豫地跑了個光。
戚尋和溫絲卷上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個空空****的惡人穀。
但這倒是正方便了他們。
戚尋本來也不是來殺這幾位刷經驗的,她的目的隻是來找萬春流留下的醫術。
萬春流幾乎不會武功,當年燕南天闖入惡人穀的時候若不是燕南天並非莽撞到不顧的性子,還給了萬春流辯解的機會,他絕無活命的機會。
所以一個不會武功的萬春流要拖著一個才剛剛醒來,內功根基薄弱得不如稚童的燕南天,就絕不可能帶上多少東西。
惡人穀眾人四散奔逃得也快,並未將萬春流的手劄給銷毀。
這便實在是讓戚尋和溫絲卷受益匪淺了。
術業有專攻,哪怕都是神醫,這個“神”的方向也可能是不同的。
比如說萬春流就明顯更加傾向於對人體經脈的研究上,有燕南天這個奇經八脈盡廢還能被他接續起來的病號案例來,這部分的醫案積累實在讓人咋舌。
這也正是戚尋在嚐試山字經的三經合一的時候,發覺自己手頭的幾本毒經中最為欠缺的部分。
而這東西對溫絲卷這種毒道高手也同樣有用。
在昆侖山惡人穀的這番收獲都拾掇完畢後,他們這才開始盤算起了要如何誆騙邀月,從而有機會得到明玉功繼續突破的秘訣。
剛進入副本時候的那個提示顯然並不是隨便說的,絕代雙驕所在的時間線正在她原本所在的時間線之後,甚至確實是在同一片土地上。
神水宮的影響力在此時固然已經徹底不存在,但邀月必然是與神水宮有些淵源的。
戚尋可不喜歡去給邀月當弟子,從而探知她的內功長進之法,何況副本的持續時間也不給她這個機會。
比起當人弟子,當然是給人去當祖宗要有意思一點!
在上一個副本中氪金氪到了七層的神照經,在此時徹底展現出了自己作為一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法的作用。
戚尋發覺自己甚至可以不必用譬如奪情酒這樣的藥物,就能夠讓自己呈現出龜息假死的狀態,至於這個冰封——
首飾特效屬性在昆侖這種雪山環境中同樣可以符合雙倍效果的標準,而在此時,天水神功八層的作用便不是讓她做出什麽興風作浪的舉動,而是讓她利用昆侖的冰雪形成了一塊有別於尋常狀態的堅冰。
神照經和明玉功的配合又讓她足以在其中當一個合格的冰封屍體,也就成了邀月所看到的這樣。
邀月又怎麽會想到,這位隻在傳聞之中的神水宮宮主,居然會在還並沒有當上宮主的時間線,就已經通過了別的手段抵達了此地,甚至惦記著的還是她這個遲遲沒有突破的明玉功。
她隻是覺得自己這趟的意外發現讓她算是不虛此行了。
更讓邀月覺得心中一鬆的是,在重新回到她將江小魚掛上去的樹下的時候,他顯然並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在她離開的短短時間內,就得到一個將他救出去的貴人的幫助。
這小子方才是個什麽掛在樹上的樣子,現在也還是。
邀月一道淩空的指勁將江小魚的穴道給解開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在銅麵人麵前遁逃希望,不情不願地從樹上探出了個腦袋,朝著邀月看過來了好一會兒,這才在對方怒火高漲之前從樹上爬了下來。
昏暗的夜色都蓋不住小魚兒這雙晶亮的眼睛,在朝著邀月和她托舉著的棺材看過來的時候,裏麵寫滿的“你怎麽這麽重口味,還搶別人家棺材”的想法。
在邀月領著江小魚到了她讓弟子布置的臨時落腳之處,將棺材安頓下來,將其中的玄冰取出的時候,江小魚的眼神徹底變成了“世風日下”的感慨,看得邀月在麵具之下的眉頭一跳,差點沒想把江小魚的眼睛給挖了。
“你可別動手啊,”銅麵人目光中的冷意太過分明,讓小魚兒這個很懂得察言觀色的人當即反應過來了她的警告,他一邊捂著眼睛一邊回道。
“你若是挖了我的眼睛,我這個人平生就喜歡看點新鮮事物,這一看不到就不免想要輕生,到時候別管我這該算是死在你的手裏,還是死在我自己的手裏,反正都不是被花無缺殺的,那你的計劃豈不是就落空了?”
“不過你如果想要改變主意,現在就將我殺了也無妨,”小魚兒又鬆開了手,將那雙狡黠的眼睛露了出來,手則轉而伸出去拍了拍一邊的棺材:“我原本不想死呢,主要是覺得我小魚兒實在生得好看,若是就這麽曝屍荒野了那可實在是太可惜了,但現在你手邊就有這麽個結實的棺木,你一掌把我斃了,然後塞進這座現成的棺材裏,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邀月恨不得真這麽幹了。
小魚兒怎麽會看不出來,銅麵人是絕不可能親自動手殺他的。
她在狂怒之中都隻是用她幾乎獨步天下的內功去砍樹,而不是對著他更加脆弱的脖子動手。
這讓小魚兒找到了來回試探反複蹦迪,拿捏住對方軟肋的底線。
就好比現在,他吃準了銅麵人不會讓他成為棺材裏的新填充物,也不會挖了他的眼睛,影響到比試的公平,所以再一次出言調侃。
他眼看著對方被氣得想跺腳,也隻能冷哼了聲,帶著那塊冰離開,差點沒笑個打跌。
“走好啊銅先生,我這人人見人厭,您還是少看一點為好。”
但沒過一會兒這銅麵人又走了回來,出乎小魚兒預料地將一卷黃絹丟到了他的懷裏,“這裏有三招破解移花宮招式的武功,這這三個月中你必須將它們掌握,即使靠著這個還是贏不了花無缺,總還能多打兩招。”
“你這是什麽意思?”小魚兒覺得對方何止是跑去偷屍體這件事有毛病,現在
也顯然有病得很。
花無缺聽移花宮大宮主的吩咐,對銅先生也尊敬如自己的師長,可銅先生拿出來的破解移花宮武功的招式,在小魚兒驚鴻一瞥之間發覺,那的確是再精妙不過的武功。
這種鋒利簡單的招式,恰恰正是移花宮講求虛招晃敵繁複多變的克星。
小魚兒並不覺得這其實是銅麵人的好意。
與其說她是希望自己在跟花無缺的對戰中取勝,不如說她隻是希望自己能跟花無缺多打兩招,延長她眼前這出好戲的時間罷了。
透過這猙獰的青銅麵具上的孔洞,小魚兒絕不會錯過對方眼中的一抹涼薄之意。
“你不必問這麽多,你隻需要知道學會這個對你來說沒有壞處就行了。”邀月現在還有另一樁事需要忙,可沒空去管江小魚。
此地是她門下弟子將一座山中廟宇改造而成的,設置的重重機關讓江小魚絕無可能脫逃,何況——
她還安排了人看管著他。
“你們兩個看著他。”
她話音剛落,便有兩個身著白衣,頭戴花冠的少女從房間之外走了進來。
這兩個姑娘看起來像是一對姐妹,在五官中有諸多相似之處,隻是其中一個臉要更圓一點,也看起來稍微多一點親和力。
隻可惜這種親和力也相當有限,讓江小魚在跟她們兩個打一照麵之間,幾乎要以為自己看到的其實是兩具雕塑。
還是看起來並無多少色澤點綴,尤其在麵容上沒有血色的那種。
甚至比之前見到的那個低著頭的青年,看起來還要像是傀儡。
這兩個姑娘就跟毫無情緒波動一般,在聽到了銅麵人的吩咐後便站定在了小魚兒的麵前。
兩雙好像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上一動的眼睛現在就這麽盯著他,直到他將目光落到手中的黃絹上的時候才覺得稍微好受那麽一點。
小魚兒有點胃疼,絕對不是因為他晚上川菜吃多了的緣故。
也不知道那個銅麵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他心中其實有一個猜測,誰讓這個銅麵人好像並不常常與人相處,以至於她在小魚兒問及為何要讓他和花無缺相鬥的時候,一時口誤說出了這個秘密知道的人不會超過兩個。
可移花宮的兩位宮主必然是知道了,那若加上了銅麵人豈不就是三個?
但若銅麵人真是邀月,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木頭麵具的木夫人是憐星,她們又何苦迂回弄出這些個名堂呢?
小魚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更想不出銅麵人這樣身份的人怎麽還要從別人那裏偷屍體,還是一個如此漂亮被冰封著的屍體。
但讓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他還是多想想自己怎麽脫身比較好。
既然銅麵人自己都把這三招送到了他的手裏,他若是不好好學那豈不是太對不起對方的“美意”了。
在小魚兒決定少想些有的沒的,先抓住眼前機會的時候,邀月已經將戚尋連帶著那塊毫無融化跡象的寒冰一道,帶入了她在此地臨時布置的練功密室之中。
她的明玉功是來自神水宮不錯,卻不代表她要對這個極有可能就是那位神水宮宮主身份的人,有什麽不能破壞遺容之類的規矩。
比起這種虛無縹緲,甚至未必還會有人計較的聲名,對她而言更要緊的顯然還是明玉功的突破之法。
依然在往外逸散的明玉功真氣在邀月看來已經比之先前的狀態,又微不可見地細弱了一分。
或許是因為開啟了某種關竅,便無可避免地繼續敗落下去,說不定算起來還是那位白發青年的問題。
想到這裏邀月越發沒有了心理負擔。
她並指作刀,從這寒冰上削了下去。
這利用天水神功而凝結的寒冰,溫絲卷用自己的本事試過,還無法造成破壞,但已經相距不遠了,起碼以邀月的本事確實能夠做到這樣指刀鋒利地將冰層一點點削掉。
戚尋一點坑了邀月一把的心理負擔都沒有,甚至還趁著邀月不注意偶爾睜開眼睛觀望了一下這位移花宮大宮主給冰塊削皮的“英姿”。
在七層神照經和七層明玉功的共同作用下,戚尋自身的呼吸都到了幾乎停滯的狀態,幾乎達到了半辟穀的狀態,所以她是不必在意這幾天的挨餓的,甚至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
比起晝夜不歇跟這個冰塊作鬥爭的邀月,戚尋可要輕鬆太多了。
江小魚學完了第一招的時候,邀月在切削冰塊的邊角。
江小魚學完了第二招的時候,邀月在刨冰。
江小魚將三招都快融會貫通,就連憐星也來與邀月的會合的時候,邀月宮主和戚尋之間總算是隻剩下了一點薄薄的冰層,仿佛隨便伸手一蹭都可以直接蹭落掉。
按照戚尋跟溫絲卷製定的計劃,這就叫做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反而不會珍惜。
邀月大宮主付出的勞動力越多,也就自然越能夠顯得戚尋的來曆不同尋常,隻怕真是她所猜想的那一個。
現在她才算是正
式出現在了邀月的麵前。
完全脫離了冰層覆蓋的藍衣少女並不像是個死人,甚至就連手腳都還是溫暖的,就像是當真隻是在入睡而已。
二百多年的時間非但沒有讓對方化作枯骨,反而讓她處在了這樣的狀態之中,饒是邀月自覺自己平日裏少有情緒波動,更是稱得上見多識廣之人,都覺得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對方麵上的冰渣被徹底拂開後,邀月也沒看出這並沒有呼吸的屍體出現了任何腐敗的跡象。
她朝著戚尋的脈搏探去,確實沒有感知到跳動的脈搏之餘。
她感覺到的隻是殘存在這具身體中依然在運轉的內功,讓她覺得有些意外的是,其中並不隻是明玉功而已。
還有一種尤其特殊,浩然正宗的內功像是封鎖著她體內的一點生機,也完全不像是明玉功一樣在往外逸散,大概正是她能處在這樣一個狀態的緣由。
這種特殊的內力竟然不知道由於何種原因,和明玉功處在了兼容並存的狀態,甚至還能在穿經過脈的時候任由明玉功的真氣先動。
邀月又不知道這是戚尋實裝秘籍的優先級的問題。
她隻是覺得,若真有這樣的一種特殊的內功,不僅不會幹擾到明玉功,反而會成為助力,是否正是因為這東西的存在才讓昔日的神水宮宮主有破碎虛空的傳聞?
光是感知到一星半點的內功走勢,邀月就已經看出這門功法必然不同尋常,不是她研究一個活死人能研究出個所以然來的。
既然如此,她何不試試看能否將對方給救活過來?
既然對方選擇將自己冰封起來,又並非是完全處在一個屍體的狀態,說不準就是等著後來的有緣人相助。
這或許正是她的機會!
憐星也到了此地,自然要比鐵萍姑姐妹更加適合看守江小魚。
誰讓那個小滑頭在邀月看來實在是歪腦筋多得過了頭,又實在很懂得如何討女孩子的歡心,邀月琢磨著,打小長在移花宮中的女弟子隻怕是應付不來他的。
有人看著這個冤孽,邀月自然也就有了閉關的機會。
她吩咐下去了安排後,重新走到了戚尋的身邊,將她扶了起來,自己盤膝坐在了她的身後。
戚尋無聲無息地又一次睜開了眼睛,看向了係統麵板上的提示。
【係統】【邀月宮主向您發起了傳功請求,是否同意?】
她不同意就是傻子!
她精心布置的這一番局麵,除了以小祖宗的身份摻和到移花宮和十二星相的恩怨之中,另一個目的自然是薅邀月的羊毛。
同種功法的內力,還恰好隻比她高出一層來,簡直沒有比邀月更合適的傳功對象了。
何況比起係統經驗這種設置,邀月這種傳功的內力灌注,就跟夜帝夫人傳給了鐵中棠,無崖子傳給了虛竹的內力一樣,隻要運用得當,絕不存在什麽後遺症的問題。
這也正是為何戚尋即便在陸小鳳世界一行後手有餘錢,也始終沒讓神照經的等級越過明玉功去。
隻有這種合乎武道正統的內功占據主導,才讓戚尋覺得安心。
【是!】
邀月大宮主的厚禮她就卻之不恭了。
邀月起先還覺得,對方既然並不像是個真正的死人,傳功就不是這麽難辦的事情。
但當她要試圖將內功灌注到她體內,通過明玉功的同源呼應之法,喚醒對方的明玉功根基的時候,卻不知道為何內力一直無法深入。
可沒過幾息,不知道是引動了何處的內力樞紐,她掌中真氣又能源源不斷地朝著對方的體內湧去了。
邀月幾乎從未給旁人傳過功,隻知道這確實是救治療傷的法門而已,也便自然察覺不到,這個傳功從本質上來說是存在問題的。
她隻能感覺到,對方體內的明玉功在外力的作用強於逸散出去的狀態後,漸漸地在經絡之間恢複了正常的運轉。
這兩種內力的確是相輔相成,互相成就的。
甚至二者之間應當還有一種就連邀月都無法認清的橋梁。
她隻能隱約從戚尋身上增強的氣息看出,在明玉功的積累因為外來的饋贈而增強之時,神照經和另外的那個橋梁也在同時滋生壯大。
這確實是一種可行之法!
她唇角不由閃過了一抹喜色。
戚尋當然也很滿意邀月做出的重大貢獻就是了。
她的等級還在鎖級的狀態是不錯,卻不代表她在此種狀態下就不能有任何的實力增長。
比如說在她無聲傳喚出的秘籍頁麵,原本顯示為lv7的明玉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lv8的方向延伸進度條。
但戚尋是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的,也知道像是邀月這種霸道的性格,既然在幼年時期會因為跟妹妹爭奪一個果子就將對方從樹上推下去,讓她腿上落下了殘疾,那麽如今隻怕也並不會對一個陌生的“長輩”全然付出。
跟這種性格危險的人相處,甚至是
從對方手中盤剝好處,絕對要講究一個分寸。
所以正當邀月覺得再多送出一分苦心修煉的內功就要心疼的時候,她忽然發覺自身的明玉功內勁再不能有分毫傳入戚尋的體內了。
下一刻,在她眼前更是發生了無比驚人的變化。
邀月收手而回又起身站在了一邊,戚尋身上的變化便清晰地落在了她的眼底。
在她的肌膚之上仿佛附著著一層五色流轉的光,不過須臾又變成了一種讓人覺得過分灼目的輝光,
可還不等邀月覺得驚喜,她忽然看到一片片灰霧取代了明光,逐漸蔓延在她的臉上,其中灰霧堆積得最重的地方,甚至好像可以看到白骨和鬼爪。
邀月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實在是個再度超出了她預期的畫麵。
被灰霧鬼影籠罩的少女好像在下一刻就會身陷幽冥,但還沒等邀月想要試探一番這灰霧到底是何物,她便又已經看到她臉上所有的光影都已經消失了一般,像是整個人都墜入了沉沉夜色裏。
看來還是失敗了……
邀月不由露出了幾分遺憾之色來。
然而這種永陷黑暗的狀態,像是黎明前的夜色一般,忽然又消退了個無影無蹤,隻剩下了一片升騰起的水霧,
這水霧中夾帶著五色幽光比之先前出現的時候還要更盛一些,幾乎讓人懷疑這身在水霧中的少女會隨即騰雲而去。
邀月忽然心頭一緊,因為正在五色幽光散開的一瞬,她看到了一雙清冽如堆雪寒瓊的眼睛,朝著她看了過來。
戚尋一有餘錢就氪出來的【流光·五色】連帶著之前的【流光·長明】【流光·永暗】和【流光·鬼語】一道,在此時靠著一點藏在袖中的水汽,憑借天水神功作用之時的技能特效,成功讓邀月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心情的跌宕起伏,也越發讓她對神照經的興趣大增。
而現在,這剛剛從活死人的狀態醒來的姑娘,看到自己麵前是個頭戴青銅麵具的怪人,並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隻是隔著麵具與她對望。
邀月聽到她出口,用有些幹澀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戚尋麵容中尚且帶著幾分迷茫,像是剛從一個格外漫長的夢境之中掙脫出來,除了目光明利之外,神情是讓人覺得有點慢半拍的。
這讓邀月稍微少了幾分麵對一個可能功力很深的老祖宗的危機感。
而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戚尋的問題,已經聽到了戚尋的另一個問題。
“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