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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江小魚提醒,戚尋都幾乎要忘記了雲姑這個姑娘。
她簡直就像是江上清風過客,隻在書中提到了寥寥幾筆而已,卻無疑比之不練武功專注醫術和機關的蘇櫻,因出身九秀山莊而牽連頗多的慕容九,脾氣到底還是暴躁了一點的張菁,在戚尋看來要更適合移花宮太多了。
她打小接受史揚天這種有恩必報之人的教導,也顯然不必擔心會被養出什麽白眼狼之類的性情。
江小魚沒留意到戚尋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候的盤算和表現出的異常。
或者說,戚尋所在的主殿屋頂之上,對江小魚來說實在是個逆光又觀察不便的位置,也不容易讓他窺探到她此刻神情中的在意。
他隻以為她對史揚天和史蜀雲的好奇心是出自她對長江水上勢力的興趣而已。
讓江小魚覺得很有成就感的是,他這一出兼顧了懸念、藝術性、氛圍感以及對江玉郎的倒黴笑點描述的說書還是有好處的。
比如說他得到了一份加餐——和戚尋養的大白老虎一個待遇的那種,以及他的遛貓大業被交給了被打斷了一隻手和一條腿的江玉郎。
和江玉郎相比,江小魚可舒坦太多了。
得到了這種獎勵,他這會兒便可以在鐵萍姑盯著他不亂跑的情況下,坐在一邊看著江玉郎拖著斷腿咬牙前進。
而後麵的兩隻大貓甚至嫌棄他走得太慢了又推了他一把。
江小魚一邊啃著肉幹一邊覺得自己的心裏的鬱氣散開了幾分。
他沒能救得了鐵無雙,總算在現在替這位老英雄出了一口氣,若是能找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穿江別鶴和江玉郎的真麵目便更好了。
不過他現在自己也是自身難保的狀態,還是不要用多餘的心力去同情別人比較好。
想到這裏他又把手裏照明的風燈舉了舉,讓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到江玉郎是不是這一圈兜完走到近處來了。
在昏暗的光線下,江小魚隱約感覺到自己眼角的餘光之中,好像有一隻飛鳥並非是以歸巢入山的方式經過,而分明是停在了戚尋的手上。
可當他再看過去的時候,又並未看到這樣的一隻飛鳥,仿佛隻是他的錯覺而已。
戚尋捏了捏衣袖中藏著的【靈禽·踏雲】。
在有了中元節限時商店的烏雲踏雪和新收入囊中的兩隻白老虎之後,戚尋對坐騎這方麵的需求已經不太大了,起碼不必去換那匹赤兔,至於那套外觀也先暫時不急——
不會死亡、能精準定位好友位置、飛行速度是一般信鴿速度十倍的踏雲就成了她的首選,也正是她用來聯絡兄長的工具。
也正好清空了她剩下的祝福值。
溫絲卷連他為何會被拉到此地都被戚尋給說服了,也就更不會覺得這樣怪異的信鴿有什麽問題。
問就是神水宮的「神」非常有說服力。
溫絲卷這會兒帶著狄飛驚按照邀月所希望的那樣,在江別鶴所製造的假消息中被從湘潭引開,但事實上並沒有走出太遠。
他更是已經找到了個臨時的落腳點,等著戚尋安排下一步行動的任務。
這件事也隻能交給溫絲卷來做,因為戚尋實在分身乏術。
她還要
忙於應付邀月,可不能離開太久。
所以這件事當然還是讓助戰來做比較妥當。
在江小魚懷疑自己是被風燈晃眼看錯了的時候,戚尋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字條塞進了踏雲的信筒中,又將它重新放飛了出去。
踏雲極快的飛行速度不代表著它的飛行之中會發出什麽動靜,它名為踏雲也並不代表就是一隻白鳥。
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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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雲靈鳥掠過夜空,就像是一片在秋日卷過的風中殘葉一樣,根本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小魚還在疑心是不是漏過了什麽東西,忽然聽到戚尋問道:「有沒有興趣陪我出去走一走?」
「……這是可以的嗎?」江小魚遲疑地問道。
他前兩日還被警告過嚴禁去找看守他的姐姐們說話,要想出門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邀月在分心去了戚尋這個舊日神水宮宮主之後對江小魚是少管了一點,但與其說那是少管,不如說是讓江小魚的嘴炮能力都少了發揮的餘地。
起碼他就沒這個出去放風的機會了。
戚尋已經從主殿頂上跳了下來,這一手輕若飄萍的輕功,即便是掌握了五絕神功的江小魚都得稱一句精妙,更為明顯的無疑是,她和身在此地的其他人相比要自由太多了。
「為何不行?出去了又不是不回來。」戚尋一把抓住了江小魚的衣領,衝著遠處藏匿在暮色之中的「木夫人」憐星揮了揮手,「兩個時辰內我們一定回來,和銅先生說一聲,我丟不了她的人質。」
憐星本想追出去,又轉念想到了邀月對戚尋的態度,決定放棄這個想法。
比起對姐姐敬畏恐懼又不敢接近的她,戚尋這幾日間引發邀月的情緒波動更多,兩人搭話的次數也更多,她若要來去自由並非是做不到的。
更何況,邀月此時在並不在寺院之中,她也無法及時通報給她。
她隻能目送著這兩道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一轉頭就看到了牽著兩隻白老虎的江玉郎,正在用滿是嫉妒和憤恨的目光朝著戚尋和江小魚離開的方向看去。
江楓人雖已死,卻始終都是江別鶴心中一道無可抹去的陰影,江玉郎這個名字也正是因為江楓別號玉郎而來。
但別說看臉這回事上,江玉郎到底能不能跟江楓相比,就說神容氣度上也屬實是差得太遠了。
憐星冷笑了一聲,看似
輕描淡寫地甩出一道雲袖輕拂,但下一刻,本還在心中怨怒之氣虛空打靶的江玉郎忽然覺得一隻眼睛一痛,而後那隻眼睛便什麽都看不到了。
而木夫人早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戚尋更不知道在她領著小魚兒離開後,倒黴催的江玉郎又遭到了個打擊。
此時並不像是她和溫絲卷剛遇上邀月時候的那麽晚,在這湘潭鎮上的酒樓還大多沒歇業,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時候。街上的街燈也一盞盞點亮了起來,正映照著那一個個招牌。
戚尋左右張望著街道,發現了個熟悉的名字,叫做三和樓。
「這家應該之前是在鬆江一帶的酒樓,此前好像在濟南府開過一家分店,現在也開到湘潭來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魚兒伸手指了指店招上風吹日曬的痕跡說道:「你瞧這三和樓三個字,想必也開了不少年頭了,不過你說的不錯,我一聞這風裏的味道便知道,這是一家典型的江浙菜。」
這果然是這二百年間江湖上的變化。
戚尋搖頭一笑。
看她沒有駐足的意思,江小魚也跟著繼續往前走,前麵的那一家大酒樓出現在了她們的麵前。
「真北平,哈,這名字取的可就比三和樓要清楚明白得多了。」戚尋沒有介意他話說多,江小魚便跟著說了下去,「典型的北方菜館,我都聞到火燒的味道了。」
他本以為戚尋就是上街來逛逛而已,畢竟寺院這種地方,再如何因為鐵萍姑的一雙巧手拾掇,變得像是個富貴人家的臨時落腳處,也總是不免讓人覺得有些不舒坦的,卻看到她在看到前方那家揚子江酒樓的時候,居然徑直走了進去。
「說到這家酒樓我就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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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前幾日才在此地用過餐。」江小魚嘀咕道,「不過說起來這家可真是有夠怪的,揚子江跟川菜可扯不上半分關係。好在他家也沒掛羊頭賣狗肉,川菜幾個大字也寫在招牌上了。」
戚尋當然知道這家是川菜,但她不是為了這是一家川菜而來的。
是因為她在樓下之時便感覺得到,在酒樓之中有一位劍術不弱的劍客,而她帶著小魚兒出來走動本也正是為了找到他的。
這會兒還沒等她製造出個什麽動靜來釣魚,就將人給找到了,實在是讓她省卻了不少事情。
果然在剛跟著帶路的店夥計領著她上了二樓後,她便看到一個身著黑布衣草鞋,麵有消瘦病態的漢子坐在窗口。
外頭的街燈從窗口映照進來,正照得他五官輪廓分明眉鋒如刀。
最醒目的無疑是他在腰間栓著一道麻繩,而麻繩上插著一柄生鏽的鐵劍。
要戚尋看來,這世上頂尖的劍客分為兩類。
一類用鐵片為劍也能輕易斬斷精鐵,比如阿飛,比如燕南天,另一類卻是用的諸如什麽海外精鐵西北玄鐵為劍,比如西門吹雪和葉孤城。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與有錢沒錢有些關係,並不影響到他們的實力。
在戚尋麵前的劍客無疑就是前者。
但他的打扮縱然與燕南天無二,卻並不是燕南天,而是南天大俠路仲遠。
在聽到戚尋二人上樓來的時候,他忽然將酒壺在排開了幾個銅板的酒桌上放了下來,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這雙異常鋒銳的眼睛在看到江小魚的時候忽然就亮了起來。
「小魚兒!」
此時還頂著燕南天身份的路仲遠領著「燕伯伯」的身份,跟江小魚定下了在城外花林之中相見的約定,卻等來了花無缺來知會他小魚兒落到了「銅先生」的手裏。
一邊是他同樣欣賞的後輩花無缺一力保證,他定然不會讓銅麵人在三月之期內傷到小魚兒分毫,一邊又是他不由想到他應允了燕南天的承諾,他既然從燕南天這裏學到了當世獨步的劍法,就得替他一邊震懾宵小,一邊找到小魚兒。
這兩種想法之間的拉鋸,以及被江別鶴擺了一道不能對他動手,讓他大覺鬱悶,幹脆選擇坐在這揚子江酒樓上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