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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是雲姑了, 距離她們二人所在之處不遠,正混在船夫之中的史揚天都覺得聽得有點黑線。
史揚天與歐陽亭同輩,喊燕南天一句燕老弟其實都是有些不合適的, 喊他一句大侄子都未嚐不可。
他在江湖上聲名最為鼎盛的時候,何止是一個長江大俠的名號, 便是長江水路的總瓢把子這樣的名號也未嚐不可。
但要做到戚尋所說的掀動起江上水波浪潮為己用, 他還真沒這個本事。
這哪裏是混水上這口飯吃的人必須掌握的本領, 又不是即便在二百年後的傳聞中,也未曾徹底湮滅的那個能在沙漠之中掀起水龍卷的神水宮。
等等,神水宮……
史揚天一直覺得, 神水宮在江湖上的銷聲匿跡跟門中/功法所需要的天賦過高, 加之絕大多數門徒退居海外,有相當大的關係。
以至於在看到戚尋的時候, 他倒是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神水宮門下。
天水神功倒的確是能輕鬆做到這一點的。
尤其是當其中一任宮主將天水神功與一門名為龍門神功的功法合並, 開創出了天水神功第九層後,這門已經有百多年在江湖上沒有出現過的控水功法,在史揚天尚且年幼的時候, 其實還是有頗多神詭奇異的傳聞傳入他的耳中的。
要說翻江倒海之能,的確是做得到。
他一邊想著一邊開了船, 憑借著自己駕馭船隻的本能, 並未出現什麽慢半拍的舉動。但燕南天便實打實是第一次來當個水手了。
史揚天連忙收回了思緒,低聲指點他別在此時就露出端倪來。
「我們趁著午後動手。」史揚天在燕南天的掌心寫道。
這往往是人最為困倦的時候,也就是他們動手的時機。
從嶽陽到武漢四百裏水路, 江上快舟約莫也就是三個時辰,但他們兩個要找機會從船上救下江小魚, 自然要稍稍放慢行船的速度, 大約可以延長到四個時辰, 用的理由便是江上風急。
今日這江上還的確是風急水湍。
秋日日光中的一點餘溫好像完全無法透入這水波之中,在船舷兩側湧動的浪潮白沫,便透著一股子冷意。
江上碧波之中,這艘明明已經算得上是不小的船,看起來也因為身處江流而顯得格外渺小。
戚尋聽了會兒史蜀雲說了些關於嶽陽樓和這片水道的一些奇聞異事,才走進了船艙。
兩間相鄰的船艙,其中一間塞著江玉郎江小魚和軒轅三光,由移花宮門下看管,而另外一間則是邀月所住。
其實要戚尋看來,將這些囚徒塞在一處就算不設置什麽看管的人也實在是無妨的。
一來以她和邀月的本事,但凡有人有什麽異動她們也都聽得出來。
二來這三個家夥算起來就算會有人前來救援,大概率也不會是一波人馬,其中一個人被救,另外兩人可不會樂於見到別人脫離了苦海而自己還在此地。
至於憐星,她幹脆並未進入船艙,而是站在船頭。
她身上的雪白裙衫在江上烈風之中展開,隻可惜她臉上頂著個木頭麵具,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也讓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戚尋朝著船艙之外看了眼,正看到憐星有些單薄的身形,又聽到邀月忽然開口問道:「你好像對那個船家小姑娘很是另眼相待?」
「邀月宮主覺得這個另眼相待很奇怪嗎?」船艙中反正隻有她們兩人,戚尋也並不需要顧忌用邀月來稱呼而不是銅先生。
自從遇到了雲姑開始,她便要為將她拉入神水宮門下,也或者說是移花宮門下做鋪墊了,現在邀月先一步留意到了她對對方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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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反而更適合她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她繼續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邀月宮主並沒有修煉天水神功。」
邀月的確沒有練。
她一心撲在了明玉功的進度上,頂多學了一手澎湃如潮掌法的運功技巧而已,的確對天水神功的作用有所忽視。
其實在先前與戚尋一並打到白山君的門前的時候,她便已經留意到了戚尋在出招之時駕馭水波的本事。
但她即便知道了這一點,也大概率還是要先為突破明玉功九層集中精神,並沒有多餘的心力分散在天水神功上。
但邀月卻聽出了戚尋在說出這話時候的悵惘。
先前邀月在跟戚尋坦言自己移花宮宮主身份的時候,也跟她提到過,如今的江湖少林不是少林,丐幫不是丐幫,神水宮也不複存在,但她彼時的情緒好像並不像是現在一樣。
在負手立在窗前的時候,雖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卻有種讓人不容忽視的落木蕭蕭的情緒。
在先前聽到戚尋的摩雲攝魂之音的時候,邀月被撬動開的心境之中,其實也有過這樣的情緒。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後問道:「你是打算收一個經營水上,更容易掌握此種功法的弟子?但你要知道,那個雲姑雖然看起來跟雲老大一樣混跡水上,也有些武功底子,實際上年齡並不算太小了。」
「接近二十可不能說年齡不算小,邀月宮主,哪有你這樣定義年齡的。」戚尋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明玉功有駐顏之功效,算起來邀月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樣貌,實際上也有四十多的年齡了,她若說雲姑年齡不小,那她自己可就更不能說小了。
「不過要不要收徒這件事再說吧,這事也沒法強求。」她撐著窗欞,指尖接住了一片不知道從何處飄落過來的秋葉,從邀月的角度看來她這種閑適的狀態,好像又與方才的愁緒迥然有別了。
果然她旋即聽到的就是戚尋說道:「何況你怎麽知道我並不隻是單純地在說其他人不行呢?」
這話就很拉仇恨。
但以邀月看來,戚尋的確是有這個本事的。
江上的環境無疑是很適合天水神功發揮的,她這因為明玉功七層突破到八層後氣勢的變化,原本其實也是一種內勁沒能徹底全數收斂的狀態。
現在卻隨著周遭水汽濃鬱程度的攀升而變得一點點平和了下來,直到邀月都覺得對方的存在感像是完全融入了其中。
越是向內收斂,在爆發出來的時候力量也就越是驚人,明玉功的規則一向如此。
算起來戚尋此刻其實才真正穩固了第八層的境界。
當然這種穩定境界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隻是讓邀月對自己的判斷更加深信不疑了而已——
若非是她曾經有過踏足明玉功八層的境界,她如何會有這樣的適應速度。
人一旦對自己的某種認知深信不疑,其他任何一點可以用來印證的東西,都會被從主觀意願上不斷放大,而有些與揣測不符的東西就會被忽略掉。
邀月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甚至讓憐星覺得,姐姐所表現出的對別人的態度,有時候好得讓她覺得不像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堪稱獨斷專行的移花宮大宮主。
在船上用過了午膳之後,邀月更是短暫地走出船艙與她在船頭說上了兩句話。
憐星試圖透過這個鐵麵具判斷,在極有可能能不再受困於武道境界的情況下,邀月是否會選擇在對江小魚和花無缺的報複上退讓一步。
江楓和花月奴畢竟已經死了,她們實在沒有這個必要繼續為此付出一輩子的執念。
當年邀月其實並沒有打算留下這兩個孩子的性命,甚至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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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他們的脖子也不過隻有一寸了而已,江小魚臉上的刀疤可絕不是為了讓人看出他們兩個並非雙子而留下,是當時憐星震開了邀月的殺招,讓刀鋒與他擦身而過所留下的。
她絞盡腦汁才在這性命攸關的一刹想出了個讓雙生子互相殘殺的想法,暫時留下這兩個無辜孩子的性命,可現在這個命數的限製已經隻剩下了三個月而已。
「你還有話想說?」邀月問道。
憐星被這句比之秋風還要冷清得多的聲音給重新打回了冰窟,將原本想要試探的問話又吞咽回了肚子裏。「不,沒有了。」
她原本還有些擔心,她與邀月兩人自小相依為命,她的這句違心話會被看出言不由衷來,好在此時戚尋忽然也走到了船頭,問了個讓人覺得聽起來有些奇怪的問題,「老鼠也是會遊泳的嗎?」
「……會的吧?」憐星沒第一時間從戚尋的跳脫問話中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她雖然直覺她想說的並不是什麽老鼠會不會遊泳,還是認真地給出了個回複。
「哦,看起來確實會。」戚尋扶著欄杆,朝著船行方向看去。
在她的小地圖上出現了一個個紅名標誌的紅點。
這顯然不會是十大惡人之中的哪些為了救江小魚而來,
他們連上龜山尋寶都想將江小魚當做一個投石問路的棋子,大約是不可能跑來將她從邀月的手裏撈出來的。
也大概率不會是來救兒子的江別鶴,他這會兒因為自身難保,都去找魏無牙尋求庇護去了,怎麽可能來救江玉郎。
再說了江別鶴也並不知道江玉郎落到了邀月的手裏。
不過說江別鶴是去尋求魏無牙的庇護,這話說的不完全對。
魏無牙並不是這麽好心的人,就像他對自己的手下弟子隻有壓榨而沒有任何感情一樣,他會選擇「幫助」江別鶴不過是因為當年江別鶴出賣江楓的時候找的就是十二星相,他知道自己帶不走江楓全部的家產,就和十二星相來了一出二八分賬,同時要了一個承諾——
在必要的時候救他一命。
所以這個時候來的隻會是魏無牙的手下。
戚尋會問出老鼠會不會遊泳這件事實在不奇怪。
午後的江麵上,遠處的大小船隻都看得清楚,地圖上的紅點和船之間是否重合,也並非是一件不好判斷的事情。
既然這些人不在水上船中,自然隻能在水下!
好一群鳧水而來的老鼠!
不過這群老鼠還沒浮上水麵來,這才讓戚尋這句問話聽起來有些奇怪而已。
憐星剛回答完,已經聽到了她又一個跳脫的問題,「說起來,銅先生先前說過魏無牙的手下的名字,叫什麽魏白衣魏青衣魏黃衣魏紫衣,魏無牙是怎麽想的。」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邀月問道。
「因為……」戚尋摸了摸下巴,「多出動幾個這種手下,豈不就是給對手送去一場彩衣娛親的戲碼?」
「……「彩衣娛親這個詞是這麽用的嗎。
聽上去像是戚尋在無形中認了個魏無牙的長輩身份當當。
邀月還沒將這句吐槽說出口,卻忽而目光凜然地看向了江麵。
她知道戚尋為何這麽說了。
她的確不像是戚尋一樣有紅名監控,發現水中潛伏的無牙門下自然也要比她慢一步。
但她的內功造詣擺在那裏,這些人到底是多將她當做是個傻子才會覺得潛入在水下,朝著她們所在的方向潛遊而來居然會是一件不會被發現的事情?
「無牙門下士,真是一個比一個自視甚高!」邀月冷哼了聲。
不過她倒也不至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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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牙在這些年間也全無長進,頂多就是他派人出來試探的手段屬實是拙劣了些。
但與其說這些人是魏無牙的門徒,不如說他們就是魏無牙隨時可以犧牲的死士,成與不成,對魏無牙來說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反正不管是哪一種,他想用來惡心邀月的目的算是達成了。
邀月剛打算動手,卻被戚尋按住了衣袖。
「銅先生且慢動手。」戚尋說完便對著雲姑招了招手,「還記得方才我同你說什麽嗎?」
雲姑茫然地走了過來。
銅先生木夫人是什麽身份,在上船之前爺爺是告訴過她的。
她方才同戚尋搭話的時候還算自在,可真意識到自己同時站在移花宮兩位宮主以及一位本事並不遜色於兩人的高手身邊的時候,她還是難免覺得有點壓力。
她這會兒倒是有點後悔自己把兜裏的蓮子全換了鐵蓮子暗器了,連找點零嘴啃會兒緩解壓力都做不到。
「您方才問我有沒有人能在江上……」
「在江上興風作浪。」戚尋用簡明扼要的四個字再次將雲姑給鎮在了原地。
明明從外表上來看,戚尋甚至比她的年紀還要小一些,可當她開口的時候,雲姑覺得這大概是一種與年齡沒有多大關係的氣場和震懾力。
「那麽現在我演示給你看。」
戚尋伸手指向了水上閃過的一個微不可見的氣泡。
雲姑跟著史揚天混跡長江水道,不說什麽從記事以來,十年總是有的!
這水下之人尚未露麵,更是將氣息收斂得不差,卻也足以讓她看出正有人藏匿在水波之下潛遊而來。
這正是個換氣之時不慎露出的信號。
史揚天定下的他們救走江小魚的行動時間在午後,想不到也有人同樣選擇了這個時間出手。
但後者無疑已經給前者做出了個標準的錯誤示範。
他們手中的爪鉤在水下急速掠來的時候,本是要抓破船底趁機殺人,他們麵前本已清晰可見的水下船身忽然發出了劇烈的搖晃。
不對!
他們旋即從自身的天旋地轉中意識到,在動的並不是船身,而是他們!
下一刻,炸裂開的江上水浪,仿佛是被人輕易揉捏的麵團一般,在頃刻之間翻起了驚人的波瀾,更是連帶著江水之中與名姓同色衣著的無牙門下一道拔出了江麵。
浪潮之中仿佛有人合攏了手掌,隨著這一下合攏發出的壓迫力,讓他們明明在出水之時,已然極盡全力地試圖逃離,卻還是被捆縛在水浪的繩索之下。
直到這種翻覆的旋轉中,午後炫目的日光不再隔著水波,而是直接映照在他們臉上的時候,他們才看清自己在這一瞬間的驚變之後處在了一種什麽樣的狀態。
船頭的藍衣少女麵帶著過分輕鬆,甚至稱得上是嘲諷的笑意,朝著他們看來。
她淩空虛握的手,仿佛被外化做了這一片倒卷而上的水波,也正是掐住了他們咽喉的一隻手。
饒是魏無牙已經是這世上最為可怕的人之一,在經曆眼前的場景之時,他們還是難以遏製地覺得,秋日江水的冷意隨著這依然裹挾著他們的水浪,肆無忌憚地朝著四肢百骸之中湧入。
誰若見到了這樣的一幕,甚至還是在她這水浪之爪下的受害者,都該覺得驚駭莫名的。
那艘船依然在往前行駛,這本也就是順流而下的行船。
可這縷從水中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鑽出,又擰結束縛在這些來襲者身上的水龍卷,卻像是始終保持著一種靜止的狀態。
但那當然不是靜止的。
隻是***縱得太好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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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收緊的桎梏讓這些被擒獲的魏無牙手下,甚至說不出那句「無牙門下士,可殺不可辱」的名言,更不能在意識到他們的偷襲行動已經徹底失敗的當口,還能發出力道來咬碎藏在口中的毒囊。
周遭依然是平日裏讓人覺得異常溫和的流水,但當這流水為天水神功所操縱的時候,便成了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而最可怕的無疑還是與他們麵對麵的戚尋。
水波之中並非人人都被她抓了出來,隻有領頭的幾人得到了這樣的待遇。
腳下依然在翻湧的江水,讓人很難不在此等危境中也留意到,其中擇人而噬的凶戾漩渦裏,泛起了一縷血色,又很快被江水奔流衝向了遠處。
可這個先發製人,甚至出手殺人的姑娘,卻像是自己並未做出什麽會讓人覺得驚懼的舉動一般,隻是在此時朝著身邊的另一個女孩子問道:「看清楚了嗎?」
「……」雲姑不敢說,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威脅了QAQ。
戚尋身上的真氣外放氣勢,其實與她先前和邀月憐星閑談的時候也並無多大的區別。
畢竟即便她打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打紅名的戰鬥狀態,用不了她那特殊首飾的特效,這到底不像是無名島一樣需要操縱海潮而起。
在她此時已然突破了八層的明玉功助力之下,這種程度的天水神功應用,甚至對她來說跟貓抓老鼠也沒什麽區別——
還得是一群傷殘的老鼠。
她實在不必因為弄出這種讓人覺得不合常理的一幕,就有任何的壓力可言!
可她表現得越是輕鬆,也越是讓人覺得她像是一隻隨時都會伸出利爪的凶獸。
哎等等……雲姑陡然意識到,這好像正是他們救走江小魚的最好時機!
她迎著戚尋帶著「友善」笑意的目光,眼角的餘光卻看到,隔著猙獰的青銅麵具,雲姑都能看出邀月宮主此刻難以避免的愣神。
邀月確實意識到自己小看了天水神功的威力。
她也陡然意識到,無怪乎先前戚尋在問到她是否並未修煉天水神功的時候,會露出這種遺憾的神態。
那並不是因為一個天資卓絕的晚輩,沒有將神水宮的功法傳承下去的遺憾,而是因為明玉功對真氣的收斂守一,和天水神功的水上爆發並不衝突,於是生出的對邀月走岔了路子的慨歎!
邀月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這水中升騰而起,在日光下還浮動著金輝的水浪上,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歎完,她忽然聽見了一聲落水的聲響,打斷了她此刻擾亂的思緒。
雲姑都意識到了這正是救人的好時候,燕南天和史揚天這兩個江湖老手又怎麽會意識不到這一點。
以燕南天的脾性絕做不出和無牙門下前後夾擊的行動,但並不妨礙他讓自己從一瞬的恍神之中快速地反應過來,飛快地朝著江小魚奔去。
嫁衣神功廢功重修之後足夠特殊的內勁,足以讓他在頃刻之間瓦解掉江小魚體內的內勁桎梏,又一把將他推向了史揚天的方向。
邀月所聽到的落水聲正是史揚天緊跟著便帶著江小魚跳入江中,趁機脫逃的聲響。
他們當然知道,戚尋對江流特殊的掌控,讓他們原本還覺得可行性極大的計劃,現在成功率頂多剩下一半了。
這一半還得是史揚天靠著水性足以能快速脫離出她所能操縱的範圍,而燕南天在此時出手能拖延時間到這個時候的情況下!
至於雲姑,局麵混亂之中她若是趁機脫逃,大約並不會有人去追。
誰讓她們的第一目標,必然是江小魚。
所以幾乎在史揚天帶著江小魚跳入水中的同一時間,燕南天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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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掌掃向了船頭。
身為一個合格的船夫,燕南天自然是沒有帶著刀上船來的,但劍術到了他這個境界,摘葉飛花無有不可傷人。
二十年前的赤手殲魔已足以見他拳風之中劍氣之烈,如今嫁衣神功意外大成,也就更是如此。
邀月的眸中冷光一動。
前腳有魏無牙的挑釁,後腳有燕南天的救人,這些人是真當她沒點脾氣的是不是!
然而戚尋的行動甚至比她還要更快。
她將魏無牙的門下從水中抓出來,本就是要為了展示一番天水神功的掌控力,也順便看看魏無牙門下的彩虹色在麵前排開到底會是個什麽樣子,可不是真打算從他們這裏問到什麽魏無牙的喜好之類的東西。
她也更知道,這些人如今還活著不過是因為她沒給這些人開口服毒的機會而已。
有邀月這種更加合格的肥羊在,戚尋可不需要這些跟著魏無牙作惡,也跟著他將老鼠當做點心的家夥跟在身邊。
那入水聲音剛一傳來,她淩空虛握的手已然一收,這些還以為自己會被當做人質的無牙門下,甚至沒能發的出一聲慘呼,就已經被水流扼斷了脖頸,就這麽結束了性命。
在水浪落回江中的時候,也墜落了下去。
她旋即便一把將雲姑推向了邀月,「替我看著她。」
頭一次體會到別人出手在自己前麵,還得當個保姆的邀月眼皮一跳,但顯然戚尋自有自己的想法。
在邀月看來她從那冰封棺材之中出來不久,本該還是在恢複的狀態中,隻有戚尋自己知道——
她如今可實在是處在對她而言的巔峰戰力!
即便是三月之後,嫁衣神功更上一層樓的燕南天,她都未必會覺得難以應付,何況是此刻!
她揮出的澎湃如潮掌法此時也正是手刀掌劍之勢,在與燕南天掌風相對的一瞬,縱然她手中並無一絲殘存的水汽,卻讓人覺得碧波驚濤都盡數寓於這一掌之中。
在她掠步而來的應招之中,更何止是占據了這個上風,也將燕南□□著遁水而逃的二人所在的方向擊退了出去。
船夫打扮也不改燕南天因為這門名號武道禪宗的內功,讓人覺得灼然如烈火的氣勢。
可現在水壓住了火勢,在層疊覆壓的海潮奔湧之力麵前,即便他是昔日的第一神劍燕南天,也不得不往後退出去。
江上的過客早在先前看到戚尋製住「水老鼠」的時候,有不少停下了行船的腳步,隻為了看看此地還能發生什麽。
而他們很快就看到,這種在他們看來本不該能接得住的一掌,在她應對的遊刃有餘和強勢反擊之中,赫然隻不過是一道開胃小菜而已。
「快看水裏!」距離她們這艘船最近的客船上傳出了一聲驚呼。
掌風交擊之時,那本應該順流而東的江水,赫然在此時以這船身為正中心,出現了一片回環的漩渦。
更驚人的卻是這漩渦不是在讓中心的船隻下沉,而分明是在漩渦的邊緣出現了一道高聳而起碧綠水牆。
戚尋突破天水神功四層的時候就曾經在自家神水宮的鏡湖之中,倒騰出過眼前這一幕的迷你版本。
現在她的功力已然今非昔比,又如何不能試試以這樣的方式,形成一道封鎖。
史揚天和江小魚要想逃出這道封鎖,無疑是癡心妄想!
在她袖中飛綾所施展的天羽奇劍,迎上了在燕南天施展起來比之路仲遠實在強上太多的劍氣的時候,這道水牆的封鎖也在同時順著那漩渦流轉逐漸收攏。
燕南天麵對的是她的正麵攻擊,身在水中的兩人絲毫也不比燕南天輕鬆多少。
他們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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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潛、從而避開這種引動自然之力形成的桎梏的行動還未成功,已經被另一種更為強勢的托舉上抬的力道逼迫出了水麵。
整片水域的動**都仿佛被一人之力所控。
不過是在須臾之間,水上已然密布著衝霄的劍光,甚至隔著那水幕也能被遠處圍觀之人所看到,讓他們下意識地將船給退到了遠處,生怕出現什麽誤傷的情況。
水中其實也並未例外!
從天羽奇劍的倒瀉天河到長江大海的劍招中,戚尋早已經摸索出了水勢與劍氣的交融之力,這也正是她那招遊龍碎星的劍招誕生最本質的緣由。
現在在這怒號的江流急湍中,江小魚和那位長江大俠所要突破的何止是一種仿佛可以凝結作冰牆的水牆,還有一種交織到讓人覺得無處容身的水中劍氣。
史揚天若是到現在還看不出來,他先前所懷疑的對方出自神水宮,甚至是個得到了神水宮真傳之人的猜測,實在是個真切存在的情況,那他這幾年的江湖便是白混了!
可看得出來與應付得來實在是兩碼事。
江小魚此刻內力封鎖被解開,他所修煉的五絕神功本就是匯集天下名家武功精要的典籍,若是正麵與戚尋交手,說不定還能給她添上一點麻煩。
史揚天在行船之中交戰自有自己的一套運功邏輯,若是讓他手中有那長竿,說不定也能多應付上兩招。
燕南天的劍術和內功都是走的勢若烈火的強橫之道,若此時並非是在搖曳動**的船上交手,而是在開敞的平地上,那一劍劍如擊山崩的劍招同樣辛辣得驚人。
可事實上並沒有如果可言。
在這個最合適於戚尋發揮的環境之中,在水上水下稠密到仿佛每一滴水都是她的武器的環境中,哪怕邀月憐星隻在旁圍觀,也並不妨礙戚尋在這場以一敵三的交手中,處在了絕對的上風狀態。
她甚至——
站在了水上。
怒濤與漩渦在她足下的方寸之地,像是被什麽東西所鎮壓住了一樣,儼然是波平如鏡的樣子。
更像是在江流之下有什麽提前打好了的立柱,隻伸到了水麵之下寸縷之處,才能讓她如此穩當地站在上麵。
憐星忍不住攥住了邀月的臂膀,她知道姐姐此刻心中的震驚絲毫也不會比她少到哪裏去。
這就是昔日神水宮的鎮派武功!
這就是神水宮宮主甚至還沒到明玉功九層的時候所能達到的戰鬥力。
戚尋的發力方式,她這個深諳明玉功精髓之人不會看不出來,這種立足江上並不需要耗費她多少功力,因為她並非是讓自己變成這急湍之中的定海神針,而是讓自己變成了江上水波中漂浮在最頂端的一點。
可這無疑是一種最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位置,也是最適合她同時應對這三人的位置。
更讓邀月覺得她的功夫在此時才是發揮到極致的,是戚尋以左右手互搏的雙手發功。
正當一道熾然的劍氣拖拽著流星火尾襲向燕南天的時候,另一隻手則在一個看似虛無的打撈動作中,將水中的江小魚和史揚天都給撈了出來。
可撈起這兩人的到底是在她掌下臣服的江流,還是她袖中來去如電的月白長綾,在周圍的水牆跌落,炸開無數道熠然水花的時候,根本無從分辨。
大約唯一能夠分辨出的就是她這道幾乎消融在水浪中的藍影,已踏浪而動,驚鴻一指將劍氣凝練而出,正點在了燕南天的掌心。
邀月毫不懷疑,若是此刻與燕南天交手的是自己,在嫁衣神功這種獨特又修煉到圓滿的內功作用下,她必然會選擇靜候氣機對峙,直到合適的出手時機。
可戚尋並不顧忌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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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主動出擊。
更是在這身化劍氣,指如利刃的一劍中攻破了燕南天的嫁衣神功護體真元,又旋即一把將對方甩到了那依然在水波中動**的船隻上。
一並落下的還有被百丈含光綾卷了過來的兩人。
比起這三人的狼狽,明明是先對上了魏無牙門下,後對燕南天的救人做出回擊的戚尋,卻實在看起來要輕鬆自在得多。
她落在船頭,方才激**的水波甚至好像並未在她的衣衫上留下任何一點水珠。
而她也並沒有對江小魚的趁機試圖逃離舉動做出任何評價,隻是頷首示意邀月鬆開了雲姑。
她在史揚天和史蜀雲之間的目光來回一掃,已經足以讓他們知道,她已然看出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所以也大可不必說什麽三人與她無關。
雲姑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從周遭已經恢複了平靜的江流上收回來,落到戚尋的臉上。
因為對方也在同樣看向她,讓她意識到戚尋其實有話想要跟她說。
「您想說什麽?」
「也沒什麽,你看,我說了他們不太行。」戚尋慢條斯理地評價道。
江小魚的唇角一抽,忍不住出聲回道:「您在雲姑麵前說她爺爺本事不行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戚尋瞥了他一眼,「難道我沒連帶著你和你的燕伯伯一並涵蓋在內嗎?」
江小魚沉默了。
他抹了把臉上落入水中又被衝上來後殘存的水漬,又跟燕伯伯對視了一眼,這伯侄兩個此前幾乎沒有過交流,卻在此時達成了一種相當默契的認知——有些話可以不用說的這麽直白。
然而正在他以為這隻是個對戰敗之人的慣例嘲諷和二次打擊的時候,他忽然聽到戚尋對著雲姑問道:「所以……你要不要跟著我學天水神功?」
「……」
這次就連站在一邊的邀月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種格外無語的情緒。
她自己性情強勢,卻愣是在戚尋這個先把人長輩揍一頓,再問有沒有興趣拜師的舉動中,感覺自己還是輸了。
這到底是什麽逼良為娼式的收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