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沙一陣一陣刮過。

風中隱約有道氣急敗壞的叫罵聲自遠而來,越來越響亮。

那是飛在沙漠上空卻不似飛鳥之物。

是兩個糾纏在一塊的人影。

上麵那個負責飛的:“哎呀,猴精你別亂動啊,大輕功正飛著呢。小心沒抓牢掉下去啊!”

下麵那個在掙紮的:“我褲子、褲子沒跟上,我沒褲子了!”

“……行吧。”歎氣。

飛行的兩人“噗”地降落到沙丘上。

司空摘星從沙子裏爬起來,抖落光溜溜的兩條大白腿上的砂礫,抬起頭就發現陸炤在脫褲子,黑色的褲子往下一扒,露出兩條蜜皮的緊實大腿來。

脫……脫褲子?

司空摘星覺得自己腦子裏裝的全是迷惑與疑問:“老兄你要做什麽?你該不會看我沒褲子穿,就打算陪我一起丟臉吧?額……也不是不行。”

“丟什麽臉啊丟臉。”陸炤隻把自己黑色的外褲脫下來了,遞給司空摘星,“呐,穿吧。猴精你居然也有這麽容易害羞的時候啊!”

“我哪裏害羞……”司空摘星懷裏被塞了條褲子,心情一時間五味雜陳:“那你……”

“我又沒露什麽,就兩條蹄子而已。”

別說外頭擋著的奇怪布條“裙擺”,裏麵還有一件純白色大褲衩呢。黑白寬鬆大褲衩配各種T恤,宅男們夏季出門常見穿搭,他一點沒覺得有啥不好的。

就這點露的,還不如他門派服飾導致的上半身大麵積暴露來得羞羞呢。

陸炤低頭拉扯了下胸膛處的布料,又滿意地拍拍自己傲人的腹肌。

邊上司空摘星套上褲子的時候發現,這條褲子太太太太長了……

他無語了下,默默層層卷起褲腿子,由用繩子捆在腿上固定住。

陸炤:“怎麽樣?”

司空摘星:“……從今往後,咱倆兄弟就是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了。”

陸炤覺得這話有點子耳熟,就是沒想起來這梗出自哪裏。

“話說,猴兄,我們接下來往哪走啊?”

“……你飛的時候都不看方向的嗎?”

兩人轉頭四下張望。

一陣風沙吹過沙丘。

目之所及,全是連綿不絕的沙子,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沒有任何可用作定位的物體。

司空摘星不自覺吞咽了口唾沫:“要不,等晚上借助星圖定位吧?”

陸炤有些羞愧自己的莽撞行事,慌不擇路才導致他倆在這生靈禁地的大沙漠裏迷失方向。

他覺得自己得想辦法挽回點當前局麵。

他抬頭看看天空。

灰藍色的蒼穹之中正有一輪烈日肆意灼燒,萬裏無雲。

他好像想起來曾經刷手機的時候,刷到過野外求生小知識。其中便有一項是,在野外如何辨認方向。

在有植物的地方,可以借助樹木的年輪疏密、枝葉的繁茂偏向、潮濕處青苔生長的方位等細節來辨認方向。

在沙漠等地方,據說風向常年是單一的,因此沙丘的緩坡一麵方向是固定的,可惜他忘了沙漠地區吹的是什麽風向。

在夜晚,自然是借助北極星、北鬥七星等特殊的便於定位的星辰來辨認方向。

在白晝,就是借助太陽與影子的變化來辨認方向了。

想到這,陸炤招呼司空摘星,與他略作解釋。

然後,司空摘星就縮著身體躲在陸炤的陰影裏,眼睜睜看著他直挺挺杵在那裏直麵日頭的暴曬。

他還用一隻手摁在另一邊手腕處數脈搏,說是用來估摸時間。

太陽光直射在沙地上,熱量積蓄,使得腳底下的沙子被炙烤得愈發灼熱,一陣風吹來,熱浪滾滾。

司空摘星挪動了下,感受著腳底下蒸騰的熱氣,以及燙腳的沙地,不由佩服起陸炤的毅力來。

陸炤終於以自己在陽光下的影子的變化估摸著確定了兩處定位點,兩點相連,確定東西,再以其中軸確定南北。

雖然很大概率上是會有一定偏差的,但也還算勉強能用,起碼白天不用一抹黑了。

等到夜晚降臨時,再借助星辰調整更準確的方向。

司空摘星一臉不明覺厲:“不愧是鬥篷生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曉秘聞,通人心呐!”

陸炤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飄飄然的心情,俊臉一熱:“猴兄快帶路吧,我們得往哪個方向去尋補給啊?”

“唔,我看看啊。”司空猴兄從胸前的衣服裏摸索出一張在陸炤看來籠統到看不懂的沙漠地圖,經過研究思索,他指了個大致方位,“先往這個方向去吧,我記得我們從石觀音老巢飛出來的時候,方向大致上是背離石林入口的。先走一段距離,晚上我們再看看。”

兩個迷失的沙漠旅客就這樣踏上了茫茫歸途。

早早成功逃脫的無花並沒有那麽倒黴地迷失在大沙漠裏。

他此時已經抵達邊疆關隘的一處小城池。

易容已去,因著他沒有易容所需的材料;原本的一身汙損,不知何時也已換作幹淨的衣物,潔淨皎然,隻有右手處空****的衣袖,顯出他與此前的自己相比究竟有何變化。

他很順利地通過了城門一關,入了城內,隨意尋著間旌旗獵獵酒招處。

他方才在木桌前坐下,招呼店家來上一壇子濁酒。

身後便嘀嘀咕咕傳來不大不小聲的嚼舌言語。

“哎喲,瞧瞧,頂著個光頭,還來吃酒。”

“這年頭的……都六根不淨,見怪不怪。”

“也是,那個什麽無憂大師,嘿,還睡美嬌娘子嘞!”

“嘖嘖嘖……”

裝著酒水的陶罐擺上桌麵,左手拍開封泥,傾倒酒壇,倒一碗酒,酒液灑得半桌都是。右邊的袖子空空****,身後那些胡言穢語的輕佻嘲諷卻滿了耳鼓。

垂下眼簾,抬起酒壇。

“啪!”

碎裂。

“你做什麽?”質問。

噴濺。

“啊——”慘叫。

倒地。

“魔僧!妖僧!”驚恐。

頃刻,他一身血氣緩步邁出酒家的大門離去。

夜晚的沙漠,銀漢星流。

“我就不該心軟!”陸炤恨恨地一錘身旁沙土,“明明不該輕信那些人的。”

他本以為沙漠黑匪應該都是些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萬萬沒想到沙漠之中遇到其他外貌的人也需要警惕。

他就對那個看起來幹癟瘦弱的可憐半大少年起了些許惻隱之心,僅僅隻放下一小會兒的警惕,行李就被搶了,駱駝就被捅殺了,水袋也被劃開了。

他倆隻剩下搶救回來的半袋子水,以及各自身上留著的一點幹糧。

“事到如今,糧水盡絕。”司空摘星也趴在地上,眼睛在沙地上搜尋有沒有出來覓食的蛇鼠等沙漠生靈,給他個墊肚子的機會,“可惜那些駱駝幹肉我們沒能全帶走。”

陸炤想到這兩日頓頓駱駝幹肉的可怕滋味,即使肚子餓得打鼓,嘴裏的那條舌頭還是不自覺有些抗拒。

“睡吧,我先守,下半夜叫你。”

陸炤閉上眼睛,就這麽幕天席地,在星空下的沙丘上,陷入沉睡。

夢裏光怪陸離。

星月夜,敦煌莫高窟,樓蘭古城,茶馬商道……

還夢到司空摘星突然塞給他一根蜥蜴幹,嚇得他把蜥蜴幹丟進陸小鳳懷裏,陸小鳳跟花滿樓抱怨蜥蜴幹的味道實在不太美妙……

“……醒醒!陸炤,快看!”他被一陣瘋狂的搖晃弄醒。

日頭已高,大太陽還在張牙舞爪地展露威能。

陸炤懷疑自己快被烤熟了。

“快,看那裏!”司空摘星拎著他的衣領示意他往遠處看。

他眯著眼聚焦目光。

遙遠的天空之下,出現了又顯得好像不那麽遙遠的一片綠洲。

是“海市蜃樓”吧……

司空摘星很是激動地指著那處綠洲的方向:“我們過去吧!”

陸炤沒有多說什麽,起身粗略拍打掉身上的沙子,提起司空摘星,一個大輕功騰空而起。

大概超出地麵三四米的高度時,那處綠洲忽然消失了。

司空摘星刹那安靜下來。

但陸炤還是帶著他飛往那個方向。

據說海市蜃樓與實景的距離有遠有近,常見的距離在數公裏至數十公裏的距離,最近的僅有二公裏的距離。

他們距離地圖上原定的下一處綠洲也非常遙遠,以他們兩個當前的狀況,很難說有可能成功到達那裏。

大輕功走空路的速度非常之快,但在沙漠上空飛行,不斷掠過那一座座相似雷同的沙丘時,總會令人產生一種陷入循環的錯覺,時間變得異常漫長。

晚時分,夕陽的餘暉即將散去以前,他們終於看到那處綠洲的實景之地。

真正的綠洲。

荒蕪的黃褐色大地上,稀有的綠意拱衛簇擁著中心那一汪清透的泉眼。

簡直宛若仙境。

他們直直降落到泉水中,砸出兩道擊水聲。

帶著涼意的泉水瞬間浸潤陸炤的每一寸幹渴的肌膚。

“嘩、嘩”兩道人影破水而出,相視而笑。

“落湯貓!”

“落湯猴!”

玩過水,又喝了自己的洗澡水解渴過後,陸炤癱軟在泉岸邊的小草地上。

司空摘星繞著整個綠洲一連找了好幾遍,都摸透了,才回來泉水邊告知陸炤:“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有屁話,說!”

“這片綠洲幾乎都是草,灌木也沒幾棵,果子我都摘來了,一人一半,喏!”

陸炤用衣服下擺兜住擲來的那些橙紅色的小果實。

他捏起一枚小果子,往邊上泉水裏劃拉兩下,拿出水麵再甩兩下,塞進嘴裏。

牙齒一咬,飽滿的汁水在口腔炸開。

酸!

唔,還有那麽一點點甜味。

司空摘星猶豫了會兒,又蹲下身從草地上扒拉出一根草莖來,給陸炤看:“還有就是這個。我認識,小時候沒事會拔來吃。能吃,不難吃。你要不要試試?”

陸炤半信半疑地將其塞進嘴角嚼了嚼,帶一點子細微的甘甜。

聊勝於無了。

於是他倆埋頭草地一陣猛地扒拉,把那塊小綠洲裏所有能找到的那種草莖幾乎薅了個精光。

由於薅得太過細致,居然還有意外之喜。

他們發現了幾道車轍印的痕跡。

不止一道,新舊程度還不一致。

這說明此處偶爾有車隊途徑,此處綠洲乃是某條西域商道的一部分!

得救了!!